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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三多不知道。他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周围:“一百……一百来人吧?”
“错!是四千九百五十六人!其中一千一百零四人为国捐躯!许三多,钢七连建连至今五十一年,番号几经改变,一共有四千九百五十六人成为钢七连的一员!”伍六一一字一句地喊道。
“列兵许三多,你必须记住,你是第四千九百五十六名钢七连的士兵!列兵许三多,你必须记住,你是第四千九百五十六名钢七连的士兵!”史今接着喊道。
“列兵许三多,有的连因为某位战斗英雄而骄傲,有的连因为出了将军而骄傲,钢七连的骄傲是军人中最神圣的一种!钢七连因为上百次战役中战死沙场的英烈而骄傲!”
“列兵许三多,钢七连的士兵必须记住那些在五十一年连史中牺牲的前辈,你也应该用最有力的方式,要求钢七连的任何一员记住我们的先辈!”
“列兵许三多,抗美援朝时钢七连几乎全连阵亡被取消番号,被全连人掩护的三名列兵却九死一生地归来。他们带回一百零七名烈士的遗愿在这三个平均年龄十七岁的年轻人身上重建钢七连!从此后钢七连就永远和他们的烈士活在一起了!”
“列兵许三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是活在烈士的希望与荣誉之间的!”
“列兵许三多,我们是记载着前辈功绩的年青部队,我们也是战斗的部队!”
如果说每一声都是当头一棒,那许三多早已经昏昏然不知所措了,他茫然地看着史今和伍六一,身子早蜷了下来。
“列兵许三多,下面跟我们一起朗诵钢七连的连歌。最早会唱这首歌的人已经在一次阵地战中全部阵亡,我们从血与火中间只找到歌词的手抄本,但是我们希望,你能够听到四千九百五十六个兵吼出的歌声!”
伍六一继续着迎接的仪式。
史今忽然瞧见连长高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外,知道他有话说,就出去了。
高城在看着七连那两面交叉的旗帜发愣,幽暗的月光下那两面旗微微飘舞,似乎有了生命一样。看看史今走近,他说话了:“我的经验是,好兵孬兵通常从这个仪式上就看出来了。”
史今:“他还不明白,你得给他时间。”
高城:“可有血的人,他的血是能被喊出来的。”高城有些咬牙切齿,“他干吗要来当兵?他干吗要来钢七连?”高城又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我对这个兵不抱希望。”
史今哑然。
三班的士兵正在朗诵他们的连歌,朴实无华的歌词竟然喊出一种尸山血海的感觉:一声霹雳一把剑,一群猛虎钢七连;钢铁的意志钢铁汉,铁血卫国保家园。
杀声吓破敌人胆,百战百胜美名传。
攻必克,守必坚,踏敌尸骨唱凯旋。
许三多混迹其中,嘴一张一合,明显是在滥竽充数。
第七章
晚上熄灯后,上铺的史今,听到下铺许三多在不住地翻来覆去。
史今探头看了看,吩咐道:“早点休息。明儿早上五点半起床,连里得为春季演习做加强训练。”许三多呆在床上,不翻了,他借窗外的月光,怔怔看着史今。
“我今天表现不好,是不是,班长?”许三多突然轻声问道。
“现在不说这个,别打扰大家,别人还得睡。”
过了一会儿,许三多又说:“班长,我想家,还想五班,想我爸爸和大哥、二哥,还有老马。”
史今生气了:“许三多,我命令你,睡!这是你自己要来的,很多人想来这来不了,你在这折腾的时候最好想想,你对不对得住那些想来来不了的人。”
“班长我知道,这叫机会。”许三多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儿,他真的睡着了。
然而,史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轮到他在床上不停地翻动了。
早上,天色微蒙,一声哨声忽然炸响,黑暗中,兵们扑通扑通地跳落地上。等到灯被拉亮时,兵们已经在叠被子了,十几个人的被子,转眼成了一块块的豆腐块,实在壮观。
昏暗的走廊里,着装好的士兵,紧张而有条不紊地出去了。
大部分士兵已经在操场上列队,小声而清晰的报数声。
铺了半个操场的士兵已经集结进几辆发动机早预热好的军用卡车,转眼拖起烟尘,往外开走了。这其实也只是三两分钟内发生的事情。七连这两个月都在练机械化人车协同,许三多算是赶上了。
拥挤的卡车里,士兵们都沉默着。风,在往疾驰的车厢里灌,刚从被子里爬出来的兵们,下意识地挤在一起取暖,有人利用这宝贵的时间抽上起床后的第一支烟。
透过车厢的缝隙,许三多看着外边的蒙蒙星光。
一支烟递了过来,是成才,许三多亲热地笑了笑:“你知道我不抽烟。”
“装甲兵不抽烟是不可能的。”成才凑了过来,“挤挤,想多穿件毛衣又怕妨碍冲锋。咱们训练烟尘大,叫做每天二两土,上午吃不够,下午还得补。你不抽根烟熏熏,肺里边见天一股土味。点上?”
许三多犹豫再三,还是不要。旁边的白铁军乘机把烟抢了过去。
车子去的是靶场。所谓靶场,就是一片宽阔的装甲车辆射击场,交错的车辙印,尽头是灰蒙蒙的山峦。一排三辆步战车正在空地上驰骋预热,射击场上早碾出了近尺深的浮土,顿时满天如起了茫然大雾。
对装甲兵来说,这早算正常了,但许三多却不停地打着喷嚏。
高城一步一个坑,从灰土里拔出脚来站到队伍跟前。
“立正稍息!今天的主要课目是步兵火力与战车火力的协同,你们一车连驾驶员十二个人,我眼里你们可是一杆枪一门炮,总之你们是一个而不是十二个单位,我希望你们能把协同观念给烙进脑子里……”
起了阵风,一阵子伸手不见五指后,满连的士兵顿时都落了层土。
灰雾蒙蒙中,现出几个人影,当头的是王庆瑞团长,他们比士兵也干净不到哪去。
高城一个敬礼,大声道:“报告团长,钢七连正进行人车协同训练,请团长指示!”
王庆瑞回了个礼:“继续训练。”
高城接着对部队喊话:“今天风沙大,显然会给咱们的射击增加难度。不过我希望大家伙儿知道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天气,战场上能见度多半要比这差得多,咱们又是刀尖子上的侦察连,必须学会不光靠肉眼也靠感觉射击!那个兵,你捂什么眼?我还开口说话呢!你以为我吃的土比你少吗?”
那个兵当然就是许三多了。他忙将灰迷了的眼睛睁开,使劲地眯着。
高城瞪了许三多一眼,继续下命令:“解散。上五号车领弹药,一排射击准备。”
士兵们散开后,高城转向王庆瑞:“报告团长,讲话完毕,请团长指示。”
团长拍拍高城的肩:“一嘴土吧?我的水你喝不喝?”
高城果然吐了一嘴的土,笑了笑:“这满地土让车碾多了,到嘴里都有股柴油味了。”
团长把茶缸子递过去,高城毫不客气地喝了口。
“您怎么还喝花茶?得换绿茶,在车里还不够上火的?”高城说。
“你小子什么都要挑三拣四,听说对我推荐过去的兵也不满意?”
“您也瞧见了,来把土他得捂眼睛,来颗子弹他不得尿裤子?”
团长乐了:“你父亲跟我说,你幼儿园那会儿就抱着漂亮女老师不撒手,他那会儿就怕你长成花心大萝卜。”
高城连忙往周围看看,确定没人,然后就有些赧〖BF〗然:“说〖BFQ〗那干吗?那事没意思。”
团长语重心长:“现在呢?就是说人都会变,而且这个变没有极限。”
一辆步战车突然驶过来停在许三多的面前,许三多看着宽阔的车体刚刚发愣。史今在忙碌,训练展开前班长是最忙碌的,百忙中跟许三多交代一句:“记住207!这咱们班的战车。”
许三多呆呆地看着:“这就是我的战车?”
史今不由得皱眉瞧他一眼,不过实在太忙,也没工夫去纠正单数式和复数式的区别。许三多就原地看着那车打心里叹出来,并且很想伸手去触摸一下。这时就听到了成才的声音,成才骄傲地让许三多去看他的枪! 灰蒙蒙他举着一支纤长的狙击步枪。许三多正想过去。被伍六一叫住了,然后被伍六一带进了一辆步战车的后舱门。“你新来的,这段时间会对你从宽要求。可你也得注意学习,比如说车停在这,你就可以练练登车,你不练没人盯你,可最后做了后进的就是你。”
许三多连连点头。伍六一拉开舱门:“练吧。”说完让到了一旁。可许三多刚一上车,又被伍六一叫了下来说:“你这么上车就上你一个得了,全车都堵在外边。你以为战场上跟今天一样就刮个风?飞的可全是子弹弹片。下来,注意观察。”
伍六一把身体蜷成一团,嗖的一声跃进宽高不过一米二的舱门,顺手将舱门带上,这一切只是一秒内的时间。
许三多学着伍六一的样子,一收一跃,咚的一声,脑袋撞在了舱门上,虽是戴了钢盔,也有些晕晕的感觉。伍六一一看就生气了:“登车的要诀是,一个目标,三个注意。一个目标就是车里你的那个座位,三个注意是注意你的头注意你的脚还有注意你关门的手。几十公斤重的钢门一关是多大的力量?我亲眼见过一个兵,被关掉了两手指头。”
许三多一听就有些害怕,但他还是蹿上了车,而后轻手轻脚将门关上。
伍六一还是说不行,他吼了一声:“重来!车里有人睡觉你怕吵了人是不是?这是打仗!”
指导员洪兴国这时跑过来,让伍六一在班里派两个报靶兵。伍六一没有多想:“白铁军,今儿轮到你了。”
白铁军有点不乐意:“干什么又是我的坑主?不都来新兵了吗?”
伍六一犹豫一下:“许三多,你也去。”
许三多:“去干啥?”
“跟我来就是啦。”白铁军抱怨着,“班副你知道坑主的苦,也不派个能聊天的。”
伍六一装没听见。许三多听话地跟着去。
甘小宁见许三多走远了,才说:“这么简单个动作都做不会,咱五班算是拖上个油瓶了。”
伍六一看他一眼,班副不便像士兵这样公开牢骚,他开始了射击准备活动。
这是埋在地底近十米深的一道钢筋水泥工事。
白铁军在地上找着一根粉笔头,在墙上乱写着。墙上早被人写了好些字了,其中有一行写着:“绝情坑主白铁军呜呼于此”。白铁军之下,又添了几个字“又呜呼于此”,然后在下面的几个“正”字上,又加了一杠。
“咱们来这干啥?”许三多有点茫然地问道。
白铁军在“绝情坑主”四个字的下边,加了一横,说:“做坑主呗。”
“坑主?什么叫绝情坑主?”许三多没明白。
“坑,就是这靶坑,它不能叫战壕,战壕是打仗的,这玩意它是躲自己家子弹猫在里边用的,它只能叫个坑;坑主,你蹲了这坑就是坑主了;绝情就是没了想头,你蹲了这坑,听着脑袋顶上单发、连射、三发点射、急速射打个稀里哗啦,车来车往轰轰隆隆,跟你啥关系没有。你只好数数枪声炮声,完事了上去报靶,你只好万念俱灰,这就叫个绝情。”
许三多说:“我还是不懂。”
“不懂没关系,你好好体会。坐坐,许三多,今儿就是我的坑主,你的副坑主啦。”
“那以后我就是副坑主啦?”许三多以为自己已经明白。
白铁军说:“不不,你很快就能转正。”白铁军心里在暗暗地算计着,“许三多,别人不喜欢你,我可喜欢你,因为咱们连一般是老末当坑主,你来了我就不是老末了,我这坑主很快就要撤了。”
“啥叫老末呀?”许三多不明白的太多了。
白铁军说:“老末就是……嘿嘿!你慢慢体会吧。”
靶场中的战车,轰鸣起来了。车后成班的步兵,在一个响亮的口令之后,如压进弹匣的成梭子弹,压了进去。眨眼间,战车的射击孔,冒出了一串串火舌,弹道将战车和它们的目标连成了一线。成才将一辆战车的瞄准镜套准了一个目标,周围震耳欲聋的枪声里响起狙击枪清脆而尖厉的一声,那个活动靶被洞穿。
成才很满意地退弹。周围的战友们凑在可四下俯仰的射击孔跟前打发掉一个一个冒出来的目标,两挺车载重机枪的急速射听得人透不过气来。
车体猛的震颤了一下,主炮射出的一发破甲弹飞了出去, 一个车辆靶轰然爆开。
靶坑里的白铁军,盘腿坐着,如老僧入定,听着那些炮弹不停地飞来。
许三多则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枪炮声和从工事口飘进来的火药烟雾,让他感到热血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