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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珠沉。血模糊额角皮开,声断续喉中痰涌。星眸紧闭,好似北溟龙女遇罡风;檀口无言,一似南海观音初入定。小园昨夜东风恶,吹折红梅满地横。
妈儿、丫头忙扶他起身,只见一口气不接,面皮渐渐转黄,呜呼哀哉了。妈儿等叫起苦来,忙去叫了地方来,将周逢春并一行人都锁了,带上城去。正是:饶君焰焰熏天势,看尔忙忙怎得逃?
毕竟不知周公子等拿到城上,后来如何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周公子钱神救命 何道人炉火贻灾
诗曰:
谁人识得大丹头,只在吾身静处求。
初向坎离分正色,再从木土叩真流。
苍茫紫气浮金鼎,次第红光贯玉楼。
婴宅养成龙虎会,凌风直上凤麟洲。
话说周逢春摔死了鸳鸯叩,地方保甲把众人锁了,送到东城察院。衙门问了口供,将凶手等总寄了监。
进忠回到寓所,见门锁了,并无一人,心中著忙。往邻家来问信,只见一个小厮躲在间壁人家,忙出来扯进忠到僻静处,道:“我家相公往刘翰林家去了,行李已发去,著小的在此等相公同去哩。”忠进即同他走过前门,往西首到手帕胡同,陈监生已差人来接。到了刘翰林寓所,陈监生迎着道:“一时不忍,遇见这等恶人,带累老兄。”进忠道:“事已至此,当早为之计,他必要攀扯的。”七官道:“又没有和他争斗,为甚扳人?”陈监生道:“他怎肯就自认?必要乱扳的。舍亲此刻赴席未回,须等他回来计较。”进忠道:“我有个盟弟,在东厂主文,此事必到厂里才得结局,我先去会他,讨个主意。殷太监家离此不远,趁此月色去走走。”七官道:“我也同你去。”陈监生道:“七兄莫去,我独坐无聊。”进忠道:“恐刘爷回来不便。”陈监生道:“不妨,此处不通内宅。且舍亲也是极圆活的。”
进忠别了出来,路本熟的,走不过十数家,便是殷太监外宅,走到门上,尚未关门,进忠向门上拱一拱手道:“府里李相公在家么?”门上道:“寻他做甚?”进忠道:“我是他乡亲,带了他家信在此,拜烦爷说声。”说完,取了三百文钱与他。门上道:“坐坐,我去请他出来。”只见进去未几,里面摇摇摆摆走出个秀士来,正是李永贞。有诗道他的好处道:儒服裁成锦,云巾剪素罗。
脸红双眼俊,面白细髯多。
智可同苏贾,才堪并陆何。
幽幽真杰士,时复隐岩阿。
李子正走到门外,见了进忠,一把拉住道:“哥哥从那里来的?请到我家内坐。”携着手走到对街一个小小门儿,敲开来到客位里,叙礼坐下。永贞道:“自别哥哥之后,无日不念。后闻得到湖广去。及闻程士宏事坏,日夜焦心。后刘弟自扬州寄书来,说哥哥来山东送礼,一向没有回去。今日甚风儿吹到此?”进忠道:“自别贤弟,到京寻亲不遇,母亲又同王吏科的夫人回临清去了,我便同程中书上湖广去。在汉口落水,幸遇家叔救起,荐我到扬州,得遇刘弟。后鲁太监差来送汪中书的礼,路上又遇见响马劫了,不得回去,只得又到临清探母,谁知母亲又同王巡抚家眷往浙江去了。闻家叔升了蓟州州同,故来看他,顺便带了些布来卖。及到蓟州,他又丁忧回去了。我在蓟州住了这半年,闻得贤弟在此,特来看你。”永贞道:“如此说,哥哥也别母亲多年了。”进忠道:“有十多年了。”永贞道:“月姐就嫁在蓟州侯家布行里哩!哥哥在那里可曾会见?”进忠道:“我就是下在他家行里的,初时不知,后来说起才知道的。我今正是同他小叔子老七来的。”永贞道:“哥哥行李在那里?”进忠道:“不远。”永贞道:“着人去请老七,并行李发来。”进忠道:“缓些,今早才到,就弄出件事来了。”永贞惊问道:“甚么事?”进忠便把陈监生之事说了一遍。永贞道:“虽与陈家无涉,周家决不肯放他,必要扳他出来。虽然无碍,却也要跟着用钱哩。他可有条门路么?”进忠道:“刘翰林是他表兄,蓟州道是他丈人。”永贞道:“前面有个刘翰林,可是他?”进忠道:“正是。我们的行李总在他家哩。”
小厮摆上酒来。永贞叫小厮去请侯七官,进忠道:“不要请他,我坐坐即要去哩。恐陈兄心中不快,不好丢他。”永贞举杯相属,进忠道:“毕竟这事怎处?”永贞道:“打死娼妇,周掌科岂肯叫儿子抵命?就是龟子,也不过要多几两银子罢了。陈监生虽未与他争嫖,就是宿娼也有罪名,不如与周家合手,陈家谅贴他些。这事哥哥可以包揽下来,等我去处。只是口气须要放大些,好多寻他几两银子,就是城上事完,少不得也要到厂里才得结案哩。”进忠又饮了几杯,道:“我去了,恐他们等信。”永贞道:“吃了晚饭去。”进忠道:“不消了。”二人一同出来,进忠道:“别过罢。”永贞道:“我送哥哥几步,你去叫刘翰林去对城上说,若不肯,等我行牌提到厂里,不怕龟子不从。”永贞送到刘家门首道:“哥哥明日早来。”二人拱手别了。
进忠入来,刘翰林也在书房内。桌上摆着酒肴,进忠见了就要行礼,刘翰林忙一把拉住道:“岂有此理!行常礼罢。”才二人作揖坐下。陈监生道:“可曾会见令亲?”进忠道:“会见的。”刘翰林问道:“是那一位?”进忠道:“在厂里主文的李舍亲。”刘公道:“可是李子正?”进忠道:“正是。”刘公道:“他却老成停当,厂里甚是亏他,手下人却不敢胡行的。就是舍亲这事,也要到厂里才得结局,老兄可曾与他谈谈?”进忠道:“谈及的。舍亲已料得周家必不肯放,定要扳出的。”刘公道:“这自然,你虽未与他争头,到底要算个争风。就是你监生宿娼,也有碍行止。”进忠道:“舍亲也如此说。他说请刘爷出来与周掌科谈谈,令亲谅贴他些,与城上说声,处几两银子与龟子,不申送法司罢,若城上不肯,他便行牌提到厂里去结。”刘公道:“好极,城上是我敝同年,再无不依的。只是周掌科为人固执,难说话。”进忠道:“周爷虽固执,可肯把儿子去抵命?”刘公道:“有理。全仗大力为舍亲排解。”四人饮至更深,刘翰林进去。
次早,刘翰林打轿去拜周兵科。传进帖去,长班到轿前回道:“家老爷有恙,尚未起来,注了簿罢。”刘翰林道:“我有要话同你老爷面谈,进去回声。”便下了轿,到厅上坐下。半日,周兵科才出来,相见坐下道:“承枉顾,弟因抱微疴,失迎,得罪。”刘公道:“岂敢!昨闻东院之事,特来奉候。”周兵科道:“不幸生出这样无耻畜生,还有何面目见人!”刘翰林道:“世兄也是少年英气所激,慢慢熏陶涵育自好,老先生不必介怀。幸的是个妓女,不过费几两银子与他罢了。”周公道:“生出这样不肖的畜生,自己也该羞死,还拿钱去救他么!弟已对城上说过,尽法处死他,免得玷辱家门。”刘公道:“子弟不正,该家中教责为是,那有用官法的理?老先生还请三思。”开导再三,周公绝不转移。
刘翰林到觉没趣,只得回来。才到家,正欲换衣服,只见门上进来,拿着帖子道:“周相公来拜,要见。”刘公见帖上是周春元的名字。这周春元乃刘公的门生,周兵科的嫡侄,刘公遂出来相会。周春元道:“适蒙老师枉顾,家叔执拗开罪,门生特来负荆。”刘公道:“令叔太拘泥了,我因忝在同朝,无非为好,到使我没趣。才也养不才,怎么这样处法!”周春元道:“家叔心性,老师素知,岂有坐视不救之理。还求老师海涵,若有可商,总在门生身上,但凭分付。”刘公道:“龟子须要处几两银子与他,衙门中也要些使费。这事原与舍亲无干,如今说不得,也叫他帖上些。只要早些完事,免得声张。令叔可肯把儿子抵偿,且于自己官声有碍。”周春元道:“老师见教极是,这样处治甚好,敢请令亲一见。”刘公遂引他到书房中与陈监生会了,议定每用百两,周家八分,陈家二分。周春元道:“这也罢了,只是龟子须寻个人与他说定方好办。”刘公道:“我这里有个姓魏的,为人老练,到可以托他去谈谈,无不停妥的。”遂请出进忠与春元会了。说过,春元去了。
进忠同侯七官来看李永贞,到他家时,永贞已在门前等候,一同进来,见礼坐下。永贞道:“早间就要来奉候,又恐遇不见。快拿饭来吃。”茶罢,叫妻子出来拜见伯伯。三人吃过早饭,进忠将周家的话对他说了。永贞道:“事不宜迟,我们就去;只是今日原意要屈哥哥与七兄谈谈的。”进忠道:“他还不就去哩。再扰罢,且干正经事。”永贞道:“也罢,就在刘家作东罢。”叫小厮唤了三匹牲口,三人同到东院,下了牲口,来到厅上坐下。妈儿出来,见了进忠,谢道:“昨日多承魏爷救护,只是大小女自成人至今十余年,陪过多少公子王孙,也无一个不爱惜他,谁知遭此横死。”说着便假意哭起来。进忠道:“死生有数,你也不要悲伤。馨娘呢?”妈儿道:“才起来,丫头去说声,快收拾了来拜客。”茶罢,素馨出来,花枝摇曳般拜了三人,又向进忠谢道:“昨日若非魏爷救护,连我也是死了。”七官道:“他怎么舍得打你?”素馨道:“你看他那凶恶的样子,不是魏爷力大拦住,直打个粉碎。”进忠道:“就打也不过与你姐姐一样罢了,怎么就得粉碎?”大家笑了一会。
永贞取出一两银子递与妈儿道:“办个桌盒酒儿谈谈。”素馨遂邀到倦里,穿过夹道,进了一个小门儿,里面三间小倦,上挂一幅单条古画,一张天然几,摆着个古铜花觚,内插几枝玉兰海棠。宣铜炉内焚着香,案上摆着几部古书,壁上挂着一床绵囊古琴,兼之玉萧、象管,甚是幽雅洁净。房内铺一张柏木水靡凉床,白绸帐子,大红绫幔,幔上画满蝴蝶,风来飘起,宛如活的。床上熏得喷香,窗外白石盆内养着红鱼,绿藻掩映,甚是可爱。天井内摆设多少盆景,甚是幽雅。柱上贴一幅春联道:“满窗花影人初起,一典桐音月正高。”永贞道:“馨娘雅操定是妙的,何不请教一曲。”素馨笑道:“初学,不堪就正大雅,请教李爷一曲,以清俗耳。”遂取下琴来,放好在桌上,和了弦道:“请教。”永贞道:“也罢,我先抛砖。只是贻笑了。”弹了一段《梅花引》,笑道:“真所谓三日不弹,手生荆棘。荒疏久了,请教罢。”素馨又让进忠,进忠道:“惟有棋琴不解。”素馨才坐下调弦促轸,凤吟龙睛,那一段意态,先自可人。弹起来真是冰车铁马,凤目鸾音,弹了《客窗》三段,起身笑道:“巴人下里,贻笑大方。”三人啧啧称赞。
一会摆上酒来,永贞道:“请你妈妈来同坐。”丫头道:“他打发司里差人去了,就来。”四人饮了一会,妈妈才来。永贞道:“差人来做甚么?”妈儿道:“我家是原告,他们反来我家需索,吵得不耐烦。人已死了,还要花钱!”永贞道:“早哩,俗说:人命官司两家穷。若问到成招时,你也得好些钱用哩!”妈儿道:“打那里来?自大的死了,他都躲着不敢见客,钱也没一个,见面把甚么使用?今日到打发过两三次了!”永贞道:“早得很哩!要盘十三个衙门才得完哩!”妈儿道:“罢了,再盘几个衙门,我到好被他盘死了。”永贞道:“我到有个说法,不知你可依我?”妈儿道:“李爷分付,自然是为我的,怎敢不依?”永贞道:“自古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势争。他是个官长的公子,怎肯让他抵偿?且到差人就不敢惹他,自然来你家要钱。他必是到城上说过分上了,所以只是迟延。岂有人命到此刻还不差人来相验的?不如依我说,教他处几两银子与你,再寻个人,还干你的事。若再迟几日,法司■泷问问,题个本发下几两烧埋银子,不怕你不从,那时岂不是双折贴么?”妈儿道:“人也曾劝我如此,只是女儿死得苦。”进忠道:“你女儿也是病久了的,你若舍不得,就买个好棺木,装着放厚些,做个把功果与他就是了。料你如何弄得过他?你若肯依,都在我们身上,包你便宜。”妈儿便叫龟子来,商议停妥,三人又饮了一会才散。
进忠别了永贞,来到刘家,与刘翰林、陈监生说了。刘公便叫人请了周春元来,说定共处二千两,周家出一千六百,陈家出四百,凭他们用,只要早些完事。进忠带了银子到李永贞家来,永贞把了六百两与龟子,城上同兵马司一处一百,厂里也用了一百,各衙门使用了一百,打点停妥。当官审过,作“久病未痊,因下台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