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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成刚听得怔住,脸上不由咧嘴笑开,心中直道这个老婆挑得好,正是个刚性儿!正想去扶起她,却见她又转向自己,神色刚肃,也是坚定无比,“只是,项大哥,小姐待我恩重如山,如今弃她不顾却贪图自己安乐,舍主仆之谊,这是无义;小姐与我相依十余载,情同姐妹,我这一走,她势必挂心,日夜寻我,我如离她远嫁,就是无情。想项大哥也是一条英雄汉子,定然瞧不起这等无情无义之人!我若是这样的人,哪还配得上项大哥这番情义!”
这一番话说来,项成刚也频频点头,他本也是个爽快人,见她如此一心执义要回去,心中也是敬佩,这一敬,便又添几分爱意,原本倒只是瞧中她的容貌,如今看来,这心性品行竟是无一处不让他欢喜。
他稍一细想,便大声应了,“好!你既有这等心意,我项成刚难道会不成全你?”他亲手将她扶了,也正色道,“不过,我项成刚言出即行!既已认了你为妻,你溶月便是我项成刚今生今世的妻子。你去服侍你那小姐报恩,这也随你,只是,若你小姐已无须你再左右相伴,那你一定得回到我项成刚身边,好好做我项成刚的妻子!若你逃跑,那我便是天涯海角都得把你逮回来的!”
溶月听得心中万分感激,同时亦对这莽汉似的项成刚有了十分的好感,又见他瞧着自己的眼神坦率无伪,心中也浮过一层羞意。她眼角瞅到床边上项成刚解下的一柄匕首,便一手拿来在自己腕间咬牙割了刀。
项成刚不知她意欲何为,但眼见着刀锋甚利,一刀划下已血浸肌肤,连连抢上已是不及。他紧握着她的手,直揪着眉头,“你这是干什么!”
溶月看他万分紧张,心头又有些甜蜜,只微微一笑,“项大哥,我俩以血结盟,我溶月此生决不负你情义!”她看着项成刚的眼睛,拉过他的手,也在他腕间轻轻一割,血也顿时涌出,二腕相接,便是鸳盟。
十月初七,天都城里突来一骑轻骑,直奔到孙府大门口。那门前小厮见那女子竟是溶月,心头大吃一惊,待要询问,只见一个霸气凛凛的男人上前一把拎住了他的领子。“我看到那榜子了!叫放榜找人的出来!”
溶月待要出声,项成刚只一把拦住。
小厮见那人长得威武,不敢轻惹,只好说:“航少爷正在府里,请稍后,待小人去通禀一声。”
溶月在府门外候着,早等得心中焦急,想想连日来吃的苦,想想骆垂绮的挂心,眼泪便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一旁的项成刚见了,只得叹了口气,拿起粗布的袖子替她擦着,“哭啥!人都要见着了还哭!”
府门前突来一阵脚步声,已有一声哽咽抢着人影出了门,“溶月?”
溶月猛地回过头来,只见得一身孱弱憔悴的骆垂绮跑着出来,跨过门槛时还因一时心急而绊了下,幸得边上的孙永航赶着一扶,才不至跌倒。
然而一心只在溶月身上的骆垂绮根本就未曾注意什么,只是两眼望着消瘦的溶月便淌下泪来。
溶月也赶紧抢上几步,紧握住了骆垂绮的手,“小姐……”哽咽已是由喉间翻出,除了一片抽泣,再听不着别的什么话语。
项成刚初见骆垂绮的时候也微微一怔,一直以为溶月这模样的已是他所见最美,倒是不曾料着那个“小姐”倒真长得细致。然而看着两人抱头失声,他心底也替溶月欢喜,总还这个“小姐”不负她的情义,也日夜挂怀着她。心头微松,他便看向那个朝自己走过来的男子,一身锦衣华服,气质斯文俊雅,倒与那“小姐”是一对儿。
他朝骆垂绮抬了抬下巴,“你是她男人?”
孙永航微微一笑,因于军营中早混过类似的人,倒也不甚在意,只是含笑抱了抱拳,“多谢壮士相助!”
“哼!助什么?你是官,我是匪,咱们两家生来就不亲!”项成刚对官家没什么好感,只拿眼瞅着溶月,“告诉你,溶月已经是我老婆!眼下是她放不下这个姐妹情义才回来的,等前后安了心,她就回山跟我成亲!你们要敢错待她,我可不管你什么大官小官,一把火就烧了你们的宅子!”
孙永航有些讶异,既而是心中喟叹,看着项成刚的眼神倒透出些欣羡来。能够如此磊落地活着,能够如此光明正大地维护着自己的爱妻,他孙永航任是锦衣玉食,却反不如一个流寇来得堂堂正正!
原本正互抹着眼泪的主仆二人听到项成刚这番话,倒不由都止了哭,骆垂绮仔细打量那粗犷霸气的项成刚,又看了看脸儿略有些红的溶月,脸上不由漾过一层笑意,然而泪却又接下一串。
她也不多说话,只拉着溶月的手走到项成刚面前,“这位壮士如何称呼?”
项成刚素来受不了女子温言说话,而骆垂绮又是闺仪凛然,柔婉间另有一番刚肃,倒叫他收敛了方才的张狂样,“我叫项成刚!”
骆垂绮浅浅一笑,“我与溶月情比姐妹,论年纪,我大她一岁,你二人既已定情,你也当唤我一声‘姐姐’了。”
这话一出,叫项成刚与溶月俱是大吃一惊。特别是项成刚,如此张扬的一个强盗头子,居然唬不倒眼前这个看去风一阵就倒的弱女子?心中奇怪,但他心里亦是感叹:到底是什么样的丫头什么样的主子!溶月这性子必是她调教出来的。这一想,好感更甚,当下也爽快地一揖,“姐姐!”
孙永航一直在边上,并不出声,此刻听得项成刚这一声唤,心下便对其人品有了肯定。果然,只听骆垂绮又一笑,“妹婿如此爽直,我这妹妹交给你,也总算是了却我心头大事。”
孙永航原本还面带笑意,然听得这一句,脸色不由有些变了,只是深深地望住她,眉渐渐收得紧了。
“溶月,你觅得这样一个良人,是此生的福气,你当好好珍惜!既已许人,你就随他去吧!”骆垂绮依旧笑着说完,然而面上的泪意却是止也止不住。
一旁的项成刚听得此话,先是一喜,然而见她如此悲凄,心里倒也不愿。而溶月早已扑倒在垂绮面前,“小姐!溶月伴随小姐十余年了,小姐的心思,溶月懂!溶月虽是今日进都来,但所有的事,溶月一路上已经全都知道了……小姐,溶月不能丢下你一个人独自受苦!溶月也见不得小姐你一个人忍着委屈,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溶月是怎样的人,小姐,这十多年的情义,难道竟是假的吗?”
字字锥心,直刺孙永航的心底。他只是忍抑着,仰起脸望向天际,一片灰蒙蒙,已是欲雪天。
骆垂绮在边上,只满心想让她走,然而临到口的话,却是如此地舍不得,像生生要把自己的手足割裂似的。
“唉,行了!”项成刚早看得心里难受,“别婆婆妈妈哭哭啼啼了!总之我还年轻,溶月既要服侍姐姐你,自然有她的道理!我更等得起!她要服侍你一年,我便等一年;要服侍你十年,我便等她十年;若要服侍你一辈子,我这辈子便都交给了她。歃血的盟誓,因是溶月这样的心性人才,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值!好!姐姐,我是个粗人,原也不会说话,只溶月交给你了,你好好照看她吧!我走了!”他一跃上马,提了辔,又回头望溶月一眼,一鞭子下去,竟就干干脆脆地走了。
溶月回府,孙骐夫妇对于儿子总算是嘘了口气。照理人寻着了,也有过交代了,儿子应该会有所欢喜吧。但眼瞧着,近日来,孙永航竟是越发沉郁寡欢,只是一人时常闷在屋里。于写云心中也甚是懊恼,柔姬也有向她哭诉,说儿子其实于新婚夜之后便再未至她房中。
她原道是儿子会去骆垂绮房中,但几日来又未曾有过此事,想去问儿子,又不愿轻易去碰这么个钉子。
这么为难了几日,终觉相家得罪不起,便仍是硬着头皮往书房里去了。正穿过撷芳苑,就瞧见孙永航前行的身影,欲待相唤,却见他步子已是一顿。
“永航。”
于写云一怔,脸上不由笑意隐隐,原来是柔姬,那就让他们小两口好生聊聊吧。她欲待回身,却听儿子语声微冷,“你去歇着吧!我仍有公务要理……”
于写云心中一叹,只好再折回来,“航儿,柔姬。”
孙永航扫了二人一眼,心中微哼,并不搭理,然而柔姬却抢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并冲着于写云唤道:“娘。”
孙永航皱着眉,只得立住。
于写云小心地看了看儿子,便道:“是什么公务,一连几日晚上都不得歇的?”
“娘,您又不懂公务!”他抢了一句,然见自己亲娘脸色发青,心下仍是忍了忍,“孩儿心中有数,您且放心就是。”
于写云因这一让,心中知还能说上几分,便不由挣出几滴泪来,“公务娘是不懂,可娘关心儿子总也不是个错处啊!你也不想想,娘几日没好好和你吃上顿饭了?连你的面都见不上几回!别说是我,就是你媳妇……柔姬,你都好几日冷落了她……”
柔姬听说至此处,心中也一阵伤怀,不由也哭了出来。
孙永航正是心烦,听得两人如此,转身便欲走,然才跨一步,就见得于写云扯住了袖口。他心头有躁,也不作深思,便盯着柔姬道:“好,那便回房吧!”说着,也不顾柔姬跟不跟上来,转身即往内院走。
柔姬见他肯回房,心中已有三分满足,便刻意殷勤服侍,亲自端了水盆来,服侍他梳洗了,又端着碗燕窝粥上来,在圆桌上轻轻一放。
孙永航一声不吭,见她靠近,便侧身走至窗台下。
柔姬心中凄苦,望着孙永航俊逸的背影,又怔怔地落下泪来。为何,他即便站在此处,亦离她是如此之远?
“永航……我知道,这个名字,我叫不得,不配叫……但是,我是真心喜欢你……当日画舫一会,你和姐姐飘然若仙,那是神仙眷侣。我心中好生羡慕,只以为此生有夫如你,便是一生一世的幸福了……永航,我并未要你被逼走投无路了才娶我,我并无这个打算的啊……爹爹是疼宠我,然而这种官场公务的事,我哪里是懂的?我只道能嫁你了,能如此亲近地看你了,便是幸福……永航,我知道回门时对我的好,是欺我的,是瞒我的,是哄我的,但是,便是这欺我的、瞒我的、哄我的,我也已经欢喜万分了……永航,你,我只求你,哪怕是装的,也能回过头来看看我好吗?我其实很傻很傻的,竟拿自己一生一世的幸福来成就一段痴恋……可是,永航,嫁到孙家至今,我相柔姬心中没有半分后悔……我想好好地看着你,我就只想看看你就好……永航,你能不能,能不能只让我这么在一边爱你……我只求这一点,你不要排拒我,好么?不要排拒我好么?”
相柔姬一直在边上哭着,哭得孙永航心烦意乱。隐隐地,他觉得自己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他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无辜着,他自始至终都将责任推在相柔姬身上,然而,真正想来,他又何尝干净清白着?他何尝是无辜的?
他不能离开,是不是也不愿离开?所以,他做不成项成刚,那样爽利,那样敢爱敢恨。他是懦弱的,懦弱得可怜、可鄙,又可悲。他把什么都推在别人身上,而他自己呢?相柔姬这番话固然是她咎由自取,然而,她亦是以一生作为了酬偿。反是他,他什么都错了,却还半点不肯背负罪责!
心堵得难受极了,望着这整一座新房,就似看到了他与垂绮再难相携的旧迹,心念一灰,竟是万念俱灰,还有什么可顾的?还有什么可守的?他原是什么都丢了,什么都舍了啊……
柔姬见他一直不说话,知他心中有些听入她的话,便就势拿起那碗燕窝粥,咬着唇送至他面前,声音极低,柔柔地掺进了哭泣过后的喑哑。“永航,你一晚都没用过膳,先喝碗粥吧……”
孙永航折过头来,零乱的心意竟一时辨不清眼前到底是何人,只茫然地接过粥,心神不属地一口一口舀了吃尽。
柔姬眼见他都吃尽了,神色有些紧张,但仍力持镇定,“永航,夜很深了,要不,就歇了吧……”
风猛地将窗格吹开,冷风一灌,吹得孙永航神志蓦然一清,他回头朝柔姬看了眼,原本满腔的恨意,也只剩空茫茫的一片,他原是连自己都在逃避的人!
“你……休息吧!我去书房。”孙永航欲待要走,然而才不过一步,腰间蓦然叫柔姬死死搂住不放。
“柔姬,你放手。”孙永航敛紧了眉,然鼻端却嗅到一丝甜香,这香恰似一缕热气,由鼻端入血脉,直渗到四肢百骸去,渐渐由身体内里蒸腾起一股燥热。这燥热使得他欲推开柔姬的手不太使得上力。
柔姬见此,搂得越紧。“永航!我求你,求你……求你不要把我推开好不好?我求你……”
孙永航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