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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同盟会现在的实力不强,但是在南方革命党里的影响还是很强的,只要同盟会明确表态,南方革命势力就能拧成一股绳,袁世凯也将更加孤立。
“朱先生远道而来,这一路辛苦了。你们的来意我完全明白,其实,如果诸位没在这里的话,我现在已经在主持一场关于这路款亏空案的善后会议了。在路款亏空案的问题上,我完全站在国民利益一边,不过此事颇为复杂,不是短期就能妥善解决的,现在川南还未完全光复,共和军即将大举南征,这路款亏空案的审理也需要一个筹备过程,前日我已向制宪会议拍发电报,建议他们立即组建一个特别法庭,主审路款亏空案,制宪会议昨日回了电报,建议就在成都设立这个特别法庭,至于主审法官,制宪会议推举了蒲殿俊先生和顾维钧先生。”
总司令的话让几位议员代表放下心来。
朱之洪问道:“蒲殿俊蒲伯英我们倒是晓得,这顾维钧是何许人也?”
赵北说道:“他是江苏人氏,前几年去美国留学,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法律和外交,革命爆发后,他就回了国,先在福建军政府充任法务顾问和外交顾问,后在上海参加制宪会议,此次出任特别法庭主审法官是出于同盟会和光复会的推荐,至于蒲殿俊先生,则是袁世凯袁大总统推荐的,他也是学法律的,不过是留学日本。”
“这个顾先生多大岁数?”一名议员问道。
“二十一岁,正是年轻有为。”
“这个,是否阅历欠缺了些?”
朱之洪没敢抬眼看赵北,毕竟总司令也才二十多岁,不过这审理路款亏空案不比打仗,不是年轻有为有冲劲就可以的,在议员们看来,审理路款亏空案的人应该老成持重。
“朱先生所虑甚是,袁大总统也是这么看,所以啊,我就给制宪会议一个折中意见,制宪会议另外推举一位主审法官,至于顾先生,则不出任法官,改任辩护律师,组建一个律师团,为路款亏空案的相关案犯提供辩护。现在共和了,一切要讲法律,人犯也是有辩护权力的,咱们革命党人应该为共和时代的法律建设开一个好头。”
“总司令如此安排较为妥当,只是不知制宪会议推举的另一位主审法官是谁?”
“这个主审法官实际上是我提名推举的,叫张振武,是湖北人氏,现已年届不惑,前些年留学日本,攻读法律、政治,并在东京加入了同盟会,革命军兴后,他回国参加革命,投入共和军,先后担任过革命卫队大队长、暂编师师长等职,虽然他很胜任这些工作,但是考虑到共和时代的中国更需要法律和政治人才,因此我不得不将他从军队调出来,让他学以致用。说起来,张振武先生和蒲殿俊先生在东京的时候还有过一面之缘呢。”
赵北虚虚实实的介绍了一番,却把他将张振武调离军队的真正原因轻轻揭过,其实张振武之所以离开了革命卫队,根本原因还是他的性格,总司令不太放心让他在革命卫队的那个暂编师里搞小组织,于是借着路款亏空案这件事名正言顺的将他调离了军队,这也算是双赢,总司令放了心,张振武也没有怨言,毕竟,这可是特别法庭的法官,若是路款亏空案审理得好,将来这民国的司法部总长、次长的位置也算是近在眼前的,就算做不了官员,至少一个高等法院终身法官的帽子是跑不了的。
“一位北方推举的法官,一位南方推举的法官,一位是立宪派,一位是革命派,如此安排,最好不过,南北和衷,共济时艰,将来也是一段佳话。”一名议员满意的点了点头。
现在议员们最担心的就是路款亏空案可能引发民变,导致四川局势持续动荡,但现在看来,南北的实力派似乎已在这件事上迅速达成了一致意见,川民可以放心了。
但是朱之洪却不这样看,毕竟他是同盟会员,知道的内幕比其他人多一些。
虽然共和政府已经成立,宪法也即将公布,表面上看国体之争已近尾声,但是,南方革命势力与北方北洋势力的较量才刚刚开始,隐藏在川汉路款亏空案后面的其实就是一场权力之争,这场权力之争早就开始了,北方与南方争,南方内部也互相争,如今的中国,在战略上看那就是五代十国的局面,仅靠议院和宪法是不能将这个国家的政令统一起来的。
这场斗争肯定会非常激烈,它既是斗智,更是斗力,权力永远属于最有力量的人。
“国事多艰啊。”朱之洪叹了口气。
没等朱之洪这口气叹完,经理室门口人影一晃,一个一身短打的壮汉站在门口探头探脑,让经理室里的这几位议员颇感惊讶,要知道,现在这里可是坐着共和军的总司令,属于军事禁地,可这壮汉没穿军装,显然不是卫队的军官,怎么也可以随随便便的闯入这军事禁地呢?
更让几位议员惊讶的事情还在后头,总司令望见那探头探脑的壮汉,立即站了起来,向几位议员说了声“几位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便扭头走出了经理室,与那壮汉勾肩搭背的去了。
总司令的便衣队?侦缉队?
几位议员面面相觑,以前清廷没倒的时候,官府的差役也经常身着便衣到茶馆、酒楼里去闲坐,目的倒不是抓贼,而是抓乱党,若是谁胡言乱语,这些差役就拿出锁链拿人,这种差役有个名堂,就叫做“侦缉队”,北洋那边叫做“便衣队”,和那明代的东厂番子是一个性质,都是上位者如臂使指的爪牙。
正当几位议员混思乱想时,总司令已匆匆走回,手里还攥着几张纸,进门之后才塞进军装口袋,瞧那神情似乎是有些鬼鬼祟祟。
至于那壮汉,压根就没进经理室,只听门外脚步轻响,人已去得远了。
几位议员正襟危坐,这军事上的机密最好还是别问,不管那位是便衣队还是侦缉队,都与自己无关。
只有那位朱之洪老先生,仗着自己是议长,又是同盟会员,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请问总司令,方才那汉子一身平民服色,却能走进这里,不知是何身份?”
听见朱之洪发问,赵北淡淡一笑,说道:“他是我的下属,姓金,虽然不是军人,不过这工作倒是与军事沾边。几位都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们,其实他就是我的探子头目,专门刺探这江湖上的情报。几位刚来成都,或许还不知道,就在今日上午,为了川汉路款亏空案这事,几千成都百姓将我这总司令部围了起来,如果不是处置妥当的话,那就是一场民变啊,这件事很是蹊跷,我不得不派人去探察探察,刚才那金头目送来情报,果不出我所料,上午那事就是这江湖人物挑起来的,袍哥、哥老会都有份,至于他们有什么目的,还需继续探察探察。”
朱之洪眉头一拧,说道:“如此说来,总司令还需谨慎为上,这四川不比湖北,这里的江湖会党势力很盛,方方面面的关系盘根错节,比湖南的会党组织更严密,现在光复未久,人心不靖,正是会党发展势力之时。”
赵北点了点头,说道:“多谢朱先生提醒。其实那位金头目本人就是安徽的会党首领,江湖人盯江湖事,自然比我们这些纯粹的军人方便得多,他办事稳妥,这会党的事情交他去办最合适。其实会党这种组织有利也有弊,此次革命军兴,会党也是出过力的,但是将来局势稳定了之后,这会党的弊端就显现出来了,如何处理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依我之见,莫过于制订相关法律,将这个组织纳入法律管辖之下。”
朱之洪略一迟疑,说道:“将会党纳入法律管辖之下,总司令的这个想法倒是与同盟会的那位‘白谭’不谋而合,谭先生最近正在草拟一份议案,就是关于规范会党组织的法律,好象是叫《社团组织法》,前几天还给我拍了封电报,叫我给参谋参谋,我瞧着他的意思,是想把各地的会党都组织成政党。”
“白谭?可是那位人称‘托塔天王’的谭石屏谭老先生?听说他本人也是会党出身,对这会党的事情自然是最清楚不过了。”
赵北笑了笑,说道:“把会党改组成政党,这倒是个有趣的建议,将来国会选举,说不定这‘袍哥党’、‘哥老党’也能争得些席位呢,若是他们与其它的会党社团联合起来,在国会里占据多数席位却也不一定就是痴人说梦。”
第203章 旗营
落日的余辉下,成都笼罩在一片昏黄的光芒中。
由于共和军的宵禁令尚未解除,天一黑下来后,城门关闭,城里城外的交通断绝,街上也不许人随便夜行,所以,这天还没黑下来,进城赶集的小商小贩就急着收摊往城外撤了,城里的大街小巷上是车水马龙,行人来来往往,很是热闹。
城里的大小茶馆也在抓紧这天黑前的最后时间算帐、关门,一些住在远处的伙计也提前放了工,急急忙忙往回赶。
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酒铺的小伙计提着篓酒行色匆匆,穿过僻静的几条小巷,走过成都将军衙门后门,径直进了旗营,在一间破破烂烂的瓦房前停下,敲开了房门。
开门的是个旗人汉子,二十多岁模样,后头还有一人,也是旗人打扮,看见那伙计手里的酒篓,二话不说,一把抢过,顺手递了一串铜钱过去,然后又将那房门“砰”的关上。
那伙计站在门外,一边数着铜钱,一边侧耳倾听屋里的动静,但听了半天什么也没听见,于是啐了一口,扭头去了。
等伙计走远了,站在门后的两个旗人汉子才提着酒篓一前一后进了里屋,将酒篓最上边的一包油豆干拿出,再将底下的酒坛捧出,都放在了屋中间的一张方桌上。
那桌边早就坐着另外两个旗人汉子,一见酒坛,那紧锁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
这两个旗人都是头戴凉帽,一顶是珊瑚珠子,一顶是玳瑁珠子,这放在以前那就是旗营里的军官,那两个开门接酒坛的旗人打扮却与他们不一样,不仅没戴帽子,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只有那脚上的快靴可以看出两人以前的身份,他们都是戈什哈。
四个旗人就在桌边坐了,拿来四个粗瓷大碗,斟了酒,铺了菜,这聚餐才算正式开始。
酒是最劣的地瓜烧,菜也是最普通的油豆干,就连筷子都没有,不是用手抓菜,就是用旗人藏在袖子里的那种俗称“插子”的匕首叼菜。
没办法啊,成都光复之后,军政府立即停发了旗饷,穷苦旗人的生活顿时没了着落,便是那些稍富裕的旗人这几日来也是愁眉苦脸,不知今后的生活出路在哪里。
虽说自从庚子之后旗饷的发放就变得十分吝啬,朝廷行新政后,这旗饷更是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有一拨没一拨的,可是这到底也是旗人的“铁杆庄稼”,好歹那也是银子、铜钱!如果没有欠债,靠着这些旗饷一天喝上两碗稀粥还是勉强对付得过去的,若是有个别的开销,那就得另想办法了。
搁在过去,旗人讨外快的门路可不少,不说别的,那些个小茶馆要想避免被袍哥、会党勒索,就得向旗人上供,有旗人大爷罩着,寻常痞子还真就不敢再去茶馆里捣乱了,而且旗人大爷们下茶馆也就不必自掏腰包了,这日子过得虽然比不上京城里的旗人,可在这成都城里,旗人那也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可是现在不行了,自从光复之后,那些拜了旗人大爷做“干爹”、“干舅”的茶馆掌柜们立刻翻脸不认人了,不仅不再向旗营上供,就连这些旗人“干爹”、“干舅”再去茶馆里喝茶,那也得一盏茶计一回帐了,就连赊帐也不许!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过去旗人领一次旗饷就要站在街上大骂朝廷一回,骂那漆黑的垫脚银,骂那差不多能漂在茶面上的光绪小制钱,骂朝廷里的王爷,骂成都城里的驻防将军……现在,就算是想骂也没地方骂了,倒是一个个的思念起朝廷来,朝廷不倒,好歹那漆黑的垫脚银也是银子,拿到银号里,旗人大爷吹吹胡子,柜上的伙计、朝奉也不敢真照着市价兑换!
“悔呀!悔呀!早知道朝廷的好,咱们旗人好歹也得争口气,当初革命军开到城下的时候,咱们说什么也得拼上一拼,便是死在城头上,也比这不死不活的日子强得多!好歹咱以前也是个佐领!可看看如今,连那茶馆里的伙计都敢给爷脸色瞧!赵尔巽那个窝囊废,爷早看出他不是个东西,想跟革命军勾搭,结果把自己也搭进去了,这叫自作自受!革命党也不是个东西!进城之后就卸了咱们的枪,现在旗营里的鸡都被外头的那些贼偷光了,谁给他们的胆?还不是革命党么?这革命党,我看呐,那就是贼窝!”
戴着珊瑚顶子凉帽的那个旗人端起面前那只粗瓷大碗,一口气灌了半碗地瓜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