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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正准备打烊的裁缝店里迎来了最后一位客人。待到客人一进门,店门立刻关牢,任谁来唤都绝不开启。
彦骁宇换下身上的马褂,将粘在唇上的假胡须一并扯去,胶水浸得皮肤都起了一些红疹子样的东西他也没有察觉。现如今,他也顾不得这些劳什子了。他和裁缝店冯掌柜及伙计三人,匆忙走进店后小仓库里,那下面有个专用于秘密商谈事情的会议室。伙计留在外面照应着,彦骁宇和掌柜则入内互通各自收集来的讯息。
最近冯掌柜倒没什么大消息,两人一坐定,他便先听取彦骁宇带来的指令。
“我没多少时间,说完就走。你今晚务必要联络到其他同志,通知他们最近这段时间不要有任何行动,一切等我的通知。解救繁熙妹妹的事情失败了,宇田下令抓捕在汉口所有的抗日份子,拘捕的格杀勿论。我知道大伙都不怕小日本的枪弹,可咱们没必要做无谓牺牲,让日本汉奸们得了便宜。避过这段风头要紧。”
彦骁宇的话不无道理,冯掌柜也只有暂时放弃炸毁日军在汉口几个通讯地点的计划。他深锁着眉头,只恨不能早日手刃这群侵略者。
“咳!也只能先这样了。那你呢?名单弄到了吗?还有差点忘了告诉你,繁熙不见了。”
“繁熙不见了?!不是吩咐你们看好他的吗?”彦骁宇最担心的就是繁熙这家伙的牛脾气,行事往往都太过冲动。前几天他受伤才特意安排在这里疗养,就是找人管住他,没想到还是留不住人。
一想到他可能会遇到不测,彦骁宇气闷得不自觉的捶下桌子。冯掌柜也知道繁熙此举动不理智,但心里还是维护他。
“谁不是这么想的!可也难怪他会沉不住气。知道他妹妹被抓时就已经耐不住性子,今天再一得知老五为救他妹妹牺牲了,他哪里还能静下心来养伤。中午我们忙着在店里应酬几个日本婆子,回头就不见了他人影,我现在还真担心他的处境!”
“这小子!我就是怕他冲动容易误事!结果还是……行了,这事包在我身上!特务名单我也尽快弄到手,不能让那些被出卖的兄弟白白牺牲!你们最近也要多加小心,这段时间我可能不来了。因为领事馆救人的事小日本肯定会有所提防,他们越是不露声色,就铁定在盘算着。所以,我也得安份几天。好了,你们保重!我走了!”
“恩!你也要多留心!走,我送你从后门秘道出去!”冯掌柜连忙动身上楼,从小仓库木箱子里取出一套军服。每次彦骁宇捎话后,走前都要换上伪军的制服,这样不用进领事馆时还要找位置换军装。
彦骁宇接过冯掌柜递来的伪军军服,穿戴整齐后,便悄悄从后门的秘道钻出去。因为道口开在比较隐蔽的胡同里,所以出去什么人,进去什么人,都不会引起路人注意。不过为了保密,一般只作为出口来使用。
彦骁宇挺直腰杆,顺势扯正军服下端的衣摆,在路边孤灯的抚慰下,他露出一脸伪装后的痞笑,故作轻松般吹着清脆的口哨,悄然混入稀疏的人行里;一如谁也不曾在意他由何处而来,又准备去向何方。
可一回到领事馆,彦骁宇就发现一个很古怪的现象。原本驻守馆内的日本宪兵好像都不见踪影,除了重犯监狱内还是由日本小鬼子看守,大部队已经不知去向。
他还没查明究竟,就被同屋的伪军虎子给逮着。
“你小子送个军信怎么送那么久?!走吧!今天轮我们守领事馆里面。”
不对吧!领事馆内部从来都是由日本鬼子站守的,怎么今天会轮到他们?彦骁宇不解的问道:“怎么不是日本兵守馆内?几时轮到咱们了?”
虎子叹了口气,闷闷的说:“如果不是小日本都出去了,怎么会轮到我们这些外来兵。”
“他们都出去了?什么时候?”
“就你去给第十一司令部送信的时候,宇田少佐就召集很多日本宪兵出去了。看样子,估计是去抓人了。”
糟了!彦骁宇意识到小日本抓捕行动已经提前了!万一冯掌柜这个时候正好去通知其他同志,那岂不是被逮个正着!没想到自己还是通知得太晚了!
虎子见他脸色大变,焦急得青筋直暴的,不禁取笑他。
“看你那样!就算咱们去了也摊不上功劳的,你就别埋怨了!我们这些中国人能得到小日本重用才见鬼呢!你就消停吧,安份的跟我去守领事馆大门吧!”
彦骁宇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再有所举动,可一想到即将会有反日同志被小日本剿杀,他这口气就憋不住;但他只能忍,拼了命也要忍下去。
“是啊……抢不到这份功劳,我还真是又怨又恨啊……”他低语,说给别人听,也说给自己。
“看报看报!江汉关处决江城百姓!看报看报!江汉关处决江城百姓啊————”在卖报郎扯着嗓子的吆喝下,一直藏匿在附近的繁熙也忍不住走向街头。
一份曾被人踩在脚底发泄的报纸落到他跟前,他俯身拾起,掸去上面的泥土,便见头版上写道:
“……民国廿七年十月廿六日,今晨六时,日军在江汉关海关前抓捕八十人,当场杀死几人,其余推入长江,未死者用机枪屠杀。这是继昨夜突击行动后,日军制造的又一例震惊全城的残杀行动……”(后记:报上所述为真实事件,略经加工。)
妈的!这些狗日的日本畜生!繁熙气愤的将报纸撕成数段,只恨伤势未有痊愈,否则一定杀一票日本鬼子替这些无辜百姓殉葬!余努未消,又让他碰到一件更为震怒的事情。
当他经过一段背街的胡同时,就瞧见有名日本宪兵站在一户百姓的门前。看他左右张望,神色慌张,显然是在替谁把风。由于这段城区已经被化为日军的治安区范围,所以一般日本宪兵是不可能在此胡作非为的。而今有个小日本守在老百姓的大门口,里面想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繁熙蹑手蹑脚接近目标,趁其不备反手一扭,将他脖子拧断绝了命脉。未免被来往的行人发现,他悄悄将日本兵的尸体拖进这户人家的院子里。突然一声女孩的惨叫从里屋传来,心知肯定出了大事,赶忙跑进屋里,正好撞见一名日本宪兵正将刺刀插进少女身上。见她口唇流出腥红的血沫,眨眼便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了。床下歪靠着的则是她爷爷的尸体,脑门也已经被这个禽兽砍得血肉模糊。
“狗日的畜生!”一股热血直冲入繁熙的脑子里,见日军抬着枪向自己刺过来,他没有躲避,而是直接将小日本摔倒在地,对准他的下身就是一枪。闷响过后,日本宪兵命根处立刻鲜血狂流,痛得他不住在地上翻滚,几近昏厥。
“我让你欺负女人!”繁熙不解恨的又上去补他几拳,趁势搜摸出他身上的通行证,同时还让他找出一封信函,封面上写着宇田雅治的名字。繁熙用脚踩住小日本不断呻吟的嘴,快速将信展开阅览,却发现全部是用日文书写。但既然是给宇田雅治的,必定是什么军机密函。
他一巴掌扇在还在鬼叫的小日本脸上,就手将枪口威胁的抵住他的脑门。
“再叫我一枪嘣了你!会中文就把这个信给我翻译出来,不会的话我立马送你归西!”
小日本被他这么一威胁,霎时也没了主意。双手捂住还在不断冒血的下身,忍着剧痛一字一句艰难的读出来。
“这个……这个是……井上智子小姐……宇田少佐的未婚妻写给少佐的情信……约……约……约少佐……明晚七点去她家……请您饶了我吧……我……我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我吧……”
“井上智子的家在哪里?”繁熙厉声质问,小日本慌忙回答。
“在……在……在江汉路……井上公馆……我都说了……求求您放过我吧……求求您了……”
“放过你?”繁熙冷哼,嘲笑小日本的痴心妄想。“下辈子吧!”
手枪再一次响起,断绝了这名罪孽深重的日本宪兵仅存的奢求。因为他们的暴行,已经是天怒人怨,死不足偿!
6
古往今来,官僚们互相馈赠'薄礼'已成为默认的风俗。
宇田雅治先前得罪过田中太郎,所以亲自带上满箱珠宝前去'谢罪'。口头上还是套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是贵重物品一并交由中佐发落。其实,是暗送与他。田中表面上不置可否,内里却是窃喜不已。
两人商谈完重修神社和明治学校的事宜后,宇田雅治也就欠身告辞。回到自己的车座里,才得闲与陪同前往的山本侃侃而谈。
“钱都汇回国了吗?”
“嗯……折合六十万曰币,全部通过野战邮局汇回曰本了。并且已经按照少爷的吩咐,说明是田中中佐和少爷共同集资的。”山本小心应答,不敢马虎。
宇田雅治满意的颌首,戴着白手套的手掌,若有所思的盘弄着军刀的柄端。片刻,缓缓问道:
“还没有繁熙的下落吗?效率实在太慢了!”见少主人面有愠色,山本除了加倍谨慎的回话,更有意将话锋引导向别处。
“属下会加紧办理的!相信这次抓捕行动后,那些反日份子也不敢太猖獗了。只是山本不明白,为何少爷要将那些奇珍异宝交给田中中佐呢?这不是将功劳给他得了吗?”
“呵呵……不仅今天要送,以后每逢收缴上来的珍宝都要送往田中那里。面对那样的绝世珍品,没有人会不贪心的”。只要他动了贪念,时机就要到了……
“可是……他也可以借少爷您的手,将宝贝献给天皇陛下啊。那样,岂不是让他得了大便宜?”
“不会的……”宇田雅治自信满满的握紧手中的军刀,一切都在他的部署中。“你记牢送出去的物品件数和名称就行了,我会有办法让田中每次都从中克扣一些珍宝下来的。”
他浅笑,自信无比。因为,他知道田中一个最大的弱点——贪色。
曰本军官来到中国后情妇姘头不计其数,几乎没有官员是不沾女色的。但是田中不同,他不仅好色,也很重色。在他后院中有一名最得宠的夫人,是特意从曰本接来武汉的。此女叫滕吉杏子,不仅风情万种,而且非常善解人意,田中在中国找过无数情人,惟独对这位夫人最为看重。
既然滕吉杏子是田中的软肋,宇田雅治又怎么可能不提前做好措施呢?早在她刚到武汉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田中的馆内和她见过面了,彼此不仅相谈甚欢,还顺手牵羊带走了她对自己的倾慕之心。
再接下来一次短暂的私会中,宇田雅治便正式调用这枚棋子了。
当滕吉杏子一打开他送的首饰盒时,立刻兴奋得惊叫起来。里面装的是一串做工非常精致,价值尤为不菲的玛瑙项链。杏子一见就非常喜欢,捧着链子高兴的反复把玩,爱不释手。
“喜欢吗?”宇田雅治漫不经心的询问,滕吉杏子小巧的头颅都要点断了。
“嗯!超级喜欢呢!实在太可爱了!”
“田中中佐应该也送过你不少吧。”他的语气故意说得有些酸意,滕吉杏子当然有所察觉,连忙亲热的跑进他的怀里撒起娇来。
“哪里的话嘛!好伤人心哟……”杏子妩媚的轻笑,手还不肯放下这串珠链。“那些家伙他都不准我看呢。说什么要献给天皇陛下的,不能自己藏着。”
果真如此。宇田雅治不屑的眉峰高挑,讥言笑语:“原来杏子夫人,也有要不到的东西啊。还以为田中中佐会对夫人您,与众不同呢……”
“什么嘛!只要我真的要,他才不敢不给我呢!等着瞧好了!不过……倒真有一样我要不到的东西哟……”滕吉杏子话外之音宇田雅治当然明了,不过他继续选择装傻,并且不解的反问她。
“有什么夫人您要不到的呢?”
一只充满诱惑的玉指,来回划曳在宇田雅治的胸膛间,迷人的笑靥专门为他而风情万千。
“我要不到的……就是宇田君你了……”
“蠢话!我现在不就在这里吗?”
“哎……你们男人啊……不可能会对一个女人很衷情的。你呀……不能太花心喔!”
这算是警告吗?宇田雅治不以为然的微笑。
她的话并没有错,本来与自己之间的关系不过是为了互相索求所需而存在的。要自己对她忠心,那是万不可能的,换做她也一样。男女之间的情爱在宇田雅治的心里,不过是为了满足男人情欲的杂物罢了。从小看惯了贵族相互间的龌龊情事,爱情这种东西早已长满青苔,发霉腐烂中透着熏人的臭气;所谓的爱,不过是人性荒淫的糟粕。
他轻视爱情,不齿沦落其间;可不知为何,心底总有个部位在隐隐作乱。
那个身影是谁?那份忐忑不安就叫惦记么?
无语。
而他正犯疑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