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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笑,屁颠屁颠随在身后,径向厅内走来。
入得厅内,世蕃也不招呼,高高而坐。姚七与陆保儿哪敢入内,便隔着门槛儿,叩起响头来。拜上八拜,随把揭帖礼单献上。
世著先打开礼单,见上面开着:金缎蟒衣二袭,袋龙脂玉带二围,祖母绿帽顶一品,汉白玉如意一握,金杯十对,银杯十对,全珠头面全副,白银酒具一套,金缎十匹领绢十匹,合香一千,白米一千石。
世著看这礼单,无非金银珠宝,一些普通礼品,并来如严年所说,有罕世奇特物件儿,本是喜悦心情,先自冷落不少,待又看那手本时,蓦地怨目圆睁,面皮紫涨,向左右喝一声道:“与我将这两个奴才拿下,重打四十。”只这一声,将姚七陆保儿两人,魂都唬飞了。欲待争辩,却又不敢,惊疑之际,早被虎狼般凶恶家人按倒在地,打将起来,直打得衣衫褴楼,痛不能忍。
杖毕,世蕃喝道:“大胆奴才,哪个敢叫你来戏耍本官,从实招来。”两人唬蒙了,忍痛叩头道:“大人开恩,便是打死,小人也不敢。”世蕾哪里肯信,将那揭帖掷在地上,恼怒说道:“武大庙里的奴才,有甚高计,骗得过爷爷?讲!
究竟是何人,设此圈套?“
姚七叩头之际,蓦地见那揭帖,却是写的拜谒文华,方才醒悟自己是磕头撞疼阎王爷的蛋,果真是那冒失鬼,惹得世蕃多心了。事偏凑巧,先是文华送礼,世著只嫌他礼轻,已自惹下场风波;今日两个仆人登门,身份远在文华之下,礼物一般,那手本之上,又写得是文华的名字,世蕃心下只当文华不服气,作下圈套,使人二次送礼,故意写上自己的名字,含沙射影,暗中讥讽严家父子,不过如他一般。姚陆二人哪知他心怀鬼胎,平自无故,反受了许多苦楚。正是:。
只道媚奸附高门,进香却做摔炉人。
平白四十虎狼杖,堪见争权弄势心。
且说那姚七拾起地上的揭帖,心下醒悟,复又拜道:“爷爷息怒,容小人实说,我家知府老爷,因拜赵爷做义父,故遣小人进京,把些礼物与赵爷收放。”
世著怒道:“狗奴才,若诳我时,便打煞你!既去赵府,为何又来我这里?”
姚七道:“这礼物之中,有一紧要物件儿,不曾带来,却不敢瞒爷,故不曾去赵爷府上,先投奔爷爷府上告知。”世蕃道:“有甚物件?可是玉皇的仙樽,嫦娥的陪嫁?”
姚七复将揭帖献上,道:“小人来时,我家老爷有书札在内,看后便知。”
世蕃不语,接过看阅,见那书札上写道:“余闻昆山顾某有《清明上河图》,所画皆舟车城郭桥梁市匣之景,乃宋人张择端手笔,云值千金,实千古珍宝,世所罕见。义子感父恩深重,予善价求市,于府第置酒邀顾劝购。恰值垂手可图之际,世贞暗闻于席间,以儿女苟且之情,携其女并图私逃。余屡屡欲求寻进见义父,奈何官职卑位,心有余而力不足,终不可得,自觉渐然。以此禀告,望义父从中主持这。”
世蕃阅罢,大惊失色,又是欢喜,又是恼怒,自寻恩道:“这两个奴才,果真还知些孝敬,眉眼里有个高低,只是冤汪他吃了些皮肉之苦。若这书信落到文华那厮手里,伯他不吃了昧心食,嘴里放不出半个屁来。如今便好,既是有了着落,怕他还飞出天去,凭自家权势手段,莫说世贞那厮及他老子只是个巡抚御史;便是佛祖西天,有钱使处,也买得一条通路,就是强奸了嫦娥,拐了西王母的女儿。凭我家威势,阴司十殿,也敢把生死簿上的名字勾掉。”这样想时,一笑问道:“你家知府老爷,如何认给文华做义子?”
姚七道:“我家老爷,原是个不得势的孝廉。赵爷说得句话时,便做了个五品知府,哪敢不孝顺。”这一说时,世蕃倒想起来,文华在苏州时,曾托人带书札讨过空额。笑笑问道:“你家知府可晓得,这空额却是哪里讨得的?”
姚七奉承说道:“莫说知府老爷,便是我们奴才及阖城百姓,哪个不知是相爷恩典?”
世蕃笑道:“乖孩子,这就是了,若是日后你二人孝敬,要当官时,我把个名额与你们也就是了。”二人闻听此言,喜不自胜,慌忙又拜上四拜道:“托爷爷福,日后只求爷爷恩典。”世蕃笑笑,每人赏一锭五两银子,又唤家人后面各置酒饭。
两人受半晌惊吓,如今咬起个甜枣核,自是干恩万谢,欢天喜地去了。正是:杖下先吃皮肉苦,如今邀宠心亦甜。合是权门看家狗,任是笑骂皆喜欢。
只说世蕃得知《清明上河图》音讯,喜不自胜,恨不能立刻便到手。一面唤几个差人。到苏州私访世贞。暗叮嘱道,但查他有《清明上河图》在身,便扮作强盗,于密处将他杀害,定要那图上手。几个差人领命去了,不提。又欲找严嵩合计。刚刚起身,忽听环佩叮咚。兰麝馥郁,一妇人堵在厅前。她上穿浅绿麒麟褂子妆花纱衫,大红妆花宽栏,头上珠翠堆盈,凤钗半卸。以手拄住门框,冷冷笑道:“我问你,今日是甚日子?”
世蕃见是那骂姬,笑笑道:“管他那日作甚,日子只记得我,我却不记得日子。”骂姬道:“果真是你贼囚多忘性,怎么把老娘来丢了,一向不傍个影儿。
伯是被哪个妖精缠住,如胶似漆,倒冷了老娘被窝儿。“世蕃心下原本欢喜,当下也不回寝房,便在厅中寻个地界儿,弄起事来。
正自欢娱,忽有小厮敲门唤道:“老爷有请公子,只在书房等你。”
世蕃暗自骂道:“怕是又有皇帝手诏下来,唤我去辨认。老爹也是猪般脑子,空做得天下第一大官儿,却连皇帝手诏也不辨认,只烦死人。”便对门外小厮说道:“你讲我这里有要紧事办,稍停便去。”无怪世著心烦,离不开这紧要当口,实是严嵩无能,只会一心媚上讨好,揣测帝意,官儿爬到梯顶上,却连皇帝所下手诏中言语多不可知,唯世蕃一目了然,答无不中。因此严嵩每受帝诏,必亲自询问,或遗使问世著。闲暇之时,世蕃尚不计较,值女乐之中,哪还顾什么皇帝?
若不是嫦娥约会,怕连玉皇大帝宴请,也定不肯去。?
许久事毕,世蕃方至严嵩书房。推门望时,见严篱兀自伏案读诏。时而敲额蹙眉,时而咋舌挠腮,一副愁苦神清,仍是不辨其意。世蕃近前,也不施礼,反责其父道:“你不知道时,便等我好了,何苦费这般牛劲。”严嵩不独不见怪,反欢喜道:“你来便好了,我老眼昏花,便是字又潦草,只看不清。”世蕃接诏看时,击掌大喜,连连笑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只这番便有了。”严嵩诧异问道:“皇上诏旨,乃责王抒练兵战守失事之事,孩儿为何如此欢喜?”
世蕃道:“爹爹可知有《清明上河图》罕世珍画么?”
严嵩道:“听便听说,原闻图藏宜兴徐久靖家,后来西涯李东阳重金又购去,之后又流落何处,我他曾差人多次寻问,只是不明去处。想我家尽搜天下珍奇,石刻法帖便有三百轴册,古今名画刻丝纳纱纸金绣手卷册也有三千余二百轴,也抵不得《清明上河图》一画。罕世奇珍,流落他人,乃我一生憾事,如何不想,只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空为天下第一家。”世蕃得意笑道:“如今有圣上责令王抒手诏,《清明上河图》垂手可得也。”严嵩闻言,恰似猫儿见鼠,借大年岁,竟呼地站起,忘形失态,惊喜问道:“我儿何出此言?如今那画儿,却在何处?”
世蕃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只在这诏书之中。”严嵩见他卖弄,只不肯说出,如坐针毡,发急问道:“天大事情,休得戏耍,你只诀讲,那画在何批?”。
世蕃以手弹诏,道:“便在工抒之子世贞手中。”严嵩说道:“如此可使人至王府购买,只要画儿到手,便是干金不借。”世蕃摇头道:“谈何容易?想那世贞,也称天下才干,极好诗画之人。既有宝画,怕爹爹金山银山搬去几座,他只不肯松手!且那世贞一向狂妄,与我家平日夙嫌甚重,若索人求取,他只道一声没有,也便是瞎子掌灯,白费蜡了;落个镜中的烧饼,望得见,却吃不得。”
严嵩闻听此言,心中烦恼不快,冷冷笑道:“便是皇上,他须给我脸面。我索求时,怕他哪个肯不给。”世蕃连连摇头道:“爹爹话虽如此说,却不是上策,孩儿略施小计,管叫他自送上门。
严嵩犹自不信,道:“说大话便容易,他如何肯送你?”
世善笑道,“只在这诏书上作文章,大功可成矣。”遂这般这般,向严嵩讲出一条好计。严嵩听罢,愁容转喜,连连点头称是。
次日,严嵩人朝。一抬锦舆,不入大内,竟至西苑万寿宫来。你道为何不入大内?原来世宗皇帝,最是荒淫无耻,偏又迷佛信道,初时无子嗣,便招妖人陶仲文入宫修法坛,无心于朝政,只拜鬼神。嘉靖十八年,自葬章圣太后以后,即再不视朝。朝政皆由严嵩把持。偏在二十年时,又生惊变。一个真龙天子,险些被个无名奴蝉用罗带勒死!谋逆的罪首,乃是曹妃宫婢杨金,只因世宗中年,极好色淫,广置嫔妃。内有曹氏,生得妍丽异常,最承宠爱,册为端妃。世宗只要政躬有暇,必至端妃宫内,笑狎寻欢。真个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那端妃愈是得宠,愈怕青春易逝,只想挽住落花流水。便从南方寻来一秘方。每日清晨梳头之时,身旁摆开玉屏风,令婢女轮流用舌头舔发,道是用唾液梳洗不生白发。世宗闻此妙方,亦自好奇戏乐,时时唤曹妃婢女,用舌尖津液,舔他胡须。舔得高兴时,暮地一口,便把脾女舌尖咬祝端妃侍婢杨金性情耿直,于此生厌,每每侍奉不周,屡触上忿。这日又为世宗以舌梳须,世宗口重,咬得她疼了,急缩舌时,舌尖已破,鲜血弄了世宗一嘴。世宗正自不悦,偏这日杨金英伤风,欲打喷嘘,躲避不及,只呵嚏一声,便连痰带血,喷了世宗满脸。龙颜大怒,责令将她杖死。
还是端妃替她缓颊,才把性命保全。杨金英未知感恩反而衔恨。这日法坛筑成,世宗往祷雷神前,入端妃宫中,同饮数怀,酒酣欲睡,端妃替他放下罗帷,恐怕惊动睡梦,因轻闭寝门。趋至偏厢去了。不料杨金英觑着闲隙,蹑手蹑脚,挨人寝门。侧耳细听,世宗鼾声大起,她竟解下腰间丝带,作一套结,揭开御帐,把带结套人帝颈,死命便勒。此刻便是皇帝,也挣扎不得,渐渐三魂出窍,七魄生烟,奄奄气绝。金英勒时,乃气极而为,看皇帝果真死了,也害怕起来,慌慌丢开带结遁去。
世宗昏死半晌,渐渐热气复萌,却又复活过来。世宗遭宫变,岂肯罢休,一怒之下,杀宫女数十人,犹难解胸中之怒。自此以后,便移居西苑万寿宫内,日求长生,郊庙不亲,朝政尽废,君臣常不相见。惟有严嵩一人,独承顾问,皇帝御札及群臣奏章,只从严嵩手中上承下达。故严嵩威势益盛,一言一语,便如圣命一般。便从中做鬼,哪个能知晓?正是:朝野独卜揽,只手可回天。皇帝自囚禁,肚上生大奸!
且说严嵩洋洋自得,心怀鬼胎,乘舆自入万寿宫来。那宫门侍卫,见是华盖殿大学土严嵩,毕恭毕敬:,只差山呼万岁。严嵩因有皇赐御命,所以肩舆人禁苑,便轿也不下,从侍卫头上人宫而去,严嵩人内,见世宗面目微微浮肿,脸色苍白,神情倦怠,似一夜不曾安睡。此时伏于龙案之上,用水晶镇纸,轻轻击掌,若有所思。严嵩谨慎带笑,施过君臣礼,见他身旁“五更鸡”上的季良锅中,偎有燕窝粥,便凑上前去,倒在镶金玉碗内,亲自捧上御案,先偷愉窥视一眼皇上,低声说道:“圣上清进御膳,国事繁重,龙体自要珍重。”世宗微微点头,将碗推至一边,望严嵩一眼道:“爱卿请坐。蓟镇边守之事,朕昨日已旨责王抒,爱卿计将如何?”
严嵩闻世宗问起昨日手诏,俯首跪道:“陛下明察,前时议北部边守,曾令王抒选补兵额,操练战守,不得专待他镇援兵。已而贼寇复人辽阳,实乃副总兵王重禄之责,当依法治其罪。王抒身为总督,自有过失,若以重惩,当乱军心。
臣以为故且安抚察用,以观后效。“
世宗点头应允,沉思叹道:“朕以王抒才本通敏,甚是眷之。奈何所部屡失事,有负朕重托,不足办寇也。”遂以严嵩之言,置王抒不问罪。
原来王抒为人谦恭,极有才干,先后巡抚山东、浙江、大同,所到之处,贼寇平息,庶民乐业,因此颇得世宗器重,先拜都御史,继之晋升督抚,皆帝特简,所建请无有不从。不料官拜总督之后,所部屡失事,渐失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