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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宗周围的守卫紧张起来。“来者何人?不说清楚,杀无赦!”他们齐刷刷举起了长枪。
“住口!”两名武士愤怒地大喊,“我们乃是昨天奋战于纪州口的神保出羽守的家臣,不与你们这些人说废话,有要事直接禀与陆奥守!闪开!”
“你们乃是神保出羽守的家臣?”
“正是。虽说主公俸禄只有一万石,但对于昨日伊达的血腥之举,我们岂能就此罢休?我等乃是前来交涉的!”
听到他们乱喊,政宗马前的侍卫不由得面面相觑。前一日混战之际,三万伊达士众和松平忠辉的越后军一起,最后到达前线,从神保出羽守背后发动了进攻。此时,神保出羽守正一心一意要击溃大坂的明石军,毫无防备,几乎全军覆灭。
神保出羽守的俸禄只一万石,士众总数顶多不过四百人。他们若因抵挡不住明石军的进攻而溃退,也就罢了。但就在他们一心一意与敌作战之时,政宗竟在其背后下令:“把两支人马统统灭掉!”眨眼间,神保出羽守的队伍便消失了。无论有何怨仇,政宗的命令未免过于阴狠,就连马前的侍卫也大为不解。但此刻,众人本以为已全军覆没的神保军,竟留有活口,还找来算账了!
“好,武士之间要论武士之道,你们既是神保家臣,就帮你们通报一声。你们叫什么名字?”
一人道:“上村河内和高田六左卫门。”
“稍候!”伊达队伍停了下来,两个武士才长出了一口气。
“上村,他好像要见我们呢。”
“这是当然。当时战场上再怎么混乱,可那样自相残杀,休想蒙混过去。哼,他们是不是睡过了头,当时还未清醒呢!”
“先莫说这个了,且看他怎么说。”说话间,负责通报的武士回来,却未说政宗要见他们。一个自称伊达阿波守的武士面带微笑走了过来,道:“我乃伊达副将阿波守,代主公前来见你们二位。”他带着一脸平和的微笑,招手示意他们来到一户废弃的民家,坐下。
“继续行进。”阿波守示意负责通报的武士,又回头道,“听说你们乃是神保出羽守家臣。”
“正是。我等来是想问,昨日一战中,伊达军与越后军为何一起对我们出手,先以火枪,后以长枪袭击我军?即便是在混战中一时分辨不清,此等手段也未免太阴损了。”上村河内瞪大眼诘问道。
“哦,有这等事?”伊达阿波脸上一副无辜之态,仿佛初闻此事,“伊达越前两支人马合起来多达三万,战场上可能会出现些许疏忽。那么,神保可还好?”
“战死了!”高田跺着脚,大声道。
“哦,战殁……他的儿子或兄弟呢?”
“都被屠杀殆尽!”
“哦?”
“哪还有什么家人!你们去战场上看看,那二百八十八具尸体都是后背中弹,即便未中火枪,也被长枪刺中!”
“哦……”伊达阿波侧首道,“万一是你们不敌,逃逸时被敌军掩杀呢?也不能都推到我军头上……”
“住口!我们人马虽少,岂会临阵退却!我等人人都手持长枪朝着明石进攻,你们却在背后……”
伊达阿波举起手打断了他:“你刚才说是二百八十八人,有几人生还?”说话间,十二三个随从将这三人围了起来,军队则继续行进。
“只有我们二人!我二人出使水野部,恰好不在阵中,方幸免于难,要不然,二百九十人悉数战死……这样回去,还不被天下人耻笑?”说到这里,叫高田六左卫门的武士放声大哭。
“哦,全部战死……”伊达阿波一副颇为同情的样子,皱起眉头,“真是惨烈!你们二人听着,你们能够生还,乃是因为当时不在场。故,尔等不能成为证人。不过,我亦会进行调查。但,若无实证,绝不可说我们杀了自家人。
“明摆着……”
“因为同样可说,我方是见你方不敌,转身欲逃,为了不伤士气,才毙杀了你方军士。你们二人不如闭口不言此事,投了我们伊达,怎样?”
两个武士一听伊达阿波守这意想不到之言,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尸体的总数是二百八十八人,他们如实相告,这是对是错?若冷静思之,也可认为:伊达军误杀了神保军的几十人,为了避免日后发生冲突,索性将神保军全给灭了。但二人却无如此冷静,全军覆没,已令他们心志大乱。
“你们以为,水野大人或将军会信了你们的鬼话,彻查此事?”
“这……”
“你们稍有不慎,必会给业已亡故的主君蒙羞。伊达先锋乃是大名鼎鼎的片仓小十郎,若他说眼见神保军不敌强敌,临阵脱逃,喝令他们继续战斗未果,才不得已杀入以正军心……我未亲眼瞧见,自会信了小十郎。反正死无对证,你们岂有辩驳的余地?”
“……”
“罢了,得我阿波守举荐,乃是你们的福分。你们能活下来,便是与我有缘,不如就投了我们伊达。”
二人再次对视一眼。他们似已控制住激愤,渐渐恢复了平静。
“不!”高田摇头,阻止上村的动摇,“我们两人怎可苟且偷生!我等只欲将要说的说出,之后切腹便是。”
“这么说……”阿波守缓缓站起身来。这时,大部队已经离去,此地只剩下他们三人,及围在他们周围的伊达兵。阿波守又道:“你们不想效力于伊达?”
“不!”
“你们回去,好生想一想,想通了,就过来寻我阿波守。”说完,阿波守转身欲去。
“啊——”就在这一瞬,他背后发出两声悲鸣。二武士满脸茫然看着阿波守离去时,阿波守的随从猛地出手,欣掉了他们的头颅。
“愚蠢的东西!伊达氏军令如山,岂能见容扰乱军心之人!”一个随从吐了一口唾沫,收刀入鞘。
此时,又一人急匆匆到了队伍最前,以一件女人衣服包了头,看样子乃是从京桥口的屠杀中得以逃脱之人。“求求……求求各位,有事……”他声音甚是生硬。
“来者何人?”伊达部已插下马印,停了下来。
此时京桥口已然打开,男女老幼都从那里涌了出来。那人虽包着女人衣服,但声音绝非女人。几十个武士以长枪直指此人,大声喝问。那人扑通跪在泥泞的地上,“是伊达大人的军队吗?救救小人,小人被人追杀。”
“不必担心,此乃伊达大军,谁敢靠近半步?”
此时,那人才松了一口气,轻轻取下头上的衣服。看清他的面容,武士们后退一步,大声喝道:“你是何方怪物?”
“鄙人非怪物。”那人急将女人衣服置于膝上,指着胸的的十字架,大摇其头。有人终于认出,他乃大坂城内的神父保罗。他此时依然浑身颤抖,“鄙人乃是班国神父,乃天主的使徒,非是怪物。”他那一脸认真的表情,反而令他那剃光的脑袋看起来更是滑稽。
“你是洋教神父?”
“正是。鄙人乃伊达大人的朋友。烦请通禀一声,就说保罗来了。另,托雷斯神父亦在城中,请务必前击搭救。
“你认识我家主公?”
“是,我们都是主的孩子。”
“好,且等一下,马上就去通报。”
保罗乃是一介小老儿,深陷的眼窝里一双清澈的蓝眼,他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看见这副模样,众人不知不觉聚到他周围。
“这是怎回事?”
“嘘,听说是和主公相交甚好的洋教神父。”
“哦,那他之前都住在大坂城?”
“是啊,听说还有朋友留在城中,才奔来求主公前去搭救。”
“喂,神父。”一个年轻武士毫无顾忌道,“地上全都是泥,你这样跪着会脏了你的法衣。来,坐到这里来。”
但保罗并未立时站起身。
“来,这里有杌子。哦,你闪了腰不成?哈哈……你这神父,看来身体不甚好啊。来,我帮你一把,起来吧。”
在武士的搀扶下,保罗站了起来,不住地在胸前画十字。“您真是善人……鄙人会对大人说,让他奖赏您。”
“哈哈,不用不用,我要建功立业,可不靠这个。可是啊,神父,你跟我家主公关系很是亲密么?”
“当然。我们都在焦急地等待菲利普国王的军舰到来。定会来,军舰到达之前,还要忍耐一二。”说到这里,保罗那双清澈的大眼竟然落下泪来。
“闪开闪开!这位神父乃是主公的密友,不得无礼,闪开!”见保罗开始落泪,年轻武士挥手驱开围观人群,然后取过一把大伞为保罗遮雨。他态度和蔼,一边为神父拭擦身上的泥水,一边问道:“神父,刚才你说还有谁留在大坂城中?”
保罗此时也恢复了平静,环视一眼四周,语气已经变得颇为镇静:“是托雷斯,和我一样,也是神父,现在还留在城中。他通过后藤基次大人举荐进城,始终不辞辛劳在城中传教,真是勇敢之人。”
“你是说,他也参战了?”
“不,神父不能手执武器!我们只是盼望菲利普国王尽早……”说到这里,保罗再次环视一眼四周,神色大为不安。
“是什么,那菲利普皇上的……”
“好了好了,不说了。鄙人只祈祷正义胜利就是。”
“有正义便能胜利……这么说,我们确实胜了。而且,神父你也来到了我家主公身边,可以放心了。”
年轻武士以为,这个叫保罗的洋人乃是被诱拐到大坂,监禁了起来。但保罗的意思却正好相反,他相信政宗虽加入了关东,却心向大坂。他对此深信不疑,不用说,原因便是在庆长十八年,政宗曾派出支仓常长和索德罗等人从陆奥月浦出发,前往班国。他们一行带着写给菲利普的信,请求菲利普国王马上派兵舰前来。伊达政宗是否真相信援军会到来,无从可知,但从大坂城逃出来的保罗神父却对此深信不疑。
“这么慢。”年轻武士取出竹简,倒些喝剩的水递给了神父,感到有些奇怪,“主公的营帐就在前面,藤太,你去看一下。”他吩咐一个和他生得颇为相像的武士,回头又对保罗道,“莫非主公忘记了你?”
“不!”保罗斩钉截铁摇头道,“要是忘了,您就说是经常和索德罗一起前往造船处的保罗。他在江户浅草也曾见过我。”
“啊,好。主公的记性甚好。你们老早便已认识?快两年了?”
不知不觉,围观众人已然散去。
“冒昧问一句……”保罗神父见年轻人颇为和蔼,遂放下心来,低声问道,“卡鲁萨是不是也上战场了?”
“卡鲁萨……卡鲁萨是何人?”
“将军之弟、大御所的儿子、伊达大人的女婿。”
“噢,你是说松平上总介大人啊。”
“是,就是那个卡鲁萨……我们在江户见过一次。
“上总介大人现正和我家主公在一起呢。此战中两军合一,我家主公作为上总介大人的岳父,总督兵马。”
“哎呀呀,可真是位明事理之人,卡鲁萨竟和大人在一起。”
“是啊,现在二位大人应该居于同一营帐,说不定会同时见你呢。连上总介大人你都认识,你还真不赖。”
“旁边的那军队,就是卡鲁萨属下?”
“不,那是蜂须贺的队伍。怎的,你不会连蜂须贺也认识吧?”
“认识认识,就是哈奇斯卡。”
“咦,真认识?”
“是。开战之前,鄙人前去传教,曾见过他一次,就是哈奇斯卡啊……”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有人喊道:“那位是……”
骑马过来的,正是伊达阿渡守。
“他乃是主公密友,居于大坂城内的保罗神父,现正候着主公召见,已经派人去通报了。”
“保罗神父?”
“是。鄙人保罗,奉伊达大人之命,前往大坂城传达主的声音。”
“奉大人之命?”
“是。请问阁下是……”
但阿波守不答。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甚是锐利。他看了看四周,靠近保罗,“神父,你跟我们有何怨仇,竟说出这等莫须有的话来?竟说奉伊达大人密令前往大坂……”
“不,非什么莫须有。我们确是经过商量,才……”
“住嘴!”阿波守一声大喝,眼内杀气大炽。刚才杀掉神保出羽守家臣的近卫又围了上来,偷偷转到保罗背后。“神父,我看你是被吓疯了吧?你是从何处逃出的?”阿波守声音颇为平静,但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保罗神父感觉到了伊达阿波守的异常。此人先是一声断喝,接下来却温和异常,前后变化太大了。
“啊!”神父回头一看,不由一个踉跄,因武刀冷不防从后面砍来,划过他的肩头,未中。那侍卫往前跨一大步,挥刀横劈,却又劈空。他跨步太大,地且泥泞,脚下一滑,便摔倒在地。
保罗一声悲号,从阿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