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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赵尔巽愚忠,以前我不信,现下信了。”
“这叫什么话?感情川汉路款里没有你的银子?那都是四川百姓的民脂民膏!赵尔巽愚忠不愚忠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事棘手得很,现在川民群情汹汹,处置不慎的话就是民变!百姓不管你是帝制还是共和,百姓只看重自己的银子,黑了人家的银子,人家非跟你拼命不可!”
会议室里顿时议论纷纷,虽然众人都是小声说话,可袁世凯耳朵没毛病,这些话也都听得清楚。
“够了!”
袁世凯呵斥一声,众人这才散了,各自落座。
蔡廷干将电报译稿放回书桌,也不敢说话,退到一边,垂手而立。
“川民借口路款的事情闹事,这就是造反!大总统可责令当地军政长官予以弹压!”
或许是见没人说话,段芝贵便跳了出来,只不过他的建议显然不合袁世凯心意。
“斗瞻,依你之见,此事如何善后?”袁世凯询问阮忠枢。
阮忠枢两手一摊,说道:“无解。赵尔巽是自作自受,无人救得了他,若无‘川西都督府’,或许赵尔巽、赵尔丰可以苟活一时,但此时共和军方面显然已打算借题发挥,置此二人于死地,川汉路款巨额亏空的消息一旦传扬出去,整个四川只怕都要乱成一锅粥,川汉路款一千余万两白银,近半数化为泡影,不知毁了多少小民的憧憬,川民群情汹汹,恨不能将赵尔巽碎尸万段,此时大总统实不宜出面干预,还是等一等、看一看再说,以不变应万变,至于赵尔丰的‘川西都督’一职,似应罢免为妥。”
“路款亏空是赵尔巽的事,怎么又跟赵尔丰扯上了?现在共和了,不讲究株连九族了,赵尔丰一直在川边督促新政,这路款亏空的事与他无关。最多免了赵尔巽的‘川西都督府参议’一职,赵尔丰的‘川西都督’似不必罢免。”
见袁世凯固执己见,阮忠枢有些无奈,叹道:“这川汉路款的亏空一事,就是捏在赵北手里的一把尖刀,看上去是冲着赵尔巽去的,但实际上是奔着川西都督来的,不把四川这块肥肉名正言顺的吃进嘴里,总司令绝不会善罢甘休。虽然川督是赵尔巽,亏空似与赵尔丰无关,但是假如赵尔丰做了川西都督,这亏空一案就与他脱不了干系了,将来万一共和政府审理路款亏空一案,赵尔丰也少不了要避嫌,川西都督的位子总是要让出来的,与其到时候再打笔墨官司,不如现在就让他远离四川,而且亏空案既出,刚才议的那‘驻藏大臣’也不能再便宜赵尔丰了,不然,大总统有护短之嫌。”
袁世凯闷哼一声,说道:“中枢派赵北领军攻打四川,不是叫他去给自己打地盘,他是在为共和政府统一国家,现在四川虽然大部光复,可是也不能将四川交给他啊,那样一来,不是成了分封诸侯了么?”
分封诸侯?就算你袁某人不承认那些诸侯,可是现在的事实就是各地实力派自行其事,赵北是诸侯,同盟会、光复会也是诸侯,就连河南的奋进会、湖南的共进会、江西的阎锡山、李烈钧也都是小诸侯,这些诸侯的存在与否并不以你袁某人的意志为转移。
见袁世凯将不能摆上明面的话都摆上了桌,阮忠枢只能徒唤奈何,他不明白的是,袁世凯为什么一定要任命赵尔丰做川西都督,区区一个四川,跟这整个天下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只要先把中枢的权威立起来,稳定了北方的局势,拉拢了立宪派和革命党里的骑墙派,再依靠列强的支持,那些地方实力派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远东局势不发生大的变化,北洋至少能撑起中国的半壁江山,有个“中枢”的大义放在这里,“挟天子以令不臣”却也不是遥不可及的梦。
隐忍啊隐忍,你袁项城的隐忍工夫不是很不错么?怎么这一次忍不下去了?
阮忠枢腹诽一番,但作为幕僚,他还是打算继续劝一劝这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袁大总统,但不等他开口,会议室门口人影一闪,赵秉钧匆匆走回会议室。
“制宪会议的电报拍发了?”袁世凯问道。
赵秉钧脸色铁青的将手里那张电报抄稿呈了上去,说道:“咱们动作慢了一步,卑职将大总统的电报拍过去后,制宪会议立即回了封电报,说他们几个小时前已接到成都总商会、重庆总商会的电报,四川商民坚决要求彻查川汉路款亏空一案,这事不比政体、国体,只要一扯上银子和钞票,就连立宪派那帮人也是上蹿下跳,附和革命党,要求大总统颁布命令,切实保障各省商民权益,防止伪清官吏趁乱转移官产,防止他们将个人财产转入租界和外国银行。现在,制宪会议暂时中止了宪法审议,正在开会商议川汉路款亏空一事,同盟会和光复会的代表正在满场蹿,叫嚷着要组建特别法庭,还打算任命一个法官,专门审理路款亏空案。”
袁世凯一边听着赵秉钧的讲述,一边看着电报抄稿,脸色是越来越难看,赵秉钧讲述完毕,他足足呆了半分钟,然后缓缓站起,猛的一拍书桌。
“岂有此理!”
撂下这句话,袁世凯头也不回的从侧门离开了会议室,只留下一班面面相觑的属员、幕僚。
“这是惟恐天下不乱啊,这明明是革命党的阴谋,立宪派也跟着起什么哄?”
“怎么不起哄?立宪派里有几个不是腰缠万贯的阔佬?当初他们倡议立宪,不就是为了自己口袋里的银子么?他们巴不得政府少征税,少养兵,那样他们的家财积攒起来才更快更稳妥。”
“这可怎么办?这一次老帅可算是骑虎难下了,看起来还非得撤消这个‘川西都督府’不可,把四川交给那个狂人。”
“事情已到了这地步,双方已是撕破了脸,就差赤膊上阵了,现在中枢已不能退让了,否则,将来谁还把中枢放在眼里?说起来,这大总统前头还挂着‘临时’两个字呢。”
“此事未必不能转圜,法部主事蒲殿俊就是四川立宪名士,当年川督募集川汉路民股的时候,他还在日本留学,号召川籍学生应募股票的不就是他么?此人若是愿意出面,或许能平息川民众怒,而且,此人学习法律,又是四川人氏,若是由他主审路款亏空案,也是合适的人选。”
“此人现在京城?”
“前日还在四川会馆见过他,现在应该还没离开。”
众人传阅电报,议论纷纷,有人提议,自然有人附和,于是一哄而出,去找蒲殿俊了。
不过这里是总统府小会议室,不是菜市场,其他人可以一哄而散,但阮忠枢、赵秉钧等人却不能说走就走,他们还要等袁大总统的进一步指示。
“蕲州事变,总司令玩儿了回中华民气。这川汉路款亏空案,他又想怎么玩儿呢?”
拿着电报译稿,阮忠枢陷入了沉思。
第196章 玄机
与会的多数人都离开了,总统府的这间小会议安静下来,除了几个卫兵之外,就只剩下了阮忠枢、蔡廷干、赵秉钧、段芝贵四人,他们拿着电报左看右看,也都是愁眉不展。
“哼哼!这帮南方人,真是不识时务!早晚跟他们算帐!”
段芝贵闷哼几声,背着手也离开了会议室,不过没走正门,而是去了侧门,追他的“干爹”袁世凯去了。
“蒲殿俊出面也是没用的,这赵总司令是盯住了‘四川都督’的位子了,赵尔巽必死,赵尔丰死不死还在两可之间,就看中枢怎么决断了。”
赵秉钧阴阳怪气的说了几句,随后也由侧门离开了会议室。
“耀堂,现在大总统最信任你,你倒是说说,为何他一定要让赵尔丰做这个‘川西都督’?”
见蔡廷干开始整理书桌上的文件,阮忠枢急忙将他拉住。
蔡廷干苦笑,说道:“此事我也不清楚。”
说虽如此说,但却向阮忠枢使了个眼色。
阮忠枢心领神会,长叹一声,先一步离开了会议室。
蔡廷干将书桌上的文件整理完毕,赵秉钧匆匆走回会议室,只说了声:“总统有令,下午继续开会。”
见赵秉钧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会议室,蔡廷干急忙也跟了出去,那几名卫兵这才将正门关上,从里头将门锁了。
蔡廷干走到花园回廊,望见阮忠枢正等在花园里,于是赶了上去,使了个眼色,两人跟在赵秉钧身后离开了总统府。
出了总统府,赵秉钧上了辆马车,先行离去。
阮忠枢将蔡廷干拉到路边,问道:“耀堂,刚才你话没说完,现在总可以说了吧?为何大总统在‘川西都督’一事上寸步不让?便是拿这川西都督分赵北的权,也没有必要非要让一个旗人上位么。”
蔡廷干抬起手,指了指赵秉钧的那辆马车,说道:“其实这事赵智庵最清楚,不过他是什么人你也知道,守口如瓶啊,我也是旁敲侧击,才从他透的口风略知一二。”
“哦?愿闻其详。现在时候不早,快到中午了,走,六国饭店说。”
阮忠枢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拉了蔡廷干乘了辆总统府马车,两人赶往东交民巷,在六国饭店包了间雅间,点了几样蔡廷干爱吃的洋菜。
没等主菜端上桌,蔡廷干已向阮忠枢亮了底。
“其实‘川西都督’这件事不止是分权削藩那么简单,这事还跟北洋军的经费牵连着呢。前几天南苑驻军闹饷一事你也知道,为了这事,项城很是恼火,为了平息此事,不得不由善后局出面,向钱庄、票号借了笔高利贷,虽然眼下是应付过去了,可是没有饷银,谁给你卖命?现在北洋军在改军制,部队也已扩充到了十五个镇,近二十万人,虽说不少人还是赤手空拳,可只要穿一日军装,这些人便需一日军饷,你可以算算,这北洋的军饷每月需要多少?没办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洋债借不到,各地税款收不上来,项城也是没有办法。”
“这财政的事情我当然知道,不过这跟‘川西都督’的任命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赵尔巽把那吞没的川汉路款拨到了北洋帐下?交换条件就是任命赵尔丰做川西都督?”
阮忠枢虽然如此推测,但总觉得这个推测有些差强人意。
没想到蔡廷干却是一拍手,叹道:“斗瞻的心思真是活,你这说法虽不中,然亦不远矣!没错!赵尔丰的这个‘川西都督’就是拿银子买来的,只不过这给银子的人不是赵尔巽,而是奕劻。”
“奕劻?庆亲王奕劻?”
阮忠枢很是诧异,他没想到,奕劻这个早已淡出世人视线的满清王爷居然又跳了出来,而且这一跳,竟将四川搅的天昏地暗。
满清朝廷没倒的时候,这庆亲王奕劻跟大学士那桐合伙开了家公司,名“庆那公司”,这个公司专卖官帽子,从没品的司员到极品的军机,这“商品”是种类齐全,批零兼营,靠着这个买卖,他奕劻可是发了财,说他“富可敌国”或许是夸张了些,但是至少在这京津一带,若论身家之厚,没人可以望其项背,至于他到底从这官场买卖里捞了多少银子,却是没人说得清楚,因为这些钱都是存在外国银行里的,存折上是不是他奕劻的名字都不知道。
不过这日进斗金的买卖到底是结束了,满清王朝覆灭,给了“庆那公司”致命一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作为满清朝廷的王爷,奕劻适时而识相的结束了他的生意,并在满清皇室退位诏书颁布之前的第一时间贱卖了王府,举家搬去了天津租界,一边做着寓公,一边将那些漆黑的银子投入实业,将它们漂白。
至于奕劻在天津租界到底过得怎么样,却是没有多少人清楚,革命之后,租界里聚集了不少这样的富贵旗人,在洋人的卵翼下他们舒舒服服的享受着生活,同时也保持着旗人的小圈子,很少爆光在公众面前,生活低调而富足,与那些沿街乞讨的贫苦旗人完全是两个世界,奢华悠闲与满清覆灭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遗憾就是失去了政治上的特权。
享受惯了特权的人肯定不能容忍失去特权,这班旗人贵胄躲在租界里闲极无聊,不少人都在做着复辟梦,当初小恭王那帮人鼓捣的“宗社党”也以租界为根据地,到处网罗遗老遗少,跟日本、俄国的黑道人物、失意政客眉来眼去。
不过奕劻这个人与其他的旗人贵胄有些不同,自从清室退位诏书颁布之后,奕劻就对政治失去了兴趣,一门心思放在实业上头,前不久还在天津开办了家洋车行,至少在表面上看来,他并不是满清复辟派人物。
但是政客毕竟是政客,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这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谁也不知道奕劻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或许他的蛰伏只是一个假象,或许是迫不得已为之,毕竟,在宗社党眼里,他奕劻就是那大清国的第一号大奸臣,没人愿意跟他往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