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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老先生,晚生过去对先生多有不周之处,还望先生多多原谅。”张汤好像是个锦心绣口的学士。
“张大人,哪里哪里!老朽听学生公孙弘说过,张大人是天下罕见的奇才,老朽在有生之年,能在自己的家里,这么相敬如宾地和你相谈,也是老朽的造化啊!”
公孙遂不禁想笑。你们相敬如宾,本来便是主人与宾客嘛!可是他转念一想,老夫子说的对!如果不是做客而来,那董仲舒便是大祸临头了!想到这儿,公孙遂不由地对董夫子有些敬佩。
“董老先生,张汤身边没有别的东西,只有这一盒闽越产的功夫茶,最能提神。张汤请老先生笑纳,以便在困倦时解除疲乏。”张汤说着,将一个精致的纸包递了上来。
“多谢了,张大人。”董仲舒受宠若惊。
“董老先生,张汤平生问案,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张汤随即进入主题,话却说得诚诚恳恳。
“张大人,也有您审不了的案子?”董仲舒表面上大为惊讶,实则好好地恭维了张汤一句。
“老先生,事情是这样的:张三的老爹张二与李四的父亲李五为了争地界子,发生了口角。李五拿刀来刺张二。这时张三急忙拿着棍子来挡,两下一片混战。张三想将李五赶走,一横棍子就扫了过去。没想到那李五早有提防,一跳而起,躲了过去。可张二却没有防备啊,没想到他儿子的一棍,正打到自己身上,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张三急忙上前,一看,完了,自己的老爹没气了!李四和李五两个也不争地界了,当时就把张三拿住,送到官府。按我大汉之律,作为人子,殴打其父,便要袅首示众。可这个张三是为了解救父亲,不小心打死了父亲。要是杀了他,不是冤枉吗?”
公孙遂和董仲舒都惊讶了进来,原来张汤的心目之中,也有“冤枉”二字!公孙遂并没说话,他要看看一向讲究仁孝的董仲舒如何发言。
董仲舒笑了一笑。“张大人,这个简单。《春秋》上有一件事情:许止的父亲病了,许止为老父亲抓药。没想到许老爷子吃了药便死了。当时人就说了,许止毒杀了父亲!可是孔夫子不这么认为,他认为许止的心是好的,也许用错了药,他是无罪的。你说的那个张三,也是同一个道理。倒是那个李四,为什么他的老爹李五持刀刺人,他不去阻止呢?应该将他法办才对!”
张汤笑了。“董老先生,在下没有说清楚,那李四早已病死,所以才轮到他老爹李五去和人争地界子。在下当时一怒,便将李五和张三全部拘下了。既然有《春秋》孔子之义,又有老夫子之言,在下回到长安,便把他们统统放了。”
公孙遂和董仲舒心想,谁知你张汤说得是真是假?如果李四果有老爹,也应叫李三,不能叫李五呀!两个正在琢磨,张汤却又说话了。
“董老先生,皇上到郊庙里头祭天,可是,不知道用多大的牛为好。是用巨大的牛呢,还是用小牛?是用红毛的牛呢,还是用白毛的牛?皇上也吃不准,所以让在下来向您请教。”
董仲舒听了这话,便打开了话匣子。“张大人,这种事情,你可算是问对人了!《王制》中说:祭天地的牛,要大而纯色;祭宗庙的牛,腿有一把粗就行了;而其它祭祀,用尺把高的小牛就行。可是天子祭天之牛,一定是最大最壮的牛,而且颜色要纯,不能有一根杂毛,否则,便是对上天的不忠,上天就会发怒。《春秋》中说:”鲁祭周公,用白牡。‘白牡是什么?是纯白色的公牛!鲁人祭周公尚且用白牡,当今天子要祭天,岂能等同儿戏?一定要用纯白纯白的牛,一根杂毛也不能有!“
张汤看了看满头银发的董仲舒,心里露出了十足的不屑。什么纯白纯白的牛,一根杂毛也没有,要是皇上在此,说不定要用你这把老骨头来祭天呢!心里这么想,可他的嘴里却依然谦恭地说:“老先生:皇上在祭宗庙的时候,按照礼法,当用凫来作祭品。可有人却用鹜来代替。老先生您说,这凫和鹜,是一回事么?”
“不行,坚决不行!凫者,野鸭也;鹜者,家鸭也。家鸡不如野鸡香,这句话,连我老夫子都知道!这就是说,家养的鸭子,肯定味道没有野鸭子好吃!祭祀宗庙,怎么能以凫代鹜呢?《论语》中有篇《雍也》记载,孔子看到喝酒用的觚,和商周时代的觚的样子不一样了,便大发感慨:”觚不觚,觚哉!觚哉!‘喝酒的觚尚且如此,祭祀用的凫与鹜,怎么可以随便顶替呢?呜呼!老夫如在朝中,便要大声疾呼:“凫不鹜,鹜不凫,凫哉!凫哉!’”
这几句话像绕口令似的,他那老嘴豁牙,早已说得呜噜呜噜凫鹜不清。可张汤和公孙遂两个却听得认认真真,一丝不苟。
董仲舒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张大人,请您转告皇上,决不能以鹜代凫,以鹜代凫,鹜凫不分,便是凫鹜不清,那样一来,遗患无穷啊!”
张汤随便说起来凫鹜二字,没想到引来老夫子的一番感慨,弄得张汤和公孙遂两个,也分不清什么凫鹜,什么鹜凫,两个人全然一头雾水,究竟董仲舒说的是凫对,还是鹜对,一时谁都难以分辨。好在这下子把大家的感情拉近了,就连张汤过去连说三次非杀董仲舒不可的事,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董老先生,张汤不才,想向先生请教,张汤平生执法过严,缺少恕道,如何才能补上这些遗憾呢?”张汤这才露出真的用意,言辞确实恳切了起来。
董老夫子反应甚快,他根本就没有怪罪张汤的意思,反而像在为一个老朋友开脱:“张大人,执法之时,怎么能去想恕道?如心中一直想着恕道,孔夫子还怎么去杀少正卯呢?圣人讲恕,也只有在其穷困潦倒、厄于陈蔡、困于园林、需仰人鼻息之时才讲。那是因为此时他最需要别人的宽恕!一旦治国安邦,首要的是天下大治,恕字怎可使用?木恕土,木不能生;火恕水,火便要自灭了!”
张汤万万没有想到,董老夫子原来是自己的知音。就连公孙遂也吃惊,董老夫子的五行学说,果然处处都能用上!
“董老先生,张汤一生忠于圣君,晚来觉得手段已不够用。请问老先生,如何才可使皇上对张汤更加信任呢?”见到话很投机,张汤便将来意说明。
这回董仲舒没有回答。大家都知道,这话题太难了。连你张汤都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皇上更喜欢,这天下的人,还有谁能再说出经验来?公孙遂心想,张汤啊张汤,你要这么问,老夫子可要损你几句了!
他哪里知道,董仲舒毕竟是董仲舒!只见他想了半天,长叹一声,然后说道:“天意难测啊!我董仲舒研究公羊学,再加上五行学说,自以为此生足以振兴儒学,没想到百家仍在,儒生命蹇,自己还两番被皇上黜免,差点送了老命。张大人,你能在朝中风云地二十多年,非大智大勇者不能作为啊!”
不仅张汤觉得甚为自在,就连公孙遂也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想,许多人都说我公孙遂有个圆滑的脑袋,没想到比起董老夫子来,这脑袋简直是个石头坯子,还要打磨十年!
张汤心想,我来这儿的目的,一事想散散心,二是想探探皇上的用意,看看到底他起用董仲舒是何用意;三来是让人把这件事传到皇上的耳朵里,让他知道我张汤还是要求进步的,还是可以改造、可以利用的!就是董仲舒不见,我也会大有收获,没料到董老夫子对我如此高价评估!张汤啊张汤,你的自信跑到哪儿去了?你的逢凶化吉的本领又到哪儿去了?
董仲舒见张汤不再发问,便又将自己压于胸中多年的话儿全都讲了出来。“张大人,公孙大人!老朽以为,正因天意难测,所经测出来才有意思。老夫不敏,测了两次,一次测得皇上志得意满,没想到有仄立之人,从中作梗;另一次测得龙颜大怒,差点砍了我董某人的脑袋。可是,董某觉得此中乐趣无穷,董某人没有死心!遗憾啊,遗憾!遗憾的是老朽此生与人相冲,不能接近皇上。不然,我也能体会到皇上的细微之处。要测天意,就要知道天的习性,天的隐私。比如说,皇上为什么喜欢李广,不喜欢李蔡?广者,大也;蔡者,与菜相通,皇上最喜欢食肉,当然不喜欢菜了!而一个‘广’字,与‘彻’字正好配,广而彻底,便是皇上的心愿。老朽今天说得痛快,也就直呼皇上的名字了。要是我将来说话还管用,我就建议皇上,不许别人说那个‘彻’字,用那个‘彻’字,那个字只能让皇上专用!《春秋》中说:为子为臣,要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而今什么讳都没有了,还有的人居然与皇上称兄道弟,简直是无法无天!张大人,你是执法的,可是你却不知礼。讳者,天下大礼;护此大礼,方是天下大法!前人都是这么做的!据《左传》记载:齐桓公六年,‘周人以讳事神’。对此之事,历来儒师都解释为:君父之名,非臣子所能斥责的。老朽考证过,自殷商时代以前,尚没有忌讳之法。讳言君名,启于周朝。如今皇上之名,没有忌讳,孺子竖人,皆能称呼,何谓千古一帝?礼缺大焉,礼缺大焉!唉!这些,只有让将来儒者的徒子徒孙们去做,只有等待将来那些更知道皇家威严的皇帝去完成了!”
张汤和公孙遂听了,觉得董老夫子的话挺有道理。皇上封董老夫子为子虚乌有的胶西王相国,不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吗?皇上比谁都会做文字游戏,这可能是东方朔那个文字游戏大王教的。董仲舒说的与人相冲,不就是东方朔吗?可是,董仲舒面对东方朔都无可奈何,何况张汤公孙遂之流呢?
突然,一阵“呼呼”的声音传了过来。张汤与公孙遂抬头一看,老夫子睡着了。是啊,八十多岁的人了,吃了那么多年的青菜,能活到这个份上已是奇迹,今天又说了那么多精辟的道理!张汤和公孙遂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济南府的菜园子。
远在长安的汉武帝,接到杜周赵禹的报告,说张汤没能找到李蔡,便远去齐国找董仲舒求学去了,果然心头一惊。他带着霍子侯等人去了一趟金马门,对东方朔笑着说:“东方爱卿,张汤快到了五十岁了,还是个不耻下问的人呢!”
东方朔看了武帝一眼,没有当时回话。他觉得,武帝对张汤还是有所钟爱的。于是他冷冷地说:“皇上,臣知道您的用意。臣知道,杨得意曾经养过一条恶狗,这条狗不仅咬别的狗,还咬过杨得意一口呢!”
武帝听到了杨得意和狗的事,心中又翻起波澜。是的,杨得意也让这条恶狗给咬死了。谁敢保证恶狗疯了,不咬主人呢?可是,朕要看这条狗到底疯了没有。想到这儿,他觉得特别没劲,于是不再搭理东方朔,转过身了来,和珠儿一块玩起了掷骰子、比谁点大的游戏。
(五)
钟粹宫中,身影迷离。
大行令张骞神情恍惚,鬼使神差地,又转到了钟粹宫中。自从上次卫长公主唱出他和卫子夫年轻时唱的歌,卫皇后昏倒于地之后,他的心就象迷失了方向。虽然宫中来报,说经胡太医救治后,皇后已经转危为安,可他还是一心想见卫子夫!
是那首歌唤醒了他灵魂深处的东西?还是那对孔雀需要他的照看?张骞说不清楚。那天他向皇后述说孔雀的故事时,一开口便说出了魇宾国王送自己两件礼物的事。幸亏子夫不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不然,要是她逼着自己说出另外一件礼物是什么,自己还真的不好回答呢!
就在他身后不远,却有一个人如影如现,远远地跟着。那人不是别人,便是可在宫中随意走动的阉官李延年。
说来也巧,卫子夫身体恢复后,便去东宫看太子身边的史良娣。这两个小人儿,十六七岁便要生孩子,直是让人又喜又惊。从东宫回来,她刚到前殿坐下,张骞便走了进来。
卫子夫镇静一下,挥手示意周围的人退下去。
张骞痴痴地走到皇后跟前,给她跪了下来。此时他的心中充满了对卫子夫的怜爱和内疚。他有满腹的话儿想对子夫诉说,但却又无法开口,唯一的办法只能给子夫下跪。他想通过这一举动,来赎回自己有负于那首《上邪》之歌的罪过,赎回自己二十五年前没能与她同到长安之过,来表达心中对子夫的复杂感情,也请皇后饶恕他上次拜见时,最后因长公主而造成的冲撞之过。
看着张骞那副神痴口呆,两眼茫然,却怀有一丝痴望的样子,卫子夫也很难受。他那沙哑的声音再度飘起:“张大人,皇上已经回到长安。我这儿是是非之地,你还是不要来吧。”
一听到卫子夫的哑声,张骞心中犹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