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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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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内翰笑了。
  “我讲给你听一个关于慧星尾巴的极有趣儿的故事,”他说,“站到太阳地儿来。”
  他们横过马路来到铁桥跟前,沿着河堤边的惠灵顿码头走去。
  少年帕特里克·阿洛伊修斯·迪格纳穆拿着一磅半猪排,从曼根的(原先是费伦巴克的)店里走了出来。
  “那一次格伦克里的感化院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利内翰起劲地说,“要知道,那是一年一度的午餐会。得穿那种浆洗得笔挺的衬衫。市长大人出席了——当时是维尔·狄龙。查尔斯·卡梅伦爵士和丹·道森讲了话,还有音乐。巴特尔·达西演唱了,还有本杰明·多拉德……”
  “我晓得,”麦科伊插了嘴,“我太太也在那儿唱过一次。”
  “是吗?”利内翰说。
  一张写有“房间出租,自备家具”字样的牌子,又出现在埃克尔斯街七号的窗框上。
  他把话打住片刻,接着又喝哧喝哧地喘着气笑开了。
  “等等,容我来告诉你,”他说,“卡姆登街的德拉亨特包办酒菜,鄙人是勤杂司令。布卢姆夫妇也在场。我们供应的东西可海啦:红葡萄酒、雪利酒、陈皮酒,我们也十分对得起那酒,放开量畅饮一通。喝足了才吃,大块的冷冻肘子有的是,还有百果馅饼……”
  “我晓得,”麦科伊说,“那一年我太太也在场……”
  利内翰兴奋地挽住他的胳膊。
  “等一等,我来告诉你,”他说,“寻欢作乐够了,我们还吃了一顿夜宵。当我们走出来时,己经是第二天的凌晨几点啦。回家的路上翻过羽床山,好个出色的冬夜啊,布卢姆和克里斯·卡利南坐在马车的一边,我和他太太坐另一边。我们唱起来了,无伴奏的男声合唱,二重唱。看啊,清晨的微曦。她那肚带下面灌满了德拉亨特的红葡萄酒。那该死的车子每颠簸一次,她都撞在我身上。那真开心到家啦!她那一对儿可真棒,上主保佑她。像这样的。”
  他凹起掌心,将双手伸到胸前一腕尺的地方,蹙着眉头说。
  “我不停地为她把车毯往腿下掖,并且整一整她披的那条袭皮围巾。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用两只手在半空比划出丰满曲线的造型。他快乐得双目紧闭,浑身倦缩着,嘴里吹出悦耳的小鸟啁啾声。
  “反正那小子直挺挺地竖起来了,”他叹了口气说,“没错儿,那娘儿们是个浪母马。布卢姆把天上所有的星星和慧星都指给克里斯·卡利南和车把式看:什么大熊座啦,武仙座啦,天龙座啦,和其他繁星。可是,对上主发誓,我可以说是身心都沉浸在银河里了。说真格的,他全都认得出。她终于找到一颗很远很远一丁点儿大的小不点儿。‘那是什么星呀,波尔迪?’她说,上主啊,她可给布卢姆出了个难题。‘那一颗吗?’克里斯·卡利南说,‘没错儿,那说得上是个小针眼儿。哎呀,他说的倒是八九不离十。”
  利内翰停下脚步,身倚河堤,低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实在支持不住啦,”他气喘吁吁地说。
  麦科伊那张白脸不时地对此泛出一丝微笑,随即神情又变得严肃起来。利内翰又往前走着。他摘下游艇帽,匆匆地挠挠后脑勺。沐浴在阳光下,他斜睨了麦科伊一眼。
  “他真是有教养有见识的人,布卢姆是这样的一位,”他一本正经地说,“他不是你们那种凡夫俗子……要知道……老布卢姆身上有那么一股艺术家气质。”
  ***
  布卢姆先生漫不经心地翻着《玛丽亚·蒙克的骇人秘闻》,然后又拿起亚理斯多德的《杰作》。印刷得歪七扭八,一塌糊涂。插图有:胎儿蜷缩在一个个血红的子宫里,恰似屠宰后的母牛的肝脏。如今,全世界到处都是。统统想用脑壳往外冲撞。每一分钟都会有娃娃在什么地方诞生。普里福伊太太。
  他把两本书都撂在一劳,视线移到第三本上:利奥波德·封·扎赫尔-马索赫所著《犹太人区的故事》。
  “这本我读过,”他说着,把它推开。
  书摊老板另撂了两本在柜台上。
  “这两本可好咧,”他说。
  隔着柜台,一股葱头气味从他那牙齿残缺不全的嘴里袭来。他弯下腰去,将其余的书捆起来,顶着没系钮扣的背心摞了摞,然后就抱到肮里肮脏的帷幕后面去丁。
  奥康内尔桥上,好多人在望着舞蹈等课程的教师丹尼斯·杰·马金尼先生。他一派端庄的仪态,却穿着花里胡哨的服装。
  布卢姆独自在看着书名。詹姆斯·洛夫伯奇的《美丽的暴君们》。晓得是哪一类的书。有过吧?有过。
  他翻了翻。果不其然。
  从肮里肮脏的帷幕后面传出来女人的嗓音。听:那个男人。
  不行,这么厉害的不会中她的意。曾经给她弄到过一本。
  他读着另一本的书名:《偷情的快乐》。这会更合她的胃口。拿来看看。
  他随手翻到一页就读起来:
  她丈夫给她的那一张张一元钞票,她都花在店铺里那些
  华丽的长衫和昂贵无比的镶有褶边的裙子上了。为了他!为
  了拉乌尔!
  对。就这一本。怎么样?试试看。
  她的嘴紧紧嘬住地的嘴,淫亵放荡地狂吻着;他呢,这当
  儿把双手伸进她的衫襟,去抚摩她那丰满的曲线。
  对。就要这一本吧。它的结尾是:
  “你来迟了,”他嗓音嗄哑地说,用炯炯的怀疑目光瞪着
  她。
  那位美女把她那镶边的貉皮大氅脱下来甩在一边,裸露
  出王后般的双肩和一起一伏的丰腴魁力。她安详地朝他掉转
  过来,无比可爱的唇边泛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
  布卢姆先生又读了一遍,那位美女……
  一股暖流悄悄地浸透他全身,镇慑着他的肉体。在揉皱了的衣服里面,肉体彻头彻尾地屈服了。眼白神魂颠倒般地往上一翻。他的鼻孔像是在寻觅猎物一般拱了起来。涂在乳房上的油膏(为了他!为了拉乌尔!)融化了。腋窝下的汗水发出葱头般的气味。鱼胶般的黏液(她那一起一伏的丰腴魅力!)摸摸看!按一按!粉碎啦!两头狮子那硫磺气味的粪!
  青春!青春!
  一位上了岁数、不再年轻的妇女正从大法院、高等法院、税务法庭和高级民事法院共用的大厦里踱了出来。她刚在大法官主持的法庭里旁听了波特顿神经错乱案;在海事法庭上聆听了“凯恩斯夫人号”船主们对“莫纳号”三桅帆船船主们一案的申诉以及当事者一方的辩解;在上诉法庭,倾听了法庭所做关于暂缓审判哈维与海洋事故保险公司一案的决定。
  一阵含痰的咳嗽声在书摊的空气中回荡着,把肮里肮脏的帷幕都震得鼓鼓的。摊主咳嗽着走出来了。他那灰白脑袋不曾梳理过,涨红了的脸也没刮过。他粗鲁地清着喉咙,往地板上吐了口黏痰。然后,伸出靴子来踩住自己吐出的,并且弯下腰去,用靴底蹭了蹭。这样,就露出他那剩下不几根毛的秃瓢。
  布卢姆先生望到了。
  他抑制着恶心的感觉,说:
  “我要这一本。”
  摊主抬起那双被积下的眼屎弄得视力模糊的眼睛。
  “《偷情的快乐》,”他边敲着书边说,“这是本好书。”
  ***
  站在狄龙拍卖行门旁的伙计又摇了两遍手铃,并且对着用粉笔做了记号的大衣柜镜子照了照自己这副尊容。
  呆在人行道边石上的迪丽·迪达勒斯听到铃声和里面拍卖商的吆喝声。四先令九。那些可爱的帘子。五先令。使人感到舒适的帘子。新的值两基尼哪。五先令还有加的吗?五先令成交啦。
  伙计举起手铃摇了摇:
  “当啷!”
  最后一圈的铃声响起时,这半英里自行车赛的选手们冲刺起来。J·A·杰克逊、W·E·怀利、A·芒罗和H·T·加恩,都伸长了脖子,东摇西摆,巧妙地驰过了学院图书馆旁的弯道。
  迪达勒斯先生捋着长长的八字胡,从威廉斯横街拐了过来。他在女儿身边停下脚步。
  “来得正是时候,”她说。
  “求求你啦,站直了吧,”迪达勒斯先生说,“难道你想学你那吹短号的约翰舅舅,把脑袋缩在肩膀上吗?瞧你这副样子!”
  迪丽耸了耸肩。迪达勒斯先生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往后扳。
  “站得直直的,丫头,”他说,“不然你会害上脊椎弯曲病的。你晓得自已像个什么样儿吗?”
  他蓦地垂下脑袋,往前一伸,并拱起肩,把下颚向下一耷拉。
  “别这样,爹”,迪丽说,“大家都在望着你哪。”
  迪达勒斯先生直起身子,又去捋他那八字胡。
  “你弄到点钱了吗?”迪丽问。
  “我上哪儿弄钱去?”迪达勒斯先生说,“在都柏林,没人肯借给我四便士。”
  “你准弄到了点儿,”迪丽盯着他的眼睛说。
  “你怎么晓得?”迪达勒斯先生用舌头顶着腮帮子说。
  克南先生对自已揽到的这笔订货踌躇满志,正沿着詹姆斯大街高视阔步。
  “我晓得你弄到啦,”迪丽回答说,“刚才你呆在苏格兰酒家里来着吧?”
  “我没去呀,”、迪达勒斯先生笑吟吟地说,“是那些小尼姑把你教得这么调皮吧?拿去。”
  他递给她一先令。
  “看看这够你顶什么用的,”他说。
  “我猜你准弄到了五先令,”迪丽说,“再给我点儿吧。”
  “等一会儿,”迪达勒斯先生用恐吓的口吻说,“你跟那几个都是一路货,对吧?自从你们那可怜的妈咽气以后,你们就成了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母狗啦。可是等着瞧吧。迟早我会把你们彻头彻尾摆脱掉的。满口下流的脏话!我会甩掉你们的。哪怕我硬挺挺地抻丁腿儿,你们也无动于衷。说什么:‘他死啦,楼上那家伙咽气拉。’”
  他撇下她,往前走去。迪丽赶忙跟上去,拽住他的上衣。
  “喂,干吗呀?”他停下脚步来说。
  伙计在他们背后摇铃。
  “当啷啷!”
  “叫你这吵吵闹闹的混帐家伙挨天罚!”迪达勒斯先生掉过身去冲他嚷着。
  伙计意识到这话是朝他来的,就很轻很轻地摇着那耷拉下来的铃舌。
  “当!”
  迪达勒斯先生狠狠地盯了他一眼。
  “瞧瞧这个人,”他说,“真有点儿意思。我倒想知道他还让不让咱们说话啦。”
  “爹,你弄到的钱不止这么些,”迪丽说。
  “我要玩个小花招儿给你们看,”迪达勒斯先生说,“我要撇下你们这一帮,就像当年耶稣撇下犹太人那样。瞧,我统共只有这么多。我从杰克·鲍尔那儿弄到了两先令,为了参加葬礼,还花两便士刮了一下脸。”
  他局促不安地掏出一把铜币。
  “难道你不能从什么地方寻摸俩钱儿来吗?”迪丽说。
  迪达勒斯先生沉吟了一阵,点了点头。
  “好吧,”他认认真真地说,“我是沿着奥康内尔大街的明沟一路寻摸过来的。这会子我再去这条街试试看。”
  “你滑稽透了,”迪丽说,她笑得露出了牙齿。
  “喏,”说着,迪达勒斯先生递给她两便士,“去弄杯牛奶喝,再买个小圆甜面包什么的。我马上就回家。”
  他把其他硬币揣回兜里,继续往前走。
  总督的车马队在警察卑躬屈膝的敬礼下,穿过公园大门。
  “你准还有一先令,”迪丽说。
  伙计把铃摇得山响。
  迪达勒斯先生在一片喧嚣中走开了。他噘起嘴来轻声喃喃自语着,
  “小尼姑们!有趣的小妞儿们!噢,她们准不会帮忙的!噢,她们确实不会帮的!是小莫妮卡修女吧!”
  ***
  克南先生从日晷台走向詹姆斯门,异常得意自己从普尔布鲁克·罗伯逊那儿揽到的订货,沿着詹姆斯大街高视阔步地走过莎克尔顿面粉公司营业处。总算把他说服了。您好吗,克里敏斯先生?好极啦,先生。我还担心您到平利科那另一家公司去了呢。生意怎么样?对付着糊口罢咧。这天气多好哇。可不是嘛。对农村是再好不过嘞。那些庄稼汉总是发牢骚。给我来一点点您上好的杜松子酒吧,克里敏斯先生。一小杯杜松子酒吗,先生?是的,先生。“斯洛克姆将军”号爆炸事件太可怕啦。可怕呀,可怕呀!死伤一千人。一派惨绝人寰的景象。一些汉子把妇女和娃娃都踩在脚底下。简直是禽兽。关于肇事原因,他们是怎么说来着?说是自动爆炸。暴露出来的情况真令人震惊。水上竟然没有一只救生艇,水龙带统统破裂了。我简直不明白,那些检验员怎么竟允许像那样一艘船……喏,您说得有道理,克里敏斯先生。您晓得个中底细吗?行了贿呗。是真的吗?毫无疑问。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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