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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任公,一直去了。
妇人对任公道:“这个是我姑娘的儿子,且是本分淳善,话也不会说,老实的人。”任公答道:“好,好。”妇人去灶前安排中饭与任公吃了,自上楼去了,直睡到晚。任珪回来,参了父亲,上楼去了。夫妻无话,睡到天明。辞了父亲,又入城而去。俱各不题。
这周得自那日走了这遭,日夜不安,一心想念。歇不得两日,又去相会,正是情浓似火。此时牛皮街人烟稀少,因此走动,只有数家邻舍,都不知此事。不想周得为了一场官司,有两个月不去相望。这妇人淫心似火,巴不得他来。只因周得不来,恹恹成病,如醉如痴。正是:
乌飞兔劫,朝来暮往何时歇?女娲只会炼石补青天,岂会熬胶粘日月?
倏忽又经元宵,临安府居民门首扎缚灯棚,悬挂花灯,庆贺元宵。不期这周得官事已了,打扮衣巾,其日巳牌时分,径来相望。却好任公在门首念佛,与他施礼罢,径上楼来。袖中取出烧鹅熟肉,两人吃了,解带脱衣上床。如糖似蜜,如胶似漆,恁意颠鸾倒凤,出于分外绸缪。日久不曾相会,两个搂做一团,不舍分开。耽阁长久了,直到申牌时分,不下楼来。
这任公肚中又饥,心下又气,想道:“这阿舅今日如何在楼上这一日?”便在楼下叫道:“我肚饥了,要饭吃!”妇人应道:“我肚里疼痛,等我便来。”任公忍气吞声,自去门前坐了,心中暗想:“必有跷蹊,今晚孩儿回来问他。”这两人只得分散,轻轻移步下楼,款款开门,放了周得去了。那妇人假意叫肚痛,安排些饭与任公吃了,自去楼上思想情人,不在话下。
却说任珪到晚回来,参见父亲。任公道:“我儿且休要上楼去,有一句话要问你。”任珪立住脚听。任公道:“你丈人丈母家,有个甚么姑舅的阿舅,自从旧年八月十八日看潮来了这遭,以后不时来望,径直上楼去说话,也不打紧。今日早间上楼,直到下午,中饭也不安排我吃。我忍不住叫你老婆,那阿舅听见我叫,慌忙去了。我心中十分疑惑,往日常要问你,只是你早出晚回,因此忘了。我想男子汉与妇人家在楼上一日,必有奸情之事。我自年老,眼又瞎,管不得,我儿自己慢慢访问则个。”
任珪听罢,心中大怒,火急上楼。端的是:口是祸之门,舌为斩身刀。
闭口深藏舌,安身处处牢。
当时任珪大怒上楼,口中不说,心下思量:“我且忍住,看这妇人分豁。”只见这妇人坐在楼上,便问道:“父亲吃饭也未?”
答应道:“吃了。”便上楼点灯来,铺开被,脱了衣裳,先上床睡了。任珪也上床来,却不倒身睡去,坐在枕边问那妇人道:“我问你家那有个姑长阿舅,时常来望你?你且说是那个。”
妇人见说,爬将起来,穿起衣裳,坐在床上。柳眉剔竖,娇眼圆睁,应道:“他便是我爹爹结义的妹子养的儿子。我的爹娘记挂我,时常教他来望我,有什么半丝麻线!”便焦躁发作道:“兀谁在你面前说长道短来?老娘不是善良君子,不裹头巾的婆婆!洋块砖儿也要落地,你且说是谁说黄道黑,我要和你会同问得明白。”任珪道:“你不要嚷!却才父亲与我说,今日甚么阿舅在楼上一日,因此问你则个。没事便罢休,不消得便焦躁。”一头说,一头便脱衣裳自睡了。那妇人气喘气促,做神做鬼,假意儿装妖作势,哭哭啼啼道:“我的父母没眼睛,把我嫁在这里。没来由教他来望,却教别人说是道非。”
又哭又说。任珪睡不着,只得爬起来,那妇人头边搂住了,抚恤道:“便罢休,是我不是。看往日夫妻之面,与你陪话便了。”
那妇人倒在任珪怀里,两个云情雨意,狂了半夜,俱不题了。
任珪天明起来,辞了父亲入城去了。每日巴巴结结,早出晚回。那痴婆一心只想要偷汉子,转转寻思:“要待何计脱身?只除寻事回到娘家,方才和周得做一块儿,耍个满意。”
日夜挂心,捻指又过了半月。
忽一日饭后,周得又来,拽开门儿径入,也不与任公相见,一直上楼。那妇人向前搂住,低声说道:“叵耐这瞎老驴,与儿子说道你常来楼上坐定说话,教我分说得口皮都破,被我葫芦提瞒过了。你从今不要来,怎地教我舍得你?可寻思计策,除非回家去与你方才快活。”周得听了,眉头一簇,计上心来:“如今屋上猫儿正狂,叫来叫去。你可漏屋处抱得一个来,安在怀里,必然抓碎你胸前。却放了猫儿,睡在床上啼哭。等你老公回来,必然问你。你说:”你的好爷,却来调戏我。我不肯顺他,他将我胸前抓碎了。‘你放声哭起来,你的丈夫必然打发你归家去。我每日得和你同欢同乐,却强如偷鸡吊狗,暂时相会。且在家中住了半年三个月,却又再处,此计大妙。“妇人伏道:”我不枉了有心向你,好心肠,有见识!“二人和衣倒在床上调戏了。云雨罢,周得慌忙下楼去了。
正是:
老龟烹不烂,移祸于枯桑。
那妇人伺候了几日。忽一日,捉得一个猫儿,解开胸膛,包在怀里。这猫儿见衣服包笼,舒脚乱抓。妇人忍着疼痛,由他抓得胸前两奶粉碎。解开衣服,放他自去。此是申牌时分,不做晚饭,和衣倒在床上,把眼揉得绯红,哭了叫,叫了哭。
将近黄昏,任珪回来,参了父亲。到里面不见妇人,叫道:“娘子,怎么不下楼来?”那妇人听得回了,越哭起来。任珪径上楼,不知何意,问道:“吃晚饭也未?怎地又哭?”连问数声不应,那淫妇巧生言语,一头哭,一头叫道:“问什么!
说起来妆你娘的谎子。快写休书,打发我回去,做不得这等猪狗样人!你若不打发我回家去,我明日寻个死休!“说了又哭。任珪道:”你且不要哭,有甚事对我说。“这妇人爬将起来,抹了眼泪,擗开胸前,两奶抓得粉碎,有七八条血路,教丈夫看了道:”这是你好亲爷干下的事!今早我送你出门,回身便上楼来。不想你这老驴老畜生,轻手轻脚跟我上楼,一把双手搂住,摸我胸前,定要行奸。吃我不肯,他便将手把我胸前抓得粉碎,那里肯放!我慌忙叫起来,他没意思,方才摸下楼去了。教我眼巴巴地望你回来。“说罢,大哭起来,道:”我家不见这般没人伦畜生驴马的事。“任珪道:”娘子低声!邻舍听得,不好看相。“妇人道:”你怕别人得知,明日讨乘轿子,抬我回去便罢休。“任珪虽是大孝之人,听了这篇妖言,不由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
“正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罢罢,原来如此!可知道前日说你与什么阿舅有奸,眼见得没巴鼻,在我面前胡说。今后眼也不要看这老禽兽!娘子休哭,且安排饭来吃了睡。”这妇人见丈夫听他虚说,心中暗喜,下楼做饭,吃罢去睡了。正是:娇妻唤做枕边灵,十事商量九事成。
这任珪被这妇人情色昏迷,也不问爷却有此事也无。过了一夜,次早起来,吃饭罢,叫了一乘轿子,买了一只烧鹅,两瓶好酒,送那妇人回去。妇人收拾衣包,也不与任公说知,上轿去了。抬得到家,便上楼去。周得知道便过来,也上楼去,就搂做一团,倒在梁婆床上,云情雨意。周得道:“好计么?”妇人道:“端的你好计策!今夜和你放心快活一夜,以遂两下相思之愿。”两个狂罢,周得下楼去要买办些酒馔之类。
妇人道:“我带得有烧鹅美酒,与你同吃。你要买时,只觅些鱼菜时果足矣。”周得一霎时买得一尾鱼,一只猪蹄。四色时新果儿,又买下一大瓶五加皮酒。拿来家里,教使女春梅安排完备,已是申牌时分。妇人摆开桌子,梁公梁婆在上坐了,周得与妇人对席坐了,使女筛酒,四人饮酒,直至初更。吃了晚饭,梁公梁婆二人下楼去睡了。这两个在楼上。正是:欢来不似今日,喜来更胜当初。
正要称意停眠整宿,只听得有人敲门。正是:日间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
这两个指望做一夜快活夫妻,谁想有人敲门。春梅在灶前收拾未了,听得敲门,执灯去开门。见了任珪,惊得呆了,立住脚头,高声叫道:“任姐夫来了!”周得听叫,连忙穿衣径走下楼。思量无处躲避,想空地里有个东厕,且去东厕躲闪。这妇人慢慢下楼道:“你今日如何这等晚来?”任珪道:“便是出城得晚,关了城门。欲去张员外家歇,又夜深了,因此来这里歇一夜。”妇人道:“吃晚饭了未?”任珪道:“吃了,只要些汤洗脚。”春梅连忙掇脚盆来,教任珪洗了脚。妇人先上楼,任珪却去东厕里净手。时下有人拦住,不与他去便好。
只因来上厕,争些儿死于非命。正是:
恩义广施,人生何处不相逢?
冤仇莫结,路逢狭处难回避。
任珪刚跨上东厕,被周得劈头揪住,叫道:“有贼!”梁公、梁婆、妇人、使女各拿一根柴来乱打。任珪大叫道:“是我,不是贼!”众人不由分说,将任珪痛打一顿。周得就在闹里一径走了。任珪叫得喉咙破了,众人方才放手。点灯来看,见了任珪,各人都呆了。任珪道:“我被这贼揪住,你们颠倒打我,被这贼走了。”众人假意埋冤道:“你不早说!只道是贼,贼到却走了。”说罢,各人自去。任珪忍气吞声道:“莫不是藏什么人在里面,被我冲破,到打我这一顿?且不要慌,慢慢地察访。”听那更鼓已是三更,去梁公床上睡了。心中胡思乱想,只睡不着。捱到五更,不等天明,起来穿了衣服便走。梁公道:“待天明吃了早饭去。”任珪被打得浑身疼痛,那有好气?也不应他,开了大门,拽上了,趁星光之下,直望候潮门来。却忒早了些,城门未开。城边无数经纪行贩,挑着盐担,坐在门下等开门。也有唱曲儿的,也有说闲话的,也有做小买卖的。任珪混在人丛中,坐下纳闷。
你道事有凑巧,物有偶然,正所谓:
吃食少添盐醋,不是去处休去。
要人知重勤学,怕人知事莫做。
当时任珪心下郁郁不乐,与决不下。内中忽有一人说道:“我那里有一邻居梁凉伞家,有一件好笑的事。”这人道:“有什么事?”那人道:“梁家有一个女儿,小名圣金,年二十余岁。
未曾嫁时,先与对门周待诏之子周得通奸。旧年嫁在城外牛皮街卖生药的主管叫做任珪。这周得一向去那里来往,被瞎阿公识破,去那里不得了。昨日归在家里,昨晚周得买了嗄饭好酒,吃到更荆两个正在楼上快活,有这等的巧事,不想那女婿更深夜静,赶不出城,径来丈人家投宿。奸夫惊得没躲避处,走去东厕里躲了。任珪却去东厕净手,你道好笑么?那周得好手段,走将起来劈头将任珪揪住,到叫:“有贼!‘丈人、丈母、女儿,一齐把任珪烂酱打了一顿,奸夫逃走了。
世上有这样的异事!“众人听说了,一齐拍手笑起来,道:”有这等没用之人!被奸夫淫妇安排,难道不晓得?“这人道:”若是我,便打一把尖刀,杀做两段!那人必定不是好汉,必是个煨脓烂板乌龟。“又一个道:”想那人不晓得老婆有奸,以致如此。“说了又笑一常正是:
情知语是钩和线,从头钓出是非来。
当时任珪却好听得备细,城门正开,一齐出城,各分路去了。此时任珪不出城,复身来到张员外家里来,取了三五钱银子,到铁铺里买了一柄解腕尖刀,和鞘插在腰间。思量钱塘门晏公庙神明最灵,买了一只白公鸡,香烛纸马,提来庙里,烧香拜告:“神圣显灵,任珪妻梁氏,与邻人周得通奸,夜来如此如此。”前话一一祷告罢,将刀出鞘,提鸡在手,问天买卦:“如若杀得一个人,杀下的鸡在地下跳一跳,杀他两个人,跳两跳。”说罢,一刀剁下鸡头,那鸡在地下一连跳了四跳,重复从地跳起,直从梁上穿过,坠将下来,却好共是五跳。当时任珪将刀入鞘,再拜,望神明助力报仇。化纸出庙上街,东行西走,无计可施。到晚回张员外家歇了。没情没绪,买卖也无心去管。
次日早起,将刀插在腰间,没做理会处。欲要去梁家干事,又恐撞不着周得,只杀得老婆也无用,又不了事。转转寻思,恨不得咬他一口。径投一个去处,有分教:任珪小胆番为大胆,善心改作恶心;大闹了日新桥,鼎沸了临安府。正是:
青龙与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这任珪东撞西撞,径到美政桥姐姐家里。见了姐姐说道:“你兄弟这两日有些事故,爹在家没人照管,要寄托姐姐家中住几时,休得推故。”姐姐道:“老人家多住些时也不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