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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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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伙子在日内瓦兵营丧命。他的遗体葬在帕塞吉。悲伤!哦,他感到悲伤!哀恸的领唱人的声音向哀伤的祷告者呼唤。
  从玫瑰花、裹在缎衣里的酥胸、爱抚的手、溢出的酒、以及砰的一声崩掉的塞子旁边,布卢姆一面致意一面走过去,经过一双双眼睛,经过海绿色荫影下的褐色和淡金色的处女发。温柔的布卢姆,我感到很孤寂的布卢姆。
  笃笃。笃笃。笃笃。
  多拉德用男低音祷告道:为他祈祷吧。你们这些在平安中聆听的人们。低声祈祷,抹一滴泪,善良的男人,善良的人们。他生前是个推平头的小伙子。
  布卢姆把正在那儿偷听的擦鞋侍役——推平头的擦鞋小伙子吓了一跳。他在奥蒙德的门厅里听见叫嚷和喝采的声音和用胖嘟嘟的手拍着脊背的响声以及用靴子跺地板的声音——是靴子,而不是擦鞋侍役。大家异口同声地喊着要狂饮一通。亏得我逃脱了。
  “喂,本,来吧,”西蒙·迪达勒斯大声说,“千真万确,你唱得跟过去一样好。”
  “更好哩,”正喝着杜松子酒的汤姆·克南说,“我敢担保,再也没有人能把这民歌唱得如此淋漓尽致的了。”
  “拉布拉凯”,“考利神父说。
  本·多拉德像是跳卡丘查舞似的迈着沉重的步子,将他那庞大身躯移向酒吧。盛赞之下,他喜气洋洋,患痛风症的手指仿佛击响板一般,望空摆动着,打出种种节奏。
  大本钟本·多拉德。大本本。大本本。
  噜噜噜。
  大家深为感动。西蒙从他那宛如雾中警号筒的鼻子里哼出表示共鸣的声音,人们朗笑着,把情绪极高的本·多拉德簇拥过来。
  “你看上去红光满面,”乔治·利德维尔说。
  杜丝小姐先整了整玫瑰花,再来服侍他们。
  “我心中的山峰,”迪达勒斯先生拍了拍本那肥厚的后肩胛骨说,“很结实,不过身上藏的脂肪太多了点儿。”
  噜噜噜噜噜——嘶——。
  “致命的脂肪啊,西蒙,”本·多拉德瓮声瓮气他说。
  里奇独自坐在不和的前兆中。古尔丁一科利斯一沃德。他犹豫不决地等在那儿。没有拿到钱的帕特也在等着。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米娜·肯尼迪小姐将嘴唇凑到一号“大酒杯”的耳边。
  “多拉德先生,”那嘴唇小声咕卿着。
  “多拉德,”“大酒杯”咕卿着。
  当肯尼迪小姐说那是多拉的时候,一号“大酒杯”相信了。她、多拉。“大酒杯”。
  他喃喃地说,他晓得这个名字。那就是说,他对这个名字很熟悉。也即是说,他听说过这个名字。是多拉德吗?多拉德,对。
  是的,她的嘴唇说得大声一些:多拉德先生。米娜喃喃他说,那首歌,他——多拉德先生唱得很可爱。而《夏日最后的玫瑰》是一支可爱的歌。米娜爱这支歌。“大酒杯”爱米娜所爱的歌。
  那是多拉德撇下的夏日最后的玫瑰。布卢姆感到肠气在腹中回旋。
  苹果酒净是气体,还会引起便秘。等一等。吕便·杰家附近的那家邮局。交一先令八便士。把这档子事解决了吧。为了避人耳目,沿着希腊街绕过去。我要是没跟他约会就好了。在户外更自由自在。音乐。刺激你的神经。啤酒泵。她那只推摇篮的手支配着。霍斯山。支配着世界。
  遥远。遥远。遥远。遥远。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莱昂内尔·利奥波德沿着码头朝上游走去,淘气的亨利揣着写给玛迪的信。波尔迪往前走去,拿着《偷情的快乐》,其中提到为了拉乌尔的那条镶有榴边的裙子,还想着“遇见了他尖头胶皮管。
  笃笃的盲人,笃笃地敲着走,笃笃地一路敲着边石,笃笃又笃笃。
  考利给弄得发晕了。像是喝醉了。男人摆弄姑娘,不如适可而止。比方说,那些狂热的听众。全身都是耳朵。连三十二分音符都不肯听漏。双目紧闭。随着节拍不时点着头。神魂颠倒了。你一动也不敢动。切不可思考。三句话不离本行。扯来扯去是关于音调的无聊话。
  全都是在试着找个话题。一中断就会引起不快,因为你很难说。加德纳大街上的那架风琴。老格林每年有五十英镑的进项。他好古怪,独自住在那小阁楼里,又是音栓,又是制音器,又是琴键。成天坐在管风琴跟前。一连唠叨上几个钟头,不是自言自语,就是跟那个替他拉风箱的人说话。忽而低声怒吼,忽而尖声咒骂(他要塞进点儿什么,她大声说:不行)。接着,突然轻轻地释放出很小很小的噼的一股气。
  噼!很小的噼咿咿的一股气。在布卢姆的小不点儿里。
  “是他吗?”迪达勒斯先生取回烟斗说,“今天早晨我跟他在一起来着,在可怜的小帕狄·迪格纳穆的……”
  “哎,愿天主降仁慈于他。”
  “顺便提一下,那上头有个音叉……”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他的老婆有副金嗓子。也许应该说是曾经有过。对吧?”利德维尔问。
  “哦,那准是调音师忘掉的,”莉迪亚对头一个看到音叉的西蒙·莱昂纳尔说,“他刚才到这儿来过。”
  她告诉第二个看到音叉的乔治·利德维尔说,那是个盲人。弹得非常精彩,听来很有味道。灿烂的对照:褐发女莉迪亚,米娜金发女。
  “大声喊啊!”本·多拉德嚷道,“唱出声来!”
  “我来!”考利神父大声说。
  噜噜噜噜噜噜。
  我觉得我想要……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非常想要,”迪达勒斯先生直勾勾地盯着一只没有头的沙丁鱼说。
  在钟形三明治容器下面,在面包搭成的尸架上,停放着夏日最后的一条沙丁鱼,最后的,孤零零的。布卢姆孤零零地。
  “好得很,”他盯着,“尤其是低音区。”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布卢姆贴着巴里服装公司踱去。但愿我能够。等一等。我要是能把那个创造奇迹的人搞到手。这所房子里有二十四个律师。我点过数。诉讼。你们要彼此相爱。一摞摞的羊皮纸文件。皮克一波克特法律事务所拥有代理权。古尔丁一科利斯一沃德法律事务所。
  然而,就拿那个击大鼓的汉子来说吧。他的职业是:米基·鲁尼乐队。奇怪,起初他是怎么想到干这一行的呢?坐在家里,吃罢猪头肉和包心菜,就坐在扶手椅上,抱着那只鼓,排练起他本人在乐队里演奏的那部分。嘭。嘭噼嘀。老婆听了倒挺开心。驴皮。驴子一辈子挨鞭子抽,死了之后继续挨猛打。嘭。猛打。这好像是那希麦克,不,我的意思是基斯麦特。命运。
  笃笃。笃笃。一个双目失明的青年用手杖笃笃地跺路,笃笃、笃笃、笃笃地经过达利的橱窗。那儿有个人鱼,头发整个儿飘动着(不过他瞧不见),噗噗地抽着人鱼的烟(瞎了,瞧不见),沁凉无比的人鱼的烟。
  乐器。一片草叶,她双手合十作贝壳状,然后就吹奏。甚至用一把梳子和一张薄绉纸,也能吹出个曲调来。住在西伦巴德街的时候,摩莉穿着衬裙,披散着头发。我想,各行各业都有自身独特的音乐,你明白吧?猎户有号角。豁!你有角吗?敲响那口钟!牧羊人有他的笛子。噼,小小的,一丁点儿。警察有哨子。“修理锁和钥匙哇!”“扫烟囱咧!”“四点钟,一切正常,睡觉吧!”现在一切都失去啦。大鼓吗?嘭噼嘀。等一等。我晓得。还有发布员。小官吏。高个儿约翰。把死者唤醒。嘭。迪格纳穆。可怜小小的因主之名。嘭。那是音乐。当然,我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嘭嘭嘭,很像所谓从头。你依然可以听到。当我们行进时,我们一路走去,一路走去。嘭。
  实在憋不住了。呋呋呋。可是如果在宴会上放了呢?这纯粹是个风俗习惯问题,例如波斯王。念一声祷文,抹一滴眼泪。然而,他想必是生来有点傻,竟没有看出那是个义勇骑兵队队长。整个儿遮起来了。坟地上那个身穿棕色胶布雨衣的到底是什么人呢?哎呀,小巷里的妓女来啦!
  一个歪戴着黑色水手草帽、邋里邋遢的妓女,大白天就两眼无神地沿着码头朝布卢姆先生踱了过来。当他初见那绰约的身姿时。对,可不就是她嘛。我真是感到孤寂。雨夜在小巷子里。角。谁有呢?他有,她瞧见了。这里不是她的地盘。她是什么人?她多半是。您哪,有没有衣服让我洗呢?她认识摩莉。把我甩掉了。一位身穿棕色衣衫、富富态态的女人跟你在一起。弄得你张皇失措。我们约会了,尽管晓得那是永远也不可能,简直是不可能的。代价太高,离家,可爱的家又太近。她瞧着我吗?白天看上去是个丑八怪。脸像是在水里泡过。讨厌死啦。喔,可是,她也得像旁人那样活下去呀。瞧瞧这儿吧。
  在莱昂内尔·马克古董店橱窗里,是高傲的亨利·莱昂内尔·利奥波德,亲爱的亨利·弗罗尔。利奥波德·布卢姆先生认真地审视着残旧的烛台和那一个个鼓着状似蛆虫般的吹奏袋的谐音手风琴。大贱卖:六先令。不妨买下来学着拉拉。倒不贵。让她走过去吧。当然喽,凡是用不着的东西,你都会觉得贵。高明的售货员正好一显身手。他想卖什么,就让你去买什么。有个家伙用瑞典制造的刀片替我刮了脸,然后我就买下了。他甚至向我讨刮脸费。现在她走过去了。六先令。
  想必是苹果酒的关系,要么兴许是那杯勃艮第。
  从近处,在褐发女旁;从远处,在金发女旁;在褐发女侍莉迪亚那朵诱人的夏日最后的玫瑰,卡斯蒂利亚的玫瑰跟前,他们一个个目光灼灼,大献殷勤,丁零当啷地碰着杯。首先是利德,随后是迪、考、克,第五个是多拉。利德维尔、西·迪达勒斯、鲍勃·考利、克南和大个儿本·多拉德。
  笃笃。一个青年走进了阒无一人的奥蒙德的门厅。
  布卢姆端详着挂在莱昂内尔·马克橱窗里的那幅豪迈的英雄肖像。罗伯特·埃米特最后的话。最后七句话。引自迈那贝尔的作品。
  “诸位地道的男子汉。”
  “好哇,好哇,本。”
  “咱们一道举杯吧。”、
  他们举起杯来。
  哧吣喀、哧冲喀。
  笃笃。一个双目失明的青年站在门口。他没瞧褐发女,也没瞧金发女,更没瞧本、鲍勃、汤姆、西、乔治、“大酒杯”、里奇、帕特。嘻嘻嘻嘻。他都没有瞧。
  腻腻的布卢姆,油腻腻的布卢姆悄悄地读着那最后几句话。当我的祖国在世界各国之间。
  噗。
  准是那杯勃艮第在作怪。
  呋!噢。噜噜。
  占有了一席之地。背后一个人也没有。她已经走过去了。直到那时。只有到了那时。电车喀啷喀啷喀啷。好机会。来了。喀啷得喀啷喀啷。我敢说是那杯勃艮第。是的。一、二。方为我写下。喀啦啊啊啊啊啊啊。墓志铭。我的话。
  噗噜噜噜噜呋。
  完了。
  第十二章
  正当我跟首都警察署的老特洛伊在阿伯山拐角处闲聊的时候,真该死,一个扫烟囱的混蛋走了过来,差点儿把他那家什捅进我的眼睛里。我转过身去,刚要狠狠地骂他一顿,只见沿着斯托尼·巴特尔街蹒跚踱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乔·海因斯。
  “喂,乔,”我说,“你混得怎么样?你瞧见了吗,那个扫烟囱的混蛋差点儿用他的刷子把我的眼珠子捅出来?”
  “煤烟可是个吉祥的东西,”乔说,“你跟他说话的那个老笨蛋是谁呀?”
  “老特洛伊呗,”我说,“在军队里呆过。刚才那家伙用扫帚啦、梯子什么的妨碍了交通,我还没拿定主意要不要控告他哩。”
  “你在这一带干什么哪?”乔说。
  “干不出啥名堂,”我说,“守备队教堂再过去,雏鸡小巷拐角处,有个狡猾透顶的混帐贼——老特洛伊刚才透露给我关于他的一些底细。他自称在唐郡有座农场,于是就从住在海特斯勃利大街附近一个名叫摩西·赫佐格的侏儒那儿,勒索来大量的茶叶和砂糖。决定要他每星期付三先令。”
  “是行过割礼的家伙吧?”乔说。
  “对,”我说,“割下一点尖儿。是个老管子工,姓杰拉蒂。两个星期来我一直跟他泡,可是他一个便士也不肯掏。”
  “这就是你目前干的行当吗?”乔说。
  “唉,”我说,“英雄们竟倒下了!就靠收呆帐和荒帐为业。但是走上一整天也轻易碰不到像他那样声名狼藉的混帐强盗。他那一脸麻子足盛得下一场阵雨。‘告诉他,’他说:‘我才不怕他呢,’他说,‘他就是再一次派你来,我也一点儿都不怕。要是他派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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