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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街-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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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什么?来的都是客,付钱吃饭,天经地义,谁也不欠谁的。”中年妇人说罢已荡了一圈,把各桌所须的菜肴送上,然后又转过身来:“小年轻的,你要点什么?”
  “请切一盆熟牛肉,打壶好酒,再放二大碗汤面!”景连把一吊钱递过去!
  “我们这里是先吃饭后结账的,你的口声像浙江一带的,来此有何贵干?”
  “正是。小可原是浙江金华府人氏,从小父母失散,我是出来打工,带便寻访父母的下落!”
  “哦!原来如此!”这女人脸上出了异样的表情,“出门人不容易,处处要小心呢。”说罢她跚跚离去,那身段,走路的姿势无不显露出飘逸的气质。
  过了中午,就餐高峰已过,顾客散去,楼上七八张桌上一片狼藉,几个小厮收拾碗筷,抹桌扫地,很快整理停当,但他所点的酒菜还未送来。
  良久,慢步轻声的上来是一须发飘荡的老人,正是坐在门前的那位老伯,令人肃然起敬。
  “那位客官是金华府来的?”
  “小可便是,有何见教?请坐!”景连让开自己的坐位。那老者也不客气,在上首坐了:“上菜”老汉传下话去。只听得楼梯上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几位跑堂鱼贯而上,摆下一桌酒菜,并斟满了两碗老酒,然后悄然离去。
  “喝酒”老者请道。
  “老伯,你我素不相识,何以如此排场?不道明白,小可不敢喝也!”
  “哦,本人原籍武义人士,因前些年月因避战乱,流落此地也已十余年,见家乡人来自然高兴,特邀你一聚,一解望乡之渴!也聊尽地主之谊。我姓李,你叫我李老伯就是了。你原先见到那位妇人叫王逸是敝人之媳妇。”
  “原来如此!”景连端起酒杯,“老伯,小可借花献佛,我敬你一杯!”说罢端起酒一口气喝干,亮了碗底。
  老者喝了,问道:“不知小老乡今年贵庚几何?何时与父母失散?可有信物?”
  “不瞒老伯,当时汤溪通向金华的官道上有个村庄叫阴阳街,有支十多人的太平军经过该地,被地保、兼团练首领姜严良率乡勇团团围住厮杀,死伤多人,伤者是位女将军,仅十七八岁,躲在一草屋中,将怀里才三岁的婴儿托付给农家妇女……”
  “那妇人叫什么名字?”
  “姓范名定金,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养母!”
  “哦,你的身世够惨的!”老伯捋着胡子,心里十分沉重。
  “后来,地保姜严良叫了乡勇们把那个太平军俘虏押过来。谁知这个俘虏是湘军的奸细,早已叛变了太平军,成了向清廷摇尾乞怜的走狗,他告密道:他们的女将军就在这个铺子里面,还带着一个小孩呢?”
  恶霸地保叫喊:“搜!搜不到,放火烧铺!”
  这时养父姜樟勇,立即从铺里钻出来,他高大无比,像一堵墙一样堵住大门,声如洪钟:“我们家‘长毛’没有来过!你们想干什么?”
  那个太平军叛徒说:“我亲眼看到。她抱着小孩,被一位妇人拉进去的!”
  “让开!”地保怒吼一声。
  姜樟勇被迫让开,几十名民团涌了进去挖地三尺也没有找到‘长毛’女将及小孩。
  这时养父姜樟勇一把接过民团乡勇手中的扑刀,指着那叛军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少块脊梁骨的‘毛贼’,我家与‘长毛’素无瓜葛,也没有来往,你却血口喷人,说我们窝藏‘长毛’女头目,如果上面怪罪下来,不但我们全家都被凌迟处死,连我们团练营首领地保大爷都逃脱不了干系!”地保也怪这个叛徒多事,就指着这个坏蛋朝民团众团丁问道:“你们说,对他应该怎么处置?”
  “杀”众人齐喊道。
  “我来!”气愤已极的养父樟勇,眼里喷火举起扑刀狠命地砍了下去,奸细血淋淋的脑袋就滚下来了……
  当院子里人都散去以后,养母把谷柜移开,掀开暗洞的石板盖子,放进梯子,让那长毛女头目从秘密地窖里爬上来,她把怀中的小孩托付给范氏,就从后面小门出去,那小门外连片半人高麦苗儿……
  “当时那女将军留下什么标记没有呢?”
  “留下一串天朝通宝!”景连小心翼翼地从心窝里掏出那串铜钱,递给老伯说:“你拿着看吧!听说这支太平军武功了得,个个会飞檐走壁,神通广大,大军所向无敌,夺庐州,打绍良,克徽州,包围曾国藩于祁门,血战左宗棠于乐平,在浙江金华建立侍王府。后来侍王在蕉岭功德圆满地就地升天,其部下多隐没在龙虎山一带。”
  “哦,原来如此,这钱是个信物,请收好,千万别丢失啰!”老伯听得非常认真,竟然被这年轻人寻亲的真情感动了,眼眶里含着热泪说“既如此,你还是在这里多逗留几天,我帮你慢慢打听,只是年代久远,时过境迁,查个水落石出那真还不容易呢。”
  景连客店里住了几天,由于老伯经常造访,还经常叫人炒几个小菜与他对饮,景连本来有坐茶馆的习惯,信息灵通,谈吐又好,深得老伯赏识,两人很快成了忘年之交,经常在一起喝酒、品茗、海阔天空地无所不谈,但一提起太平军那老伯就缄默,不再开口。
  那中年妇女大约是水共客栈老板,她经营好几处饭庄,此外还有几处田庄,做些水路生意。她住的那幢房子一般人都不敢去的,连老伯也难得去一二趟。有一天裁缝把做好衣服送到店里来,老伯叫景连送进老板娘房里去,他进去以后,见房间宽敞,外间会客,内间才是寝室。那寝室布置得很素雅,除一张古老的雕花床外,斜对面铺了张木板床,除此外就是一些箱笼。他感到很奇怪,女老板这等身份这般人物应该拥有富丽堂皇的居室,拥有绣房牙床,不想也竟如此朴素。这老板娘 不大照面,听起来带点江浙口音或别的什么口音他就说不清了。那江西的口音自然也有的,和顾客打交道时讲的一口纯正的饶信话。如把“长”字念成“江”字,吃早餐叫吃“天光”,吃晚餐又叫吃“黄昏”,真令人发笑,那天光、黄昏岂能吃的?中国的方言实在太丰富了。他从小就跟养父坐茶馆,衢江下游的罗埠、洋埠和游埠人流如织,那几百家茶馆都挤满人的。那茶馆里有唱新闻,说大书,卖梨膏糖,自然还有唱越剧和婺剧,一般都是瞎子拉胡琴,姑娘一展莺喉。场上不是起哄就是喝彩,那铜钱像暴雨似的撒过来,那种热闹程度,那种文化背景到了这座古城里就不可能有了,这里除了冷清还是冷清。
  他东张西望,手上拿着的衣服也不知道摆到那处。脑子里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眼前一亮,老板娘进来了。
  “放下吧!”她表情严肃,冷若冰霜,显得有些老相。不过从她那肤色光洁的项颈看还很年轻,那脸上虽然有些细小的皱纹,但总体上看五官配合得很协调,年轻时肯定非常美丽,即使徐娘半老仍然风韵犹存。她那里人氏?有无丈夫孩子?这些对他来说都是迷。当然这些与他无关的东西不会都打听的。
  “坐下吧!傻蛋似的站着干什么?”她终于开尊口了,这是她自己坐好以后说的,全没有一点礼貌。
  “这些衣服是老伯叫我送进来的!”他说。
  “你给我穿起来,让我看看做得好不好?”
  她连正眼都不看,只顾自己品茗,吃果品。不知怎么搞的,看见别人骑马屁股痒,他的嘴吧自然也嚼动起来。他看自己的穿着一身衣服,还是桃花寨,雨春给他做的,舍不得脱哩,如果连夹衣试穿怕要脏了她的新衣裳,如果脱了穿又有失雅观,此外,那内衣破烂不堪,怪难为情,就迟迟疑疑不肯穿!
  “到了我的房子里,还不好意思么?世上竟有你这样胆小的男子汉?”说罢她放下茶碗,亲自来到他的跟前,三下五除二地脱下他的衣服,把新衣新裤给他穿上,然后左瞧右看,“唉!这还像个后生!”
  她又从箱笼翻出一双特大鞋子掷过来“把脚洗了换上这个。”
  景连一看那脚盆早已摆在那里,就坐在离她很近的矮凳上洗起脚来,她突然离开那张太师椅,蹲在脚盆旁,捞起他的左脚“你这脚怎么会只有四个脚趾呢?”
  “大婶,是生母留下标记,脚指是母亲用口咬掉的。”
  “嗯!”她听了以后,木然地站了起来,两行泪水从她秀目里流了下来,那小巧的嘴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但结果什么也没有说。
  “大婶,你认我做儿子吧。我叫你干妈,行吗?”
  “干妈?就叫我娘吧!”
  “娘——”
  “哎——”
  ……
  水共客栈接待南来北往的商客。平时生意较为清淡。而当日下了整整一天雨,到晚上天才放晴,店里就拥来一拨四五十位客人,这些人大都与老伯和老板娘相识,她命大伯及伙计杀羊宰猪,摆宴席以款待他们。
  盛宴直到夜深才结束。客人们的住宿一一作了安排,由于房子紧缺,景连长住的单间也不得不腾了出来。
  “娘,我住哪!”景连问道。
  “住到天上去!”老板娘白了他一眼,一把抱起他的铺盖说,“还不快些收拾东西跟我走!”
  景连拿着简单的行李,跟着她进了他已熟悉的一座独立的院落,来到她的卧室,她把铺盖往斜对面床上一掷,“你就睡在这里”
  她又从箱笼里拿出一套内衣,递给他:“先洗个热水澡吧,里面备有热水!”他接过衣服,进去的一顿饭的工夫,出来时外间已焕然一新,床上垫的盖的都理得整整齐齐,连夏布蚊帐都挂好了!
  “这么多年了,我连个伴都没有,今后你就陪我睡,娘儿俩也好说说话!”
  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从打娘肚皮滚出来那天起,就面临着生死决择,要不是范氏诚心救他抚养成人,他也不可能有今天。但他自从知道自小与生母失散,内心总有股凄凉感。为了实现寻找生母的心愿,不得不成了漂泊千里的流浪汉。好不容易遇上这位好心的大伯和这位表面严肃,心地善良的老板娘,给他生活上照顾,精神上的安慰,她——难道真是自己的生母?想着想着,含在眼窝里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扑漱漱地直淌下来。扑到她的怀抱:“娘,今儿个我终于寻着你了!”
  “儿哇!”她紧紧地把高大的儿子搂在怀里,抚摸着他宽大厚实的臂膀,放声痛哭:“你终于回家了,这是你自个的家,今后我再也不会让你流离失所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替他抹泪,把他扶到案头,掀开壁上的神龛,携他一齐下跪:“侍王,感谢天主,无所不能的天主终于把我们的儿子送回来了……”
  欲知事后如何,请读下回。
  第五十五回    感知遇以身报君恩     憾无缘寸金抵芳心
  景连被她搂住,还想说点什么,可她那容得他多想,早已用自己的红唇堵住他的嘴……
  当他似幻似梦中惊醒,见窗月如泻,松篁晃影,觉得客地虽好,终不是久留之地,可怀中却抱着白玉无瑕的少女,内心割不断缕缕情丝里又潜伏着几分惶恐:“昨夜情不自禁,为了贪图一时欢愉,竟然背约,我何以面对情深似海,恩重如山,日夜候门翘首以盼的她?现瞧身边的玉人,那一头亮丽的青丝松散在她的臂枕上,有一股幽香,那清秀的脸庞舒坦而恬静,经过一夜的销魂,已使她长期压抑的春情得到了淋漓尽致的释放,如同旱苗得露,润泽了心田,心满意足地睡着了。周边的一切也都恢复安宁。唯有她的桃腮不时绽开了妩媚的笑靥,也许还在梦中庆幸她的美梦成真。她满足了,可景连困惑了,眼前一片迷惘,难以面对的不仅仅青梅竹马的景花,而是这位无遮无掩地向他表露一切,献出贞操而无所企求的江湖才女。她虽没有景花高山流水玉树临风那分高雅,却有山涧流泉滚玉般的可爱。堂堂的七尺男儿,最痛苦的莫非做了背信弃义的事。如今摘取了她的处女果,又不能落户为婿,辜负了姑娘一片诚意,而她因此而受损的声誉又有谁来弥补?他该如何处置?”
  事到如今,他应当机立断,趁早拔身才是最好的选择。于是他设法离开那温柔的臂弯,轻轻地转身起床,可她似醒未醒,反而搭上另一只胳膊。扣住他的脖项,令人无法脱身,还好,这些天来通夜守灵,未曾合眼?她毕竟睡意未减,不久又有了鼾声……
  宁静的山村传来了鸡啼,天快大亮,再不走就脱身不了,于是下了狠心,把她的手臂移开,悄悄地抽身下床,穿好衣服,掮起包袱,打开房门走出,再回探了一眼:“雨春,愧待你了!”
  景连终于怀着羞愧的心情离开令他窘迫又有温馨的花寨之家,面前是一带凌波戏月,柳丝婆娑的清溪,过了长长的木板高架桥就算离开桃花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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