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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恋?请夫人冷静地看看敌军的阵容。冈山口是片桐且元,北边是京极兄弟……这些正是大人的武运还未结束的证据。只要还有一丝办法,都要等到最后……此乃我等的职责。”
“真是有趣!大家都听到了?修理还没败呢。城池已经着了火,三道城和二道城也都已失守,还有什么地方可让我们再丢一次脸?”
“夫人!”
“你想说什么,我听着。你说吧,还有什么办法,我听着!”
“大御所绝不会为难夫人和大人……”
“他不会杀我们,是吗?哼,你是说他虽要灭了丰臣氏,但对我们母子却并无敌意?”
“请大人平静些。我所说的办法,是指少夫人……”
“哼!阿千乃是我儿媳,我怎可弃之不顾?我要带着她同赴黄泉。”
“不!首先要把少夫人送往冈……的将军帐下,让少夫人为大人和夫人乞命。”
秀赖惊讶地看了一眼千姬。千姬此时坐在淀夫人和刑部卿局之间,显得格外瘦小,脸上亦无任何表情,两眼无神。在其身后盘腿而坐的奥原信十郎,其表情和这紧张的气氛大是不同,让人觉出一丝悠然。
秀赖突然明白了自己的悲哀:已经败了。而且,现在的丰臣氏、母亲、妻子和自己,都站在了生死关头,不得不作最后的打算……泪模糊了双眼,他开始颤抖。
“你还嘴硬!”淀夫人的声音像刀一样刺进秀赖的胸膛,“你要是这般坚持……好!那就让大人来决断吧。秀赖,你听到了吧,修理说要让阿千去为我们乞命。你是不顾脸面,去向大御所和秀忠请求怜悯,还是与这座天下公修建的大坂城共存亡?”
秀赖缓缓闭上了眼。是啊,必须作出决断了,这已不再是别人的事,是我丰臣秀赖……他正想到这里,猛听得治长又激烈驳道:“大人!大人您明白郡良列和渡边内藏助等人的心思吗?他们之所以未战死沙场,而选择回到城中,便是因为深信大人还活着。正因为主君还活着,便不能让旗帜和马印落入敌军之手,或被践踏于敌军马蹄之下。他们乃是抱着这种心思才回得城中,在千叠殿自行了断,以表明战败之歉意。”
“他们是为了我?”
“是,您还要无视他们一片忠心吗?”秀赖还未来得及琢磨这个问题。
“报!”一个浑身血污的年轻之人扑倒在秀赖面前,大声道,“敌军已经闯入二道城,堀田正高、真野赖包、成田兵藏因火势凶猛,无法退入本城,已在三道城与二道城之间的石壁前,切腹自杀了。”
“这么说,这么说……已经无法登上天守阁了?”速水甲斐守迫不及待道。
“是。唉,但愿大人武运长久……”
“什么武运长久!”淀夫人猛地站起身来,她似还欲冒着弥漫的浓烟,前往天守阁自行了断。
“急报!”此时又有一个浑身灰土的年轻人扑倒在淀夫人脚下,“仙石宗也见败局已定,逃之夭夭了。”
“逃之夭夭?”
“不!”与秀赖的反诘同时,治长一字一顿道,“仙石乃是知大人必能活下来,先保住性命,以便日后继续效劳。”
“急报!”众人已经没了思索的余暇。在熊熊烈火中,一个个令人绝望的急报接踵而至。“大野治房大人与道犬大人潜逃了!”
“非是潜逃!”治长喊道,“要是大家都战死了,准来侍奉右府?退下!”
“急报!”
此时速水甲斐守已抓起秀赖的手,拉着他就要离去,“要是大火烧到此处,便无法继续商议了。请去芦田苑的谷仓避一避吧。”接着,治长的母亲大藏局也拉起淀夫人的手朝外走去,淀夫人急急揪住千姬的袖子。
奥原信十郎冷冷看着这一切,站起身来。“胜败乃兵家常事。”
速水甲斐守一边催促着秀赖,一边重复道。他许不是说给秀赖,而是说给自己听,“死去易,活着难!此时还当记着修理之言啊。”
奥原信十郎走近治长,扶他起来,靠在自己身上。被刺之后,伤势未愈,治长在战中却是英勇刚烈,手上、脸上、脚上都沾满了血污,人早已气息奄奄了。良久,他方道:“信十郎啊,多谢!”
“不必客气……是芦田苑的谷仓?”
“是,拜托了!无人会发现那地方,火也不会烧到那里。唉,虽说如此,不能将少夫人带往那里。”
奥原信十郎不答,转道:“本城已是一片火海。”
“信十郎,拜托了!”
“……”
“请将右府母子……不,请将少夫人送出城外,让她前去恳求大御所,饶了右府母子的性命……”治长说得很快,似乎怕别人听去,但他的腿已动不了。
奥原信十郎甚是轻松地将他扛在身上,跟在众人后面,心中暗叹:此人轻佻一生,终也与这城池一道迎来了临终时刻……
今日的晚霞本应甚是美丽。天空中弥漫着烟雾,天还未黑,但是已经看不见天守阁。下风口恐已被烧成了焦土。枪声和呐喊声,混杂着火苗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
未久,一股无名的怒火涌上奥原信十郎心头,他有一种冲动,想把背上的治长扔将出去——就是此人的优柔寡断,最终带来了这巨大的惨剧。但信十郎并不那么怨恨治长,因治长已忘记了自己的生死,只担忧秀赖及淀夫人,他最后的希望,竟然和奥原信十郎丰政拼尽一切要达到的目的,毫无二致。
眼前出现了一方平地,通往前面的芦田苑。此处乃是上风口,又有石墙挡着,在滚滚的浓烟之间可以着见点点青空。有人剧烈咳嗽,许是因为此地突然变得清新,反而想将吸人腹中的烟灰吐出来。
“安静些!”是速水甲斐的声音,“我们要藏在这里面。进去之后谁也不许出声,马上就会有船来接我们。”
信十郎十分清楚速水甲斐守的意思,他定是想让秀赖从此处乘船逃往萨摩……速水和明石等人都是虔诚的洋教徒,与治长的想法大大不同,他想等待菲利普皇上的援军。
芦田苑的避身之处,乃是一个四面涂抹了灰泥的稻谷仓,宽五间,纵深不足三间。夜幕逐渐降临,周围变得昏暗。速水甲斐守拉着秀赖的手走了进去,也不管他愿不愿,便将他的头盔摘下来放到了稻谷上。秀赖已经没有了马印,也没有了旗帜,只有这一顶头盔,成了战败之人唯一的装饰。
突然,淀夫人放声大哭。
奥原信十郎丰政扛着治长,看一眼谷仓,仓里的情形让他很是惊讶。在这么一个狭小的仓里,挤满了男男女女,身子都动弹不得。没想到小谷仓竟能容得下这么多人,有六十人,或许更多。若有大炮打到了这里……奥原信十郎突然一阵战栗,心如寒冰。
“啊!”信十郎忽惊讶地喊出声来。千姬不见了!他深信,淀夫人绝不会放开千姬,愤怒已把她变成了一个疯狂的夜叉,已不会平心静气坐下来思量,到底是何阻断了她和家康公之间的交通。因而,在自行了断的时候,她定会拉上千姬以为陪葬。
信十郎把治长交给其子治德,嘱道:“赶快疗伤要紧。”然后拨开人群,到了淀夫人身边。此时他才发现,还有一人也不见了,那便是刑部卿局,她始终紧紧拉着自己主人的衣衫,跟在她们后面,似在与淀夫人争夺千姬。
她们逃走了!
这对于信十郎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定要保住秀赖、千姬和淀夫人的性命!这是他在心里发下的誓言,他也想通过此事证明给柳生又右卫门看,自己所虑不差。
“夫人,少夫人逃走了?”事情已然明白,可信十郎还是要确认。
淀夫人伏在地上抽泣起来,“信十郎,不,不要追!”
“这……这是为何?”
“是我让她们去的!我有事拜托阿千。”
信十郎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夫人……夫人说什么?”
“是我拜托了阿千。现在能救右府性命的,只有阿千。请各位见谅……”她的哭声近于悲鸣,信十郎默默无语。秀赖却探出身子,他面色通红,道:“母亲让阿千去为孩儿乞命?”
淀夫人无语。
“事到如今,您还瞎操心!”秀赖颤抖着责备母亲,“您不觉得羞愧?您以为阿千能平安走出城门?”
“你就原谅母亲吧,我不能看着你去死……”话说到一半,淀夫人已泣不成声。
奥原信十郎目不转睛盯着伏在地上的淀夫人。他有些感动,也看到了已无法改变的宿命。这才是一个真正的母亲,母亲爱孩子,这种爱,乃是天地间任何力量都无法抗拒和阻挡的。
“信十郎!”秀赖厉声叫道,“你在干什么?赶快去找,把少夫人带回来!要足阿千落到了叛乱的浪人之手,该如何是好?”
奥原信十郎一听,并不惊讶,秀赖显然还关爱着千姬。
“大人不必担心。”他本想这样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的内心渐渐恢复了平静。千姬不会有事,他有这个自信。曾有两人和他有过秘密约定,若有万一,他们自会出手相助,其中一人便是大野治长的家臣米村权右卫门,另一人则是堀内氏久。况且,还有从小与千姬一起长大的刑部卿局跟在身边,她应不会出现意外。权右卫门与氏久会把她们带到家康面前,刑部卿局会说出千姬的身份。到时,不管何等凶狠残忍之人,也不会伤害她。但是,如何才能救出离开了千姬的秀赖和淀夫人?
信十郎不由想起了表弟柳生又右卫门。又右卫门对他说过,可先让千姬前去乞命,然后救出母子二人。这样,双方都保住了面子,千姬也可守住妇道,此事甚至可传为千古美谈。但事情哪会那般容易?信十郎在心中嘲笑迂腐的柳生这个主意。他原本是想,哪位东军大将出现在这三个人面前时,让千姬出面说话:“将我们三个带到大御所面前,我有话要对他老人家说。”然后,他只要负责守卫这三人的安全,事情便会得到解决。可淀夫人的母爱却在这个时候迸发了。
千姬不在,东军大将到底还会不会听从自己的请求呢?德川谱代对秀赖和淀夫人的怨恨超乎想象,别说帮助,他们只怕会一怒之下宰了二人。
“信十郎!”秀赖再次大声道,“我叫你去找阿千,你可听见了?”
“遵命!”信十郎只好出去。
天已黑了,火焰映照着天空,让人毛骨悚然。外边已经听不见枪声,也听不到刀剑相撞之声。关东似乎只留下一些人负责二道城和三道城的守备,便都撤了。
此时不管是在茶磨山家康的大营,还是在冈山秀忠的大营,怕都在举行庆功宴,载歌载舞。分明是胜负已定!信十郎回头看一眼谷仓,叹了口气。
大门紧闭的院落里,露出一道微弱的光亮,周围一片寂静。火焰照在院子里,不见一个人影,甚至连一只猫都没有。众人死的死,逃的逃。只有火焰的余光旁若无人,照着残垣断壁……
信十郎开步走了,他的事情才刚刚开始。家康和柳生又右卫门大概还深信他是潜入大坂城内的自己人,但,他并非那种听从他人指手画脚之人,为何要活在别人的命令下?信十郎一边走一边握紧了拳头:我要为了自己的心志而活!可是,他的计划被淀夫人打乱了。
今晚谁也不会来这里。知道此藏身之处的人,都藏进了那个谷仓内。可到了明天,将会怎样?
天亮之后,家康与秀忠的旗本将士自会拼命搜寻秀赖母子。即便今晚千姬见到了父亲与祖父,即使他们答应了千姬的请求……想到这里,信十郎嘿嘿一声冷笑。他知,人们想尽办法让两家和议,丰臣氏却不屑一顾,自己若是德川旗本,到了这个时候,也绝不会饶过他们。“不杀此二人,实难解心头之恨!”若他们被杀,自己便是失职,还不如像明石和速水守所想一样,偷偷从水门乘船,逃往萨摩……若柳生又右卫门知道了此事,却定会大发雷霆。
此时,信十郎见自己的身影投在地上,便忙走到柳树下,坐在一块拴船的石头上,低声叹息。被大火映得通红的不仅是天空,涨潮的江面也似在燃烧。关东诸军的篝火在对岸燃烧。把什么都烧掉,世间反而干净。他擦了一把脖颈的汗水,突然发现水门口的土墙根处冒出来一个黑影。
“是奥愿大人?”是一个年轻之人,声音压得很低。
奥原信十郎丰政并没朝那人走去,单是迅速扫一眼周围,“谁?出来!”
“是。在下宗三郎。少夫人已经平安出城,现正赶往茶磨山大营。”这个宗三郎乃是他从奥原带来的本家。宗三郎似乎以为,放走千姬乃是信十郎的意思。
“是吗?平安出了城啊。”
“是。途中也几次遇险,但还算顺利。”
“哦。”
“毕竟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