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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两?”景前不解地问。
“二十两当胡椒粉!二百”景明大声地说。
范氏说,“先拿去垫着,上了账,到时叫朱家卖田卖地也要归还。”
“安排好了?时候不早了。”保代副维虎老爷吃饱喝足,折枚竹丝当牙签,大大咧咧地闯进里间。一面接过一封银子,一面说:“自已人好说,别忘了给县里打点的货色!”又对范氏说:“老祖母,我同知县有交情,保回景花是一句话的事,千万放宽心,请保重身体为好!”
当他打里间走出来,一头便钻进盘沙笼,伸手一挥:“出发!”于是两人抬起着竹杠,众随从一路小跑跟着悠悠荡荡的盘纱笼,一干人马向汤溪县城进发。
再说朱信源夫妇被放回来以后,何氏一路骂声不断:“我早说过,我们这一家要葬送在这个狐狸精手里呢,你还不相信,现在你终归看到了吧!”
“光说气话有什么用呢?事情已经出来了,谁也料想不到的,如果真是朱兴打死,也事出有因,是表兄弟呢,做出偷鸡摸狗的勾当,谁容得起呢,失手伤人也是有了,也不至于死罪,还是冷静点吧……”
晚上朱家老房里来了一屋子亲朋好友,大家都在交流消息,出点子,想办法,千口一调地说:“即使倾家荡产也要把朱兴保出来。至于那个破鞋,那怕大牢坐穿呢,也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虽说那个女人作风不好,但毕竟为朱家传代。”朱信源说“媳妇肚子里还有我们骨血呢。小不点也还少不了娘,如果把他休了,我们朱家也散了,那怎么使得。再说姜家已经派人进城疏通关节,一定要把朱兴和她保出来,如果我们昧了良心,乱说乱嚷,使人家寒了心,有我们的好吗?”
当下又有朱旺进来禀告:“姜家已把地保抬到衙门,向县太爷交涉,又买通西门通衙役疏通绍兴师爷,内外打点已化去二百六七十两银子。现在两头都攻到县令手上,最后一笔大数少不了的。少说也得八百一千两,那边叫小侄回来传话,赶快筹划银子,怕一旦接济不上,那死牢里的两颗脑壳瓜儿就保不住了。”
振丰酒楼刚好处于城关镇的十字街口闹市,那几间大餐厅天天满堂,生意好得不得了,那酒楼的老板花正旺同西门通衙役是两姨夫。那老板是个古道热肠的有心人,由他策划,在二楼最佳的厢房摆酒,主请知县主六房主管家、刀笔手绍兴师爷李冷殛,这里由西门通衙役,保代副讨饭狗,景聚、景明等相陪。酒至三巡,那保代副抱拳一揖:“师爷在上,想当年朱知县大人召集地保训话,小可与你也有过同桌共饮之谊,今斗胆有请大驾光临,有关树丛沿村之命案当事人姜景花、朱兴系敝村女儿、女婿,情系冤枉,如何解救,诚请指点迷津,不才感激之至……”
“哦,你就是阴阳街有名的酒场豪客保代副?”师爷沉思了一会接说道“树丛沿有关程鸿的案卷初略过目,从目下招供看是一时发愤所致,是故意杀人,杀人抵命乃是自古一理。女犯是导致姘夫被杀之祸首也当立斩,难免!”
经过一阵沉默之后,景明问道:“师爷,有无办法可以减轻罪行呢?”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百姓呢?法也,界线也,只有罪行够与不够的问题,不存在可减不可减问题。”师爷点起水烟壶,呼噜呼噜吸了一阵,站起来拱一拱手,“诸位,本人公事绕身,知县不时传呼,不敢久留,后会有期。”说罢,起身欲走。
“稍等,师爷大人,这一点小意思,还请给小可留点情面。”保代副把两百两银票红包塞进他手里,“本保代副虽是无名小卒,但在东乡还算个人物,日后用得着小可之处,可以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经过一番推辞之后,师爷终于把票据塞进袖袋,然后重新坐下,笑着说:“这里还有几个活的关节,一、恳求原告撤状;二、罪犯虽说脑后一块是他所伤,依据不足;三、女犯直招因通奸后怕丑事暴露外扬,先打死他,再吊好绳子,用手拉称上去,伪装上吊状;四、各执一词,口供于男犯不利……”
朱旺以回去筹资为由,连夜摸黑赶路七十余里,到了树丛沿黄泥岗时,东方才托出鱼肚白。到了老屋叫醒大伯大妈,把昨天振丰酒楼会见师爷情况说了,其中第四条:“口供各执一词,于男犯不利。”不知什么意思。在朱旺听来,如果死者是堂哥杀的,那么也是堂嫂埋下祸根,两人都是死罪,如果是堂嫂所为,那与堂哥无涉了!”
“真的?”朱大妈眼睛一亮,“那再审时叫他改变口供,说不定还有救!”
“我的意思,死其一双,不如保住一个,所以我退掉床位,连夜赶回。”
“那死牢把关很严,怎么递进话去呢?”
“那好办!”朱旺眼一转,“你做些荞麦馃,把写的纸条夹进去,通过西门通衙役递进去便了。”
“那赶快写!”
“慢着!”朱信源满脸怒容说,“人家姜家千方百计救朱兴和景花,我们却想打个死,救个活,这像什么话?人如果都为自已活着,那活不出滋味的,还被人家戳了脊梁骨,划算吗?”
“他爹,这里面有名堂,那个破婆娘横是死,竖也是死,一口咬定她干的,这不是为了救自己的丈夫吗?再说朱兴承认了自己杀的,犯了杀头罪,活不成,那个破鞋还能活么?何必自己杀了人,犯死罪,还要把丈夫拖去垫底呢?”
“住口!”朱信源发火了,“你这个臭婆娘,这样对待儿媳妇是何道理?儿媳妇她来到我们家知家识苦,田里地里;里里外外都跟着做,没有好吃好穿,还为朱家生了孩子,要是说第一胎有可疑,又没有真凭实据!一哄出去让他人笑话,那么第二胎?压根儿没有一个男人来过,你又要怀疑谁呢?不要见了风便是雨,自乱阵脚,你晓得什么,那儿媳为了救朱兴才说同他通奸,怕丑事外扬而掐死他的,这很明显,儿媳为了救我们的儿子,才去承担一切的,这样儿媳你到那儿去寻?现在你倒好,为了救自己的儿子,往别人的女儿身上踩,你摸摸心口有没有良心?良心早被狗叼去了!”
朱旺听了大伯发火,他原是想能救一个是一个,尽量留个半本,实出无意中的好心,现被伯父一言提醒,真是羞愧得无地自容。朱兴固然自家兄弟,那景花即是嫂嫂,又是救命恩人,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头呢?我真浑,想到这里难过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很是不安,踌躇再三,终于说:“大伯,你别冒火,小侄救人心切,实出于无意……,只怪我年轻无知,不知世海的深浅,因翠娟回父亲那里去了,昨晚一宿又不敢合眼,今日想回去歇歇,就此告辞!”说罢站起来要走。
“侄儿留步!”朱信源说,“你为我们一家奔跑辛苦难道伯父心中无数?我连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多事?当一个人在大灾大难中,能看到援救的手,有多高兴。大伯也因感而发,过了半辈子的人了,这也许你和朱兴值得省悟问题,如能从中获益,也未知是福呢,侄儿,你歇去吧!”
“大伯的教导,我没齿难忘。”朱旺感动得哭了,他从小没了爹,都是大伯一手带挈成人的。今天一席话对他来说起了点化作用,人应该要有正气,像大伯这样光明磊落的人太少了。自此,对大伯的为人更加敬重。
汤溪县令朱明祖籍江山,同治年间出资买个出身,放到这个小县城当知县。秋决将近,他指使师爷赶快把牢中一干男女犯人筛选一遍,凡够得上秋决的名单呈上来,他要亲自审问呈报备案。自古以来汤溪地形复杂,古木森森,是藏龙卧虎之地,强盗出没其间,杀人越货时有发生。所以从大明成化年间就在越溪东岸黄泥山十里长坡上筑城,大明皇派出第一任知县宋约统治,宋约身为一方父母官,时刻关注黎民安危,大开杀戒,恩威并重,治顽有方,深受百姓爱戴,死后尊为城隍,至今香火不断,朱明上任之初,十分重视政绩,故而要大开杀戒,抑恶扬善,澄清城宇。
不一会,师爷把重要案犯名单呈上,本来案犯景花名列其中,但既然受过银两,也就压住不报,朱明接过翻阅:一、汪小狗,年方四十,东乡清水塘人,因供养关系引起争执,一锄劈死其母。”朱明震怒,立批:“凌迟!”
二、王采花,开化人氏,年方二十八,与本村光棍周山色搭成奸,被其丈夫发现,恼羞成怒,遂设法毒死亲夫。
朱县令朱笔批示“淫妇姘夫斩!”
三、中央陈村,陈颖讨妻胡氏,胡氏嫌其夫愚钝,不懂其生理,故而长期与奸夫何立姘住,陈颖被别人点拨,下手将其淫妇胡氏及奸夫毒死。
朱知县手批:“无罪释放!”
县衙就在城隍殿的斜对面,一个朝南,一个朝北,中间隔了条阴阳街,所以凡是到县衙告状什么的百姓都要提心吊胆,不敢多说一句话或走错一步路。因为他(她)已经走进不该走的地方——与阎王小鬼同路。所以一般平民宁可做了冤屈鬼,也不愿意去告状。
“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就是贫民不敢告状另一原因。
像朱兴、景花关入死牢以后,双方家庭开始认真解读“八字衙门”的不朽之作。姜家的景明、景聚集中了全家意志和实力,在县城包下振丰大酒楼里一间大客房,他兄弟俩通过西门通衙役,已经结识了绍兴师爷李冷殛,武举人李文儒,太学生等一干毫无相干的人员。他们本是社会名流人物,虽不占有官职,却是一批有头有脸的人物,形成一定的社会势力,有的因愤于现实而主动上门卖“点”的,讲出来一套一套,但实际用场微乎其微,有的打抱不平的,提供一些内幕腐败情形,警戒当事人别上当受骗,实出于好心,但既然这些清高逸士前来俯就献策,令景明受宠若惊,感激不尽,就整天茶酒招待,难免猜枚划拳,搞得日夜闹哄哄的,不得安宁。景聚劝阻不听,只得不告而别。那景明落得自在。再说那开场越来越大,前后垫支银两已经一千七百两,家中多年来开糖房,榨散粉等产业,积累的资本已经用空,几年前备荒用的四只三十担谷拒里的谷物也通过自己米行,在罗埠镇出售,谁知本年由于老天爷保佑,本地倒还风调雨顺,粮价一再惨跌,原来三两一担购进的谷物只卖一两六七。为了救出朱兴景花,只得忍痛割爱,卖了一百二三十两银子,立即叫人送来,那景明对来人还发了一通火:“这点银子当葱都不够!”
但城里的风流逸士们还需要经常找景明给出点子,供情况,讲对策,快吃饭的时候,景明意欲溜出店去,他们个个都是精明,提前打预防说:“贤弟,我们都是志同道合了,你不必客气,粗茶淡饭足矣!”在饭厅则大骂堂倌:“你们这些势利小鬼,你以为大爷没钱么?你看这是什么?拿状元红来!”刘秀才‘啪’的一声摆出足有二十两的一锭银子,待二三十人喝完了酒,那锭银子也已塞进袖袋。大家都拍拍屁股走了。这些耗费不得不落在景明的账上……
朱明吩咐下去击鼓升堂。那巍峨的衙宇都是铁尺梁结构,五间五进,粗梁大柱,没有抽楣,只有明代留下大匾,上书“明镜高悬”,在堂横壁巨幅壁画海浪拱日,横幅大书“光明正大”整个大堂犹为恢宏敞亮,气势非凡。
堂鼓擂过三通以后,从两边厢房拥出二十多位衙役,一层层地排列成仪仗队。并并喊堂威:“浩——!”随即照壁后门帘一掀,一方父母官,汤溪县最高统治者,县令朱明在师爷,主薄,掌印,刀笔手,蜂拥下进入大堂,坐在大案前太师椅上,侍人两翼摆开,他穿着簇新的圆领补服,七品顶戴,粉底皂靴,对那些低三下四的随员不屑一顾,俨然是威震一方土皇帝。他从侍者手中接过宜兴紫砂茶壶,品过龙井茶,然后正襟危坐,‘啪’地一下敲了震堂木。
“带罪犯——”
“带——罪——犯”那一声紧一声的喝班声在衙宇里回荡,如虎啸狼嚎,惊心动魄。不久,狱卒从侧门里带出朱兴,朱兴在县太爷面前,昂然巍立,傲视一切,后膝窝被踢了一脚,随即跪了。但又挣扎着想站了起来。但被两个高大差役按住。
“去刑具”朱县令吩咐,众狱卒立即上前开了桎梏,“案下跪的可是罪犯朱兴!”县令问道。
“在下朱兴!”
“你可知罪?”
“知!”
“还不快些从实招来,免去皮肉之苦。”
“……”朱兴沉默。
“来人,大刑侍候!”县令拍了惊堂木,那班如狼似虎的兵勇,立即上了投子,分二拨人员对拔,痛得那朱兴哇哇直叫,那冷汗从苍白的脑门冒出来,扑通一下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