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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缘-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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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坐在家不出门,遂来效小殷勤,终日在楼上缠,竟勾搭上了。那买儿不但代他出房钱,且常偷钱偷米与他,日近日亲。一娘终日有买儿消遣,遂把想小魏的念头淡了三分。
  不觉光阴易过,又早到二月初旬,连日天气晴和,依旧上街做生意。一日晚间归来,店家道:“明日王尚书府里生日,今日来定,你明日须要绝早去。”侯一娘答应,归楼宿了。次日天才明,王府管家就来催促。夫妻收拾饭吃了,到王府门首伺候,只见拜寿的轿子并送礼的盒担挨挤不开。等至巳牌,才见那管事的出来唤他进去。到东首一个小厅上,上面垂着湘帘,里面众女眷都坐在帘内。丑驴将各色技艺做了一遍,至将晚方完。一娘进帘子来叩头,王奶奶见他人品生得好,嘴又甜,太太长奶奶短,管家婆他称为大娘,丫头们总唤姑娘,赚得上上下下没一个不欢喜,老太太问了他姓名,道:“先叫你家长回去,你晚间看了戏去。”又向媳妇道:“可赏他一匹喜红,一两银子。”一娘便到外边来对丑驴说了。丑驴收起行头,领着孩子先去。
  一娘复到帘间来谢赏,王奶奶叫看坐儿与他坐。一娘不肯坐,说之再三,才扯过一张小杌子来坐了。然后众女客吃面,一娘也去吃了面。少顷,厅上吹打安席,王太太邀众女客到大厅上上席。女客约有四十余位,摆了十二席,宾主尊卑相让序坐。外面鼓乐喧天,花茵铺地,宝烛辉煌,铺设得十分齐整。有献寿诗二首为证:阿母长龄拟大椿,相门佳妇贵夫人。
  原生上第鸣珂族,正事中朝佩玉臣。
  振振琳琅皆子姓,煌煌簪绂总仙宾。
  金章紫诰多荣显,况是潘舆燕喜辰。
  自是君家福祉高,朱轮华毂映绯袍。
  光从天上分鸾诰,恩向云中锡凤毛。
  金母木公参鹤驭,紫芝碧玉奏云敖。
  持觞欲侑长生酒,海上新来曼倩桃。
  却说正中一席摆着五鼎吃一看十的筵席,洒线桌围,锁金坐褥,老太太当中坐下。王尚书夫妻红袍玉带,双双奉酒拜了四拜。次后王公子夫妇也拜过了,才是众亲戚本家,俱来称觞上寿。老太太一一应酬毕,王太太同媳妇举杯安席。
  众人告坐毕,侯一娘才上去到老太太前叩头,又到太太奶奶面前叩头。王奶奶一把扯住道:“岂有此理,多谢你。”便叫管家婆拿杌子在戏屏前与他坐。吹唱的奏乐上场,住了鼓乐,开场做戏。锣鼓齐呜,戏子扮了八仙上来庆寿。看不尽行头华丽,人物清标,唱一套寿域婺星高。王母娘娘捧着仙桃,送到帘前上寿。王奶奶便叫一娘出来接。一娘掀开帘子,举头一看,见那扮王母的旦脚,惊得神魂飞荡,骨软筋酥,站立不住。正是:难填长夜相思债,又遇风流旧业冤。
  毕竟不知见的这个人姓甚名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陈老店小魏偷情 飞盖园妖蛇托孕
  诗曰:
  色即空兮自古,空兮即色皆然。人能解脱色空禅,便是丹砂炮炼。
  西子梨花褪粉,六郎落瓣秋莲。算来都是恶姻缘,何事牵缠不断。
  却说侯一娘出戏帘来接仙桃,见那扮王母的就是前在庙中扮西施的小官,不觉神魂飘荡,浑身都瘫化了,勉强撑持将桃酒接进,送到老太太面前。复又拿着赏封,送到帘外。小旦接了去,彼此以目送情。戏子叩头谢赏,才呈上戏单点戏,老太太点了本《玉杵记》,乃裴航蓝桥遇仙的故事。那小旦扮云英,飘飘丰致,真有神游八极之态,竟是仙女天姬,无复有人间气味。那侯一娘坐在帘内,眼不转珠,就如痴迷了一样,坐不是站不是的难熬。
  等戏做完,又找了两出,众女眷起身,王太太再三相留,复坐下,要杂单进来。一娘拿着单子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道:“随他们中意的点几出罢。”女眷们都互相推让不肯点。一娘走了一转,复拿到老太太席前道:“众位太太奶奶都不肯点,还是老太太吩咐是个正理。”老太太道:“何妨。”只见背后走过一人来,将一娘肩上拍了一下,道:“劳了你一日,你也点一出。”一娘转脸看时,乃是王公子的娘子,年方十八,为人和气蔼然,虽生长宦家,却一味谦虚,不肯做大。就是侯一娘在此,他也以客礼相待,不肯怠慢。他遂取过单子来,道:“老太太请奶奶点出玩耍。”王奶奶笑道:“不要推我们,一家点一出。”一娘要奉承奶奶欢喜,遂道:“小的告罪了,先点一出《玉簪》上《听琴》罢。”他意中本是要写自己的心事燥燥脾,别人怎知他心事。又有个杨小娘,是王尚书的小夫人,道:“大娘,我也点出《霞笺·追赶》。”大娘笑道:“你来了这二年,没人赶你呀!我便点出《红梅》上《问状》,也是扬州的趣事。”一娘遂送出单子来。戏子一一做完,女客散了,谢酒上轿而去。阶下响动鼓乐送客。
  客去完了,一娘也来辞去。王奶奶道:“更深了,城门关了,明日去罢。”携着手同这老太太到后堂,还有不去的女客,同邀到卧房楼上吃茶。不题。正是:艳舞娇歌乐未央,贵家风景不寻常。
  任教玉漏催残月,始向纱橱卸晚妆。
  却说小魏见了一娘,心中也自恋恋不舍。吃了酒饭,正随着众人出门,只见个小厮扯他一把道:“大爷在书房里请你哩。”小魏遂别了同班,随着小厮到书房。见王公子同着个吴相公秉烛对坐,见云卿进来,迎着道:“今日有劳云卿,道该服事的。”原来王尚书止有这个公子,年方二十,新中了乡魁,为人十分谦厚,待人和气,生平律身狷介,全无一点贵介气习。与云卿相处,真是一团惜玉怜香之意。那吴相公名宽,字益之,郓城县人,也是个有名的秀才,是公子请来同看书的。云卿见过,坐下,吴益之道:“今日戏做得好。”王公子道:“只是难为云卿了,一本总是旦曲,后找的三出又是长的。”吴益之道:“也罢了,今日有五六两银子赏钱,多做几出也不为过。”三人笑了一回。小厮拿了果盒团碟来,公子道:“先拿饭来吃,恐云卿饿了。”云卿道:“我吃过了。”公子道:“既吃过了,就先泡茶来吃。”
  少顷,小厮拿了壶青果茶来,吴益之扯住他问道:“你今日在帘子里看戏么?”小厮道:“是在席上接酒的。”吴益之道:“我有句话问你,若不实说,明日对老爷说,打你一百。”小厮道:“小的怎敢不说?”吴益之道:“后头找戏可是大娘点的?”小厮不言语,只把眼望着公子。公子道:“但说何妨。”小厮才说道:“一出是杨小娘点的,一出是大娘点的,一出是做把戏的女人点的。”吴益之拍手笑道:“我说定是这些妖精点的,可可的不出吾之所料,到与我是一条心儿,那撮把戏的女人到生得风骚有致,此时断不能出城,何不叫他来吃杯酒儿谈谈。”公了便问道:“那女人可曾去?”小厮道:“没有去,在大娘楼上弹唱哩。”公子道:“你去叫他来。”云卿道:“将就些罢,莫惹祸大娘若打出来,连我们都不好看。”公子道:“他若吃醋时,连你也要打了。”小厮就往里走。吴益之又叫转来道:“你去说,若是你大娘要听唱,就请他同出来听,我们大家欢乐欢乐。”
  小厮走到楼上,扯住一娘袖子道:“大爷请你哩。”一娘道:“大爷在那里?”小厮道:“在书房里。”一娘道:“我这里要唱与众娘们听哩,你去回声罢。”大娘道:“书房有谁在那里?”小厮道:“吴相公同魏云卿。”一娘道:“那个魏云卿?”小厮道:“是唱旦的魏师傅呀!”一娘听见是唱旦的,身子虽坐着,魂灵儿早飞去了,便说道:“既是大爷叫我,不好不去。”大娘道:“那魏云卿到也像个女儿。”一娘笑着起身,同小厮走至书房,见了礼。公子道:“今日有劳,就坐在小魏旁边罢。”一娘笑应坐下。
  小厮斟酒,四人共饮。一娘见了云卿,说也有,笑也有,猜拳行令,色色皆精,把个公子引得甚是欢喜,又缠小魏唱。云卿唱了套《天长地久》,真有穿云裂石之妙。唱毕,又取色子来掷快饮酒。一娘输了几色,又与吴相公赌拳吃大杯,连赢了七拳,吴益之连吃七大杯。一娘连连打鼓催干,又不许人代,把个吴益之灌得大醉,伏在桌上打睡。公子此刻也有七八分酒了,起身去小解。那一娘见没人在面前,遂搂住云卿做了个串字,低低说道:“心肝!我住在马头上陈华宇家饭店里,你明日务必偷个空来走走。”正说完时,却好公子进来,二人便分开手了。其时已有三更,一娘只得起身要进内里去。公子道:“我要留你在此,怎奈吴相公又醉了。”云卿道:“就陪大爷罢!”公子道:“只怕有人吃醋。”一娘笑着去了。公子便同云卿宿了。
  次早起来,二人吃了早饭,吴益之犹自中酒未醒。云卿要去,公子道:“你莫去罢,今日有城外的客戏做得早呀。”云卿道:“走走就来。”“等你吃午饭。”云卿道:“知道。”走到下处,袖了些银子,来到马头,上西首去,见一带都是客店,问个小孩子道:“陈华宇饭店在那里?”孩子道:“那里不是。牌上写着陈家老店么!”云卿便走到门首,见一老者,那老者道:“请坐。”云卿道:“岂敢。”便坐在门前凳上,终是怕羞不好问。老者见他生得清秀,知是南边人,只望着他,不知他来做甚么。云卿只是低着头,拿着扇子在手里弄。坐了一会,心里正想要回去,,只见河边船上有人叫道:“魏云老为何独坐在此?”云卿抬头看时,见一只船上装着行头一班子弟,认得叫他的是陈三,也是个有名的净脚。云卿起身走到河边,道:“我在这里看个乡亲,等他讨家书,阿兄那里做戏?”陈三道:“关上衙门里请客。”云卿道:“饮三杯去。”陈三道:“多谢,多谢!”遂拱手别了。
  云卿因要进城,便把扇子忘记在店内桌子上走了。一会忽然想起,复回来寻时,竟没得。因问那老者道:“曾见小弟的扇子么?”老者道:“没有见。”云卿又探袖捡衣的寻。老者道:“我坐在这里也没有离,又没有人来。”云卿只道是掉在河边上,也就罢了。只见远远两个孩子赶了来,前头一个跑,后面一个哭着赶来,喊道:“快还我!”原来后面的是老陈的小儿子。老陈拉住道:“你要他甚么?”孩子道:“我在门前桌上拾得一把扇子,上头还有个东西扣着,都被他抢去去了。”老陈道:“是这位官人的,拿来还他。”孩子道:“他抢送与他娘去了。”老陈道:“官人请坐,我去要来还你。”说着便往里面去,叫道:“侯一娘,快把扇子拿来还这位官人。”云卿取出二十文钱来与两个孩子,孩子欢天喜地跳往外去了。
  云卿便跟着老陈往里面来,只见侯一娘拿着扇子从楼上下来。一娘见了云卿,不觉喜从天降,笑逐颜开,道:“官人请里面坐。”却好有人来寻老陈说话,老陈出去了。云卿遂到一娘楼上,深深一揖。一娘还过礼,取凳与他坐了,起身把楼门关上,搂住云卿道:“心肝!你怎么今日才来,想杀我了。”急急解带宽衣上床,好似那: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软温温杨柳腰揉,甜津津丁香舌吐。一个如久渴得浆,无限蜂狂蝶恋;一个如旱苗遇雨,许多凤倒鸾颠。一个语涩言娇,细细汗漫红玉颗;一个气虚声喘,涓涓露滴牡丹心。千般恩爱最难丢,万斛相思今日了。
  云卿与一娘完了事,起来穿衣,一娘忙斟了杯热茶与他吃。叙谈了一会,时日已将西,云卿道:“我去了,再来看你,今日王府戏早,恐去迟了。”袖内取出一包银子,递与一娘道:“买点甚么吃吃罢。”一娘道:“岂有此理!我岂是图你的钱的?只是你把情放长些,不时来走走就是了。”仍把银包放在他袖内,摸到那把扇子,拿出来道:“转是这把扇子送我罢。”云卿道:“你既爱就送你罢。”临下楼时,又扯住约定日子,云卿才别去。店中人往来混杂,有谁知道?自此为始,不时来走动,得空便弄弄,不得空就坐谈而去,也有十数次。
  不觉是三月天气,和风习习,花雨纷纷。绿杨枝上啭黄鹂,红杏香中飞紫燕。踏红尘香车宝马,浮绿水画舫歌船。那王公子终日在外游赏,他是个公子,又是少年科第,兼之为人和气谦虚,奉承他的不计其数。今日张家请,明日李家邀,一春无虚日。一日,正与吴益之在书房闲谈,见门上又拿进帖来。公子愁着眉道:“那家的帖?”门上道:“张老爷请酒的。”公子道:“终日如坐酒食地狱,病都好吃出来了,快写帖辞他。自今日起,凡有请我的,都一概辞他,说我往园子里去了。”午后,门上来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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