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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事伊始,当务之急乃要迷惑对方,以乱其阵脚。政宗一人就足以令将军畏惧,他亲弟弟在越后与我呼应,此所谓相得益彰。这样一来,对方便会担心,正好搅乱战局。”
“可是大人既有这样的想法,还邀请将军……”
“对。我要毕恭毕敬提出邀请,作为封赏字和岛十万石和举我为参议的答谢。”
“但,柳生大人说,照这样下去,将军怕不会接受邀请。”
“他不来无妨。”政宗摆了摆手,道,“我原本就未想过他会来。”
“哦?”
“这就够了。我已经加固了屋顶和墙壁,他见我已有准备,自不敢来,他若不来,怎能仓促行事,行无名之师征讨我?”
远藤弥兵卫再次感到脊背发凉。政宗行事虽小心谨慎,心中却毫无畏,惧。他那自负的神情令弥兵卫大感恐惧。
“柳生还说了别的什么?”过了片刻,政宗道。
远藤弥兵卫知,自己不可只这般沉默,亦不能胡言,稍有不慎,将会导致大乱。就如自己先前不明大御所和秀忠的想法一样,政宗对他们所想更是模糊。若双方因误会和自负生起纷争,乱事自是难免……想到这里,弥兵卫不免沉吟片刻。
“恕在下斗胆。”未久,弥兵卫有些顾虑,试探道,“在下以为,柳生所言中,有一事颇为重要。”
“哦?好,你说吧。”
“实际上,大御所和将军大人无意与主公相争,正好相反……”
“相反?”
“是。他们希望以德行化解两家嫌隙,希望两家能永远太平相处。”
“嗯?”政宗把手放到耳后,复放声大笑,“弥兵卫,真是可笑。哈哈哈。是啊,只要对手言听计从,谁也不愿发动战争。哈哈哈,好了好了,这些话,你就不必再说了。不过有一事你要记着,只要有机会,自家的狗也会咬主人。世道艰难,我们不得不作这方面的准备。”
“请恕在下斗胆。”
“嗯?”
“在下还未跟主公说上总介大人夫人,即我们家小姐的事呢。”
“你快说。”
“是。对上总介大人所受猜疑,小姐很是担心,想通过增上寺的上人,去见见深得大御所信任的天海大师,”
“哦!她见天海做什么?”
“向大御所致歉,希望天海上人能替上总介大人解释。小姐说若不如此做,便是有违妇道。她已请柳生去联络天海上人。”
“嗯?”
“柳生也觉颇妥当,便答应下来。”
“你何不早说!”
“在下原本想说,可主公……”
“五郎八姬这丫头啊,忠辉日后不能踏进江户半步,她还不知,竟要去见天海!唉!”政宗咬牙切齿,大为不快,陷入了沉默。五郎八姬乃是他的掌上明珠,他甚是溺爱,实未想到女儿会因恋着夫君,挡在自己面前。他喃喃道:“柳生同意了?”
“还有一事……”
“有屁快放!”
“柳生说,大御所责罚上总介大人,乃是因为不想和您打仗。他还说,大御所为了天下太平,宁愿儿子受苦……”
伊达政宗目光阴冷地盯着弥兵卫。他早就看出柳生宗矩身上有着一股非同寻常的力量。人生于此凡尘之世,不管嘴上何等冠冕堂皇,在领地和重赏面前怎能不心动?无论是太阁还是大御所,对此都一清二楚,才能统领天下大名。但,唯有柳生宗矩例外。在大坂战中,宗矩守于将军马前,救了将军性命,却拒绝加禄增封。
政宗也曾委婉建议给宗矩加封,秀忠却道:“他不愿为任何人的家臣,并以此为荣。他说若因俸禄而被封住进谏之口,便无法真正为天下效力,对已有的一切心满意足。”
政宗遂一笑置之,但自那之后,便对宗矩大感兴趣:此人拒绝加禄增封,那想要什么?宗矩如今让五郎八姬去见天海,为忠辉乞命,还处处顺着大御所的心思,时时以天下苍生为念,为了避免德川伊达之战而大费苦心,到底是何居心?
政宗紧紧盯着弥兵卫,使劲叹了口气,“弥兵卫,你觉得柳生的话有理?”
“是。小姐的担心乃是遵从妇道,要是不让她见天海,只怕她不会罢休。”
“天海若介入此事,我的心思便会暴露,你未想过?”
“想过。”
“那你为何不阻止小姐?你被柳生骗了。”
“在下惶恐。主公也知小姐的脾气,在下说什么,她也……”
“好了!”政宗焦躁地打断了弥兵卫,“柳生清楚地跟你说过,大御所和将军并无动手的意思?”
“是。”远藤弥兵卫低下头,伏在地上。
“这么说,是我要发动战争了?哼,他在唬你。他说我若继续挑衅,便会发生战争,是这样吗?”
“大人英明。”弥兵卫抬起头,脸庞不由痉挛,“在下若不明言,便是不忠。柳生说大御所和主公,同为善用兵法之人,但眼界相去甚远。主公身在山谷,故所见不远……”
“哼!”政宗大喝一声,旋又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柳生那厮,自以为得道,我现在山谷,所见不远。哈哈哈!”
政宗的大笑令远藤弥兵卫不快:我豁出命进谏,您却放声大笑,这算什么!他遂道:“恕在下斗胆,还有一事。”
“好了,你不说我也知了。”
“不,在下必须说。柳生还说,大御所宁愿惩罚儿子,也要避免和主公发生争端。为了能说服主公打消举兵之念,首先应令天海和小姐一见。”
“哦?”
“柳生说,若小姐知道大御所心思,自会转告主公,天海也会帮她策谋。他说,为了伊达氏的将来,当令二人见面。”
“住口!”
“大人!在下还有一言,乃是小姐原话。”
“小姐的……”
“小姐说,她欲先通过天海上人向大御所道歉,大御所若依旧不回心转意,她也算尽了力。但,她不能和上总介分开,否则便自杀。”
“愚蠢!教义禁止自杀!”
“在下也说过,但小姐不听,还说这亦有先例,嫁到细川家的克蕾西娜便是一例。她说,伊达之女不应该输给明智之女。在下以为,怕无人能改变小姐的心思。”
“住口!”
“在下不再说了。只是,小姐作了这等决断之后,日思夜盼的夫君却在主公的授意下去了高田,她若知之,会怎样?她会选择自杀,还是独自前往越后?仅此一念,在下便觉肝裂肠断。”弥兵卫一口气说完,端正了姿势,又道,“在下无礼,要打要罚任凭……”他以额抢地,颤抖着肩膀哭泣不止。
政宗这才恢复平静,道:“蠢货,别哭了。”
“……”
“我并未责备你,只是让你莫担心。”
弥兵卫听了这话,愈发伤心——不管自己说什么,主公都只告诉他莫要担心。他怎能不担心?
“你休要再哭!我乃五郎八姬的父亲,心中自有数。”
“是。但……上总介大人的父亲乃是大御所。”
“哦。”政宗闭上眼,抱起了胳膊,“你和夫人都说让我帮帮五郎八姬,顺她的意。我明白,我明白。”
远藤弥兵卫不再说话,暗想:政宗嘴上说明白,却带着满脸疑惑陷入了沉思,这才似动了心。五郎八姬若在柳生宗矩的安排下见到天海,便会明白其中内情——大御所责罚忠辉,乃是对政宗的警告。但五郎八姬若知了这些,她会怎样?她若认为无法说服父亲,只怕会亲去找大御所或将军,必给伊达氏带来大乱。
政宗一脸茫然,低声叹了口气,“阿胜还是固执如昔啊。”
“是。小姐一向如此。”
“看来,我还是不应让忠辉去高田,是吧?”
“小姐以为上总介大人会在两三日内回来,想在他回来之前,把事情弄清楚。”
“我非说此事!”
“啊,主公是说……”
“我是说,我应在上总介去高田之前,和他同去狩猎。”
“狩猎?”
“是。人长时不动,便会肥笨。要想不让身子肥笨,只有狩猎。”
远藤弥兵卫呆住,不知如何是好。他原本以为,政宗还在想怎样说服五郎八姬,没想到却突然说起狩猎。既是如此,政宗心中仍是不愿服输。
突然,政宗瞪大独眼,道:“弥兵卫!要是连根性也变得蠢笨,可就麻烦了。所以啊,我要带着鹰去狩猎。”
“主公何时动身?去何处?”
“明日一早,就在今春特意分给我们的葛西猎场。你集一百多人,天亮之前赶到那里,作好准备,单等我到。”
弥兵卫不语,茫然看着政宗,他满腹狐疑,却不敢多问。
“听明白了?”
“明白!”
“猎物少了,便是无趣。若在葛西打不到猎物,就还得往前寻。你吩咐下去,行动时脚步要轻,休要惊走了猎物。”
“遵命!”
“另,你告诉众人,休要惹我生气。我心绪不佳。”
“遵命!”
“你莫要这般紧张,我非在责你。我在责备自己,以防自己变成一块钝物。”
弥兵卫一脸茫然,慌忙低下头,离去。
平口,政宗总是狂妄自大,但怒时,却像惊雷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这种性子成为他吸引家臣的力量所在,也是他控制家臣的手段。无论何时何境,他都不会说出“为难”二字。其人不怒则胸若万川,发怒则力重千钧,弥兵卫从未见过拥有如此耐性之人。自从跟随政宗以来,弥兵卫也见过政宗生病,但从未见过他白日躺着。即便病重,他也只是凭着扶几靠上片刻,不到就寝时辰决不上铺。他对房事更是节制有度,他的姬妾,不仅有本国的,还有南蛮和朝鲜的,但他从未因贪恋女色而迟起。
今日见政宗带着怒气,又事出突然,远藤弥兵卫不得不立时照主公的吩咐去准备。他寻思,主公怕想借散心,思量上总介大人的事。
“主公今日心情欠佳,各位定要注意言行。”弥兵卫吩咐下去。虽已入秋,但大雁和鹤还要过些时日才能多些。他又道:“就算野鸭子也不多。各位定要努力追赶,休要让大人因猎不到东西而发怒。”
“大人为何突然要狩猎?”
弥兵卫不语。政宗平素就让人惧怕,众人不敢再问,紧张地开始准备。
第二日一早,一百多人乘船从芝口出发,提前到了猎场,等候政宗到来。远藤弥兵卫自然不在其中,他行伊达管家之职,主公不在,他要负责守卫府邸。
弥兵卫送走众人,又送出政宗带领的十二骑士,方才约略松一口气,回到房里开始吃饭。
此日乃是个晴天,山鸡皆出来觅食。即便无大雁野鸭,自可猎得些山鸡……弥兵卫正想着,夫人的一个侍女进来,道:“启禀远藤大人。”
“这么早,有何事?”
“夫人请大人速速进城,向将军禀报大人返回领内的消息。”
“大人返回领内?”远藤弥兵卫一路小跑到了三春夫人处,只见夫人倚着扶几,握着一封书函,陷入了沉思。
夫人乃是三春城主田村清显之女,名爱姬,才色俱佳,虽已四十多岁,依然端庄秀丽,脸上无一丝皱纹。她生下了五郎八姬和忠宗,和儿女坐于一处时,经常被人误以为乃是二人长姐。政宗亦甚是尊重夫人,无论遇到何事,他都会寻夫人商议,离家时所写的书函,多是给夫人。
“夫人,您说大人要回领内,是真的?”弥兵卫气喘吁吁跑进房内,劈头就问。
夫人皱了皱眉,道:“大事不好。”
“啊?”
夫人无奈道:“他怕是想发起战事。”
“战事?”
“他在这上边写着要先发制人,回到领内,便立即与片仓景纲商议,作出决断。若有万一,上总介夫人和我可以自行决定去留。”
弥兵卫心中大忧,脸色苍自。大御所和将军皆无战意,此乃为何?伊达政宗从去岁到今年两度出征,只要向将军招呼一声,便可返回领内。他假装狩猎,是欲回领?莫非他真以为能打败幕府?
“弥兵卫。”
“夫人。”
“虽然大人并未明言……”
“夫人是说大人未明言要返回领内?”
“是啊,大人现去狩猎了。”
“正是。”
“但,由于无甚猎物,大人心绪低落,要回领内狩猎。”
“哦”
“你就称:大人原本就要回领内,之前一直留在江户,是怕有公务,但如今看来并无大事,故在狩猎之时吩咐你去禀报将军,说他要回领内了。”夫人似经过了深思熟虑,顿了一下,又道,“今日傍晚你再去,要是太早,便会被看穿。”
言罢,夫人一脸平静,一动不动。远藤弥兵卫心中落寞,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在下会着夫人的吩咐去做。”弥兵卫说着,探出身子,压低声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