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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国刚刚确立宪政国体,不可贸然照搬外国法律,所以,在周某看来,这个‘人情’还是应该讲一讲的,特殊之情况,特殊之办理。我来之前,副总统说了,他同乡那件案子目前尚未移交法院,如果就在地方办理,自可酌情处理,而不至于将牢底坐穿,再说了,那人既然愿意认罚,交出一半田产,这已可起到震慑群小的作用,何必将人逼上绝路呢?另外,那人当初分割田产,固然有偷逃田赋的用意,但是未必没有周济族人的好心啊,当地的田租可是就此降了差不多两成啊。”
“周老弟,你这话看似有道理,可是却是歪理。我国法律已落后太远,自然应该奋起直追,‘天理、国法、人情’,这个说法本身就有问题,何为天理?何为人情?那都是人治,不是法治,现在我们既然宣传法治,自然不好食言而肥。再说了,总统这几年一直在强调这个‘法律就是一切’,‘法律没有人情味’,周老弟,你也常往司法部跑,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黎元洪一本正经的反驳着周学熙的歪理,不过说句实话,他对这个“法律没有人情味”也是不怎么感冒的,不过既然总统这样说,他也就跟着喊喊罢了,真要是总统夫人犯了法,或者总统那位大舅子犯了法,黎元洪不信总统真的会坐视不理,中国人,几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不会因为几句口号而改变这个社会的运行法则。
周学熙当然不会真的跟黎元洪这么计较下去,既然对方态度坚决,他也就适时结束了自己的角色,然后,他转入了另一个话题,而这个话题才是张謇派他过来的真正用意。
“黎议长,既然你无能为力,那么,此事也就只能作罢了。不过,另有一事,不知该不该问。今年入秋之后,总统选举和国会选举就要举行,目前已有几位独立候选人提出参选申请,国会正在审核,按照宪法规定,这个审核期到入秋之前为止,可是现在,为何总统尚未提出参选申请呢?联合阵线似乎也没有提出总统候选人。”
黎元洪淡淡一笑,说道:“周老弟,你这可是问住我了。实不相瞒,关于此事,我也问过总统,可是总统只是说‘等等看’,既然总统自己都不操心,咱们又何必越俎代庖呢?”
周学熙惊讶道:“总统自己不操心?此话从何讲起呢?难道总统不打算连选连任了?现在总统威望无人可及,如果他宣布参加下届总统竞选的话,连任的可能是很大的。现在我国已确立共和制度,不像过去,皇帝一做就是几十年,现在的总统任期是五年,这个中枢政策的延续性就显得非常重要了,现在我国工业、商业都在快速发展,这与总统的勤奋和才干息息相关,这种时候,如果换一个人做总统,谁能保证国家还能维持稳定发展呢?”
黎元洪一愣,他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回答。周学熙是张謇的知交好友,也是国民同盟的重要成员,这个人一向与联合阵线分歧严重,对于那位赵大总统更是阳奉阴违,这样一个人,塞进工商部做次长,完全是出于平衡的需要,也是为了团结那帮君宪派阔佬,这一点周学熙很清楚,所以他不会对联合阵线有什么感激之情,可是现在,听他这话里头的意思,他竟然希望总统连选连任,这未免有些奇怪。
“周老弟,听你意思,如果总统宣布参加下届总统竞选,你是支持的?”
出于谨慎,黎元洪问了一句,看看对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跟国民同盟在国会里明争暗斗了差不多五年时间,他很清楚对方都是些什么人,作为一个多少有些自知之明的政客,他明白,如果不是总统在给他和汤化龙撑腰的话,他们这两个“总统走狗”早就滚蛋了,哪里能坚持到现在?现在黎元洪正信心满满的打算参加下届国会议员选举,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踩进什么陷阱里去,而且考虑到靠山不能倒,如果对方真的打算设个什么陷阱请总统先生和联合阵线入瓮的话,他有必要先试探一下对方的火力。
“那是自然,对于总统,我现在是心服口服,过去,我确实小视了总统,认为他太年轻,没有阅历,对外政策也过于卤莽,可是现在,我却对他佩服之至,如果赵振华宣布参加此次总统选举,我肯定投他一票。”
周学熙很诚恳的亮明了他的立场,不过同时,他也谨慎的处理着措辞。实际上,赵北迟迟不向国会递交总统竞选申请表,这一举动完全打乱了国民同盟原本制订的应对方案,按照国民同盟的那个方案,如果赵北宣布参加竞选的话,他们将主动退出总统竞选,而将主要火力放到国会议员竞选上,因为他们知道,无论他们怎么努力,在威望上都是远远比不上赵北的,虽然由于“国民田产调查案”,部分有产者对总统有意见,但是这不能改变最基本的力量对比,与其去竞争总统的位子,还不如去占领国会,好歹在国会议员竞争上,不见得国民同盟就比联合阵线差了,而且,由于联合阵线从前年开始整顿内部,国会议员里出现了明显的势力分化,几个小党派现在正酝酿着组建大党的事情,一旦完成势力整合,那么,国会里完全可能上演一幕三国演义的好戏,国民同盟肯定能浑水摸鱼,壮大势力,未必不能拥有国会议席的多数,只要占领了国会,即使不能与总统正面对抗,至少也能改变一下目前这种弱势局面。
但是现在,赵北迟迟不向国会递交总统竞选申请表,这让国民同盟的成员们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如果赵北不想参加总统竞选的话,国民同盟似乎可以推举一名自己的候选人,到时候如果顺利当选,那么,国民同盟不仅能占领国会,还能占领总统府,如此一来,这天下就是国民同盟的天下了。
可是考虑到赵北的做事风格,国民同盟倒是没有天真到那种程度,张謇、周学熙等人一致认为,赵北之所以没有迟迟亮明他的立场,这背后恐怕跟“谦逊”没什么关系,他们认为,这可能是赵北又在耍什么政治手腕,搞什么阳谋、阴谋,经验告诉他们,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要保持冷静,走错一步,以后就会后悔不迭,这是有前车之鉴的,当初,徐世昌接替袁世凯担任民国总统,一开始的时候赵北也是支持的,可是后来的事情发展却全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通过一场策划周密的国会弹劾案,赵北很轻松的就将徐世昌赶下了台,然后,这位革命先锋就毫不客气的粉墨登场做了总统,掌握了宪法赋予的最高权力。
现在,联合阵线已分化出许多小党派,当年的那场“国会弹劾总统案”的内幕逐渐被人揭露出来,虽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指向总统本人,但是黎元洪、汤化龙却是跑不了干系的,而这两个人又一向被人视为“总统走狗”,如此算来,徐世昌徐大总统当年就是被这位赵大总统的阳谋给暗算了。
跟这样一个人斗,张謇、周学熙必须步步谨慎,他们可承受不起任何阴谋,他们都是文人,他们最多跟总统玩玩儿阳谋,阴谋他们玩不起,也没有资本玩。
如此一来,国民同盟也不敢轻易的提名他们的总统候选人,虽然现在有几个不识好歹的“独立候选人”跳了出来要跟总统比划比划,可是在多数国民看来,那几位不过就是陪衬红花的绿叶罢了,真要竞争这个总统宝座,那几位显然还不够格。
可是眼看着距离国会审核总统候选人名单的截止日期越来越近,国民同盟上上下下都是非常心急,周学熙倒是有心立即推选本党候选人,可是张謇却不干,因为他觉得这里头有蹊跷。
有什么蹊跷?还不是张副总统心怯了?现在不比过去,四年前,张謇的家族产业不大,不过就是几座纺织厂、面粉厂而已,可是现在呢?经过这四年的工业大发展,张氏一族所拥有的产业规模之大足以让人惊叹,动产就不说了,光是那些不动产就可以傲视全国,纺织厂、面粉厂、钢铁厂、榨油厂、煤矿、农场、轮船运输公司……这些企业的规模或许比不上外国企业,但是在中国已算得上大型企业,如此身家不能随意的带到租界去,张副总统当然会心怯。
所以,在周学熙看来,张謇现在越来越有“妥协性”了,只要赵北不动他的利益,那么,他也不会去主动招惹赵北,自从去年开始,国民同盟在国会里就表现的非常“稳重”,这与张副总统的这种妥协心态不无关系,毕竟,人都活在现实里,对于有钱人来讲,这个现实就是避免整个家族因为个人不负责任的行为而整个覆灭。
不过周学熙倒是不好诋毁张謇的妥协,因为他现在也有相同的心态,虽然有规定限制了政府官员经营产业的范围,但是他的家族产业现在也正在迅速发展壮大,许多工厂、矿山都贴着周氏的标签,想痛痛快快的撕下来却也没那么容易,如果跟赵北撕破脸,这些不动产是无法带去租界和外国的,只能便宜了赵北,这方面,赵大总统很有经验,当年,“北洋财神”盛宣怀就是这么垮台的,兴盛了数十年的盛氏家族也就此衰落下去,一蹶不振,而且家族中的许多成员也不得不远走他乡,偏偏所有人都找不到指责赵大总统的理由,毕竟,人家的理由非常充分,而且光明磊落。
现在的国民同盟里头,像张謇、周学熙这样心态的成员还有不少,他们无一例外都是阔佬,身家厚实,性命金贵,不可能像那帮会党一样抛开一切上梁山,“光棍吃饭靠拼命”,可惜他们都不是光棍,只好对强势的总统采取守势了。
这种心态也决定了,他们这些人面对总统的阳谋、阴谋,都是毫无招架之力的,如果没有盟友的话,他们简直就是总统砧板上的鱼肉。
周学熙的话确实让黎元洪很是惊讶,当他听到周学熙准备投总统一票之后,不由唏嘘起来。
“周老弟,你当真是识时务者啊。没错,总统如果参加下届总统竞选,他肯定能够连任。不过,在我看来,总统现在之所以迟迟没有表明立场,或许与南边的形势有些关系。”
“南边的形势?黎议长可是指杨皙子那帮人正在鼓吹的‘终身总统制’?”
周学熙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心中却是一凛,现在连黎元洪都对杨度那帮人的上蹿下跳留了心,这似乎表明,一个社会舆论正在形成之中,如果这一切就是出自那位赵大总统的策划的话,那么,他的心机未免太深沉了些,而迈出的脚步似乎又太快了些。
这或许就是那传说中的“司马昭之心”吧。
但是,这真是出自赵北的亲自策划么?他不是革命党出身么?到时候,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终身大总统”,又该如何向国民特别是那些革命党出身的同志交代呢?
政治,果然是太过复杂,确实不是文人可以玩得起的,周学熙甚至有些退出这场政治游戏的想法了,还是徐世昌看得明白,当初他一走了之,彻底与政治划清界线,当真是聪明人的选择。
第593章 原则问题
阳光逐渐强烈起来,气温明显升高了。
树阴下的那间书房依旧凉爽,像以往一样,张謇按时来到书房,按部就班的处理早餐之后的一些私人事务,与前几年一样,他现在依旧是“天下第一闲人”,公务基本没有,办公室基本不坐,以前,黄河水电站工程还可以当作日常的消遣,可是现在,随着工程的启动,张副总统终于变得无事可做了,每天有大把的空闲时间用来自娱自乐,而作为早上的娱乐项目之一,浏览信件就是排遣无聊的最好做法。
刚才仆人已去邮局取了今天的信件回来,此刻就整整齐齐的码放在那张红木书桌上,上头还压着一块狮头镇纸,旁边放着把西式裁纸刀,而一摞空白信笺纸也整整齐齐的放在书桌的一角,以方便张謇随时给友人回信。
走进书房,张謇支走了管家,独自一人留在书房里,先将那块狮头镇纸拿了起来,然后拿起那放在最上头的一封信件,看了眼信封上的落款,随手又放到了另一边,接着又拿起一封信件,扫了眼信封,然后又放在了一边,如此反复几次,终于有一封信引起了他的兴趣,于是拿起那把西式裁纸刀,拆了信封,抽出信瓤,但刚将那信件的抬头看完,门外就传来管家的声音。
“老爷,周老爷回来了。”
“请他过来说话。”
张謇将其它信件都收了起来,只有那封拆了封的信件依旧放在书桌上,趁着管家将来客领到书房的这片刻工夫,他以很快的速度将那封信浏览了一遍。
这时,书房门口人影一晃,管家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人,正是工商部次长周学熙。
“缉之,事情办得如何?”
张謇将那封信放在书桌上,先问了周学熙一句。
“还能如何?人家黎议长是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