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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爷门槛又高,一时不得相见。“
陆保儿插嘴道:“便是打听也难,那赵老爷是臭门市的人,便知道时,人家也自说不知1徐仁义怒道:”混帐!你们可曾见赵老爷?
陆保儿窝火,又抢嘴道:“我们欲见时,他只不肯见,他欲见我们时,偏又见不成了。”
徐仁义道:“却是为何?”
陆保儿苦笑一声道:“死了1徐仁义道:”果是真的,他如何便环了?那礼物又哪里去了?“
陆保儿憨直说道:“送与人了?”
徐仁义道:“送与哪个?”
姚七见势不对,慌忙解说道:“奴才到帝京之时,恰逢赵老爷失势,如狗儿般被赶出严老爷相府,他那时是泥菩萨过河,如何有心思见我们?我们也自寻思,此时若套得近乎,恐知府老爷受牵连。
等候多日,恰寻得一良机,闻听严相爷要寻那《清明上河图》珍画,奴才便自作主张,将老爷礼品并书信送到严相爷府上1听他如此说时,徐仁义哪不称心,暗喜道,“端的两个奴才,倒会办事。”又问道:“相爷说些什么?”
姚七见他欢喜,嘴便流油扯谎了,尽拣好话说道:“相爷问我们从何而来,小人便道,我们是苏州知府徐老爷门人,老爷遣小人进京,特来拜见干爷1相爷道,我如何便是干爷?我们道,我家老爷曾拜赵老爷作义父,如何不是干爷?老爷哈哈大笑,收下礼物并书信,只道老爷你孝顺,又赏小人五两银子1陆保儿道:”你只晓得银两,不晓得打得我们屁股至今还疼痛1徐仁义问道:“却是为何?”
姚七怕雾里掉缰绳,露出马脚,嘻嘻说道:“只是奴才粗心,忘记那书信写的是赵老爷名字,一时被误会,吃了些皮肉之苦。奴才为老爷哪里计较,只道老爷书信中有天大急紧事相告。相爷看罢书信,恰似天大喜事,极是夸赞老爷荐图有功,答应日后朝中若有补缺,提拔老爷尽拣大官儿去做1徐仁义心下暗暗窃喜,却斥责道:”奴才端的好嘴,下官只是一片敬意,孝敬相爷,哪里图什么大官!
相爷可有书信回来?“
姚七道,“不曾有书信,只派四个家人,同来寻那画儿。”
徐仁义忙道:“四位哥哥现在何处?如何不请至府衙?如此失礼,成何体统,快备轿子,待下官亲去迎接1姚七慌拦道:”老爷只去不得:“徐仁义道:”却是为何?“
姚七遂把世蕃暗派家人,私下寻刺世贞,预谋夺画之事细说一遍,徐仁义听罢,正中下怀,暗暗喜道,“果真如此,我心患可除矣1便慌忙备许多银两,遣姚七、陆保儿趁暗里送去,暗叮嘱道:”你只道因几个哥哥机密在身,不得相见,只把些微薄银两,权当酒饭钱。“
姚七、陆保儿领命去了。这里徐仁义暗喜拜上严嵩为干爷,又有强人为已除害,自是欢喜不荆正是。
正自夜夜空惊梦,忽报强人救难行。
更得干爷结新贵,此心始落方寸中。
毕竟恶奴来后如何,下回待叙。
第十五回 神偷儿盗印行侠 脏官儿披枷送孝
话说徐仁义听姚七、陆保儿一番话语,丢个干爹却拜得严嵩为干爷,恰似跌胶拾得个金娃娃,欢喜不尽,只怕天下人不晓得,尽教奴仆去城中张扬,无非卖弄自己权势与身份,由此益发腰大气粗,便自觉室内那狗儿、猫儿也似与前日不同,虽不姓严,也自带些相家之气。原来害死隐娘与张银匠夫妇,心中自怕世贞来寻时,饶他不过。今又见相府派强人寻踪暗算世贞,自是中意,只道明有靠山,暗有帮凶,便可放下心来。只是恨那日让黑衣人走脱,毕竟怕是后患。
原来那黑衣人,是城东净云庵前村一个贼人。不晓得他姓名,人只称呼他绰号“我来也”。他所到之处,但凡得手便写三个字于粉墙上:“我来也”又用手捐按上印记,恰似金石书画下款处的印章。这“我来也”生得身材精小,胆气壮猛,心机灵便,度量慷慨,只说他行径伎俩:飞檐定壁,轻若欲飞;盘粱绕柱,夜走游龙。不爱金银,偏取金银为乐事,散与贫贱博一笑;畏惧宫府,只向官府寻事端,暗使机关破牢笼。大户朱门常客,贫窑茅屋用情。没爹娘,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无妻儿,荡悠悠四海有行踪。随机应变,撮口则为鸡犬狸鼠之声;见景生情,拍手则作萧鼓丝弦之弄。饮啄有方,律吕相应,无弗酷肖,可使乱真。果然天下第一偷,真是世间留大名。
“我来也”原是一人吃饱,一家不饿,没甚事物牵挂。心里想处便是路,双脚停时便是家。白日子街巷之间,但见其影,不见其形。到夜晚便潜入朱门大户家寻宿处,粱头柱间,鸳鸯楼下,绣屏之内,书阁之中,缩作一团,没一处不是他睡常得便就作他一手。虽终日是偷鸡摸狗行径,百姓却道他有几件好处:不淫人妻女,不欺良善,盗患难之家,言不失信。说偷你时便偷你,说帮忙时便帮你忙,且仗义疏财,一人愉来百人用,随手散与贫穷之人,只留一日酒饭钱,明日再去寻。
因此街头流浪无赖,贫贱之人,多依草附木般追随他。
这日在街闲荡,闻得满城风雨,俱说知府拜认的干爹赵文华死了,人人称快。
“我来也”暗自笑道,“如此势利之徒,须耍他一耍,待我盗他官印,印几张榜文羞他一羞。”
到晚间闪入府衙,潜入内室,不见知府人影。却听几个丫环在室内窃窃说道:“今日老爷抢那张银匠女儿在乔旺家成亲,敢怕入洞房做好梦了。”另一个道:“听老爷私下讲,那女儿原是朝廷钦犯,落难为娼的,是天下大忠臣杨侍郎家干金小姐。便因爹爹被奸臣害死,倒如今落得不如咱们。”
“我来也”听罢,自是一惊,一股火气撞上脑门顶来,暗道:“偏是这帮奸官心肠忒狠,亡了人家全家,便连柔弱女子也不放过,你们只坐天下,连百姓性命也不顾了。”再没甚心思偷印,竟往乔旺儿家来。潜伏楼顶,先只见人多,下不得手。待徐仁义入洞房,媳妇丫环退去,知是等不得了。他原本是一个偷儿,不懂半点儿武艺,便只好把徐仁义好梦搅散。隐娘没救出,成全她落个坠楼全节,自己倒被奴仆持刀棒围住,险些把性命搭上。过了几日,寻思起来,犹自心烦,道:“这女子含冤,只我是个见证,我不吭气,只便宜了那狗官。且险些坏我性命,这口恶气,须忍不得,日后必要寻他一寻。”
一日有个无赖寻他,说道在一家小店讨饭吃时,见一京都客人携千金宿在那里,要“我来也”夜间取他。是夜“我来也”来到那小店,越脊而上,爬上屋檐,揭开屋瓦从孔儿里看时,见一美貌公子同一小厮尚未睡下,恰似有甚心事,愁眉苦叹,只不肯睡。等候多时,灯光熄了。二人各上床时,那小厮摸一摸枕头,摆弄几摆弄,方才躺稳妥。“我来也”暗笑道:“是了,他如此不放心,那银两定在枕头下面。”又稍候片刻,等二人似睡非睡蒙眬之时,“我来也”晴暗作坏,掏出自己二哥,一泡尿向小厮枕上洒了下来。小厮醒来惊道:“如何漏雨了?”
公子道:“窗外星月朗朗,如何会下雨?”小厮道:“怎的不是,我枕头却打湿了!”趁小厮起身到门外看时,“我来也”从孔儿里将一绳索垂下,轻轻一荡,那钩儿已掀翻枕头、又一荡时,沉甸甸钩住一包儿,只三两下,系上房来。
夜暗之中,公子哪里知晓。抽身欲走时忽然想起忘记留名儿。此时房中灯火已亮,两人发觉丢失银两,乱将起来。
小厮连连骂道:“我只当哪里漏雨,原来是天杀的贼儿弄鬼,诓我起来,将包儿偷去了!却也怪,门窗自不曾开,贼儿从哪里进来?敢怕是店家弄下机关,待我去寻问那老儿!”
“我来也”听罢,暗自叫槽了。只道自己一时疏忽,忘记留姓名,因此嫁祸于人了。急待拾半块瓦片,刻下姓名从孔里丢下,只见那公子动也不曾动,仍是躺在床上,将那小厮唤了回来。
公子道:“钱财本是无情物,既是丢了,寻他何用?”
小厮焦急道,“我们千里赶来,只为给知府还那小姐赎身之帐,如今被贼子偷去,岂不是白来一趟!”
公子暗然叹道:“人自没了,留那钱财何用!尽是世贞过错,欲救贤妹,反害贤妹、又连累张银匠一家遭难!如今偏是贼人横行,奸邪逞狂,无辜遭害,如此世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矣!”
“我来也”听罢,甚是惊讶,暗思忖道:“这位公子,非寻常之辈,听他言语,也是慷慨仗义之人。他口口声声道救什么贤妹,敢怕正是为那狗官陷害跳楼的天下义土之女而来不成?若果如此,这不义之财,须取不得!”心里想时。只将那包儿从孔里向下一丢,扑通一声,正落到床上。
小厮大惊,慌忙上前,解开那包儿看时,十两一锭大银,整整百个,一个不少,自惊喜道:“公子,你道怪也不怪,银两又飞回来,一个不少,真个是天大怪事,又是天大喜事!”
公子却苦笑道:“谈何喜事,如此愈发悲了。想那盗贼,定是不曾走去,听我们言语,良心发现,倒来可怜我们。我世贞也乃天下志土,名噪京都,如今报国无门,不曾为天下效力,只落得一个盗贼可怜,岂不可叹可悲么!”
“我来也”在屋顶听罢,心下大骇,慌忙下得屋来,入房便拜,道:“小子唐突,冒犯公子,当面谢罪。”
小厮道:“你是哪个?”
“我来也”道:“不说便知,小人自是鸡鸣狗盗之辈,一向好偷盗戏耍,人称‘我来也’便是!”
世贞笑道:“果然一个好名。却如何做这般勾当?”
“我来也”道:“只是借些富贵,权当戏耍,因是不敢嫁祸于人,得手之处,随便涂抹,便得此绰号。”
世贞又道:“你今夜到此,为何取之又还我?”
“我来也”道:“适才听公子言语,有些来历,小人不敢动问,公子可是那与奸贼为敌,为忠烈打抱不平,给天下杨义士老爷主持殡丧的王义士吗?”
世贞点头道:“在下便是。只是义土二字,愧不敢当!”
“我来也”听罢,纳头便拜,叹惜说道:“义士大名,天下哪个不知,只是今日来晚也:”世贞诧异,问道:“却是为何?”
“我来也”遂把徐知府逼婚,隐娘坠楼自尽,张银匠又遭暗害,诸般事项从头叙说一遍。
世贞听罢,怒火升腾,只不好发作,冷笑说道:“难怪我寻人不在,料是贼人生事,不想却在这狗官身上。以前见我,只将虚情假意哄骗,我只道他天良尚存,不与计较,不想竟是这般恶毒残狠畜生,此贼不除,后患无穷!”
“我来也”笑道:“公子只是官身,与他计较不得。如今他不知怎地又拜那奸相为干爷,益发猖狂,唯恐天下不知,使人四处张扬,恰似驴儿与牛抵头,豁上脸皮不要了。狗官虽恶,岂是容易扳得倒的?且小姐又是犯身,恶狗伤人,他反咬你一口时,哪里洗得清白?”
小厮愤愤不平道:“朝廷王法,岂容得他!”
“我来也”插头笑道:“这便是官场的话,若是信它,自是傻了!如今世事,只是官大有理。别个不说,便是那奸贼严嵩,害了天下忠烈义士杨老爷,便是皇上老儿,也自信那奸贼的话。公子虽打抱不平,哪里有理讲的?王法是甚东西,便是疯狗,但几用时,便放出咬好人;若不用时,便关在笼儿里。自古忠臣斗不过奸臣,好人斗不过小人。便是我一个偷儿,也自看得明自。忠臣、好人只讲治国安邦保天下,替百姓出力,又不会巴结,又多是直言,最是容易得罪人;那奸臣坏人,一味向上讨好,暗里争权夺利,整个心思,用在害人上面。忠臣好人,只做好事,哪里提防?便想提防,也自没工夫。神鬼不觉时,旱被奸臣坏人暗算了。小子多言,自是偷儿讲的歪理。”
世贞听罢,暗觉好笑,一个偷儿,倒有这般见地,看他虽操鸡鸣狗盗之术,天良未泯灭,滑稽之相,又觉有趣。遂命小厮备酒莱相叙。正是:台上作戏台下看,锣鼓声中乾坤转。红脸自脸由你扮,我自笑骂道忠好。
酒暖话多,又言得赃官弄权害人之事。“我来也”道:“那狗官贪婪异常,坑害百姓,秽声狼藉。似这般疯狗,对他念经又有何用?便是打时,也不肯改。
公子虽侠义,只是那小姐是犯身,又与公子有私情牵连,若寻他过错,反被咬一口,多是不便,莫若小人耍他一耍,轻则管叫他被世人耻笑,重则或叫他丢官。
只不干你二位之事。“
世贞道:“你将那狗官如何处置?”
“我来也”挤眉弄眼,乘酒兴说道:“我便与你们玩个把戏,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