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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不要乱猜为好,免得让那些无知者对赵振华膜拜更深。我国国民素质还不高,容易被人蛊惑,这一点,我们都要谨慎对待。过去帝王将相利用迷信进行愚民,现在,我们应该用科学与制度开启民智,只有这样,才能使这个国家长治久安,国民才能真正决定自己的生活方向。”
章太炎叹了口气,这几年里,他一边研究国学,一边研究西方近代政治史,对此颇有心得,这其实也是叫赵北给逼的,当年赵北以退为进,以缩短训政期为手段一举瓦解了章太炎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国民宪政运动,自那之后,章太炎终于意识到,要想跟赵北斗争,光靠国学那一套是不够的,还必须向西方近代政治家学习,所谓“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既然宪政理念是从西方引进的,那么,章太炎就打算从这里着手,充实他的学识。
“那么,太炎先生说好了去西山赴宴了?若是拿定主意,我这就给西山那边拍封电报过去。”
或许是觉得这里的谈话阴谋味道太重,詹大悲有些不习惯,于是找了个话头,问明白了章太炎的心思,便匆匆离开,去电报局拍电报去了。
詹大悲走后,章太炎的那两个得意弟子纷纷责怪老师说话没有分寸,当着詹大悲的面诉说赵北的不是,锋芒过于暴露。
面对得意弟子的责怪,章太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
“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的弟子,连老师都被你们指着鼻子诉说不是。看起来,你们可以出师了,以后,如果别人问我,我最得意的弟子是谁,我就说是你们二位。”
熊成基却是与那两人有着一样的担心,于是问道:“詹培翰毕竟是《先锋日报》的总编,也是联合阵线的高层干部,与国民同盟是对手关系,他会不会将刚才的谈话告之赵振华呢?毕竟,赵振华现在仍是联合阵线的党务委员。”
“不会。詹培卿这个人我了解,他与我是忘年交,而且为人光明磊落,绝不会去打小报告的。再说了,就算是我们的谈话泄露到了赵振华的耳朵里,他最多置之一笑,我们只不过是帮文人、政客,手中无权也无军队,赵振华绝不会因为区区几句不顺耳的话为难我们,他这个人,一向是很会立牌坊的。”
说到这里,章太炎站起身,吩咐弟子取来纸笔,并摆上方桌,钱玄同为他研墨,吴承仕为他铺纸。
“章先生,您这是?”
熊成基有些不解,不明白章太炎为什么突然想写字了。
“千里赴宴,总不能空着手去吧?连詹培卿那个忘年交过来看我都不忘给我捎些山货,我去给赵振华的老泰山祝寿,怎么能空着手去呢?我只是一个两袖清风的文人,不像冯国璋、徐世昌那些财主可以带着价值连城的礼物去赴宴,我思来想去,也就只有秃笔一杆,干脆给他写幅字送去好了。”
说完,章太炎运笔疾书,片刻之间就写完一幅字。
熊成基一看,很是惊讶,说道:“你这幅字不是送给老寿星的?”
“当然不是。我们是冲着赵振华的面子去赴宴,至于那个老寿星今年贵庚,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章太炎收起笔,端详着那幅字,颇为得意。
“你这字,倒是颇有深意,赵振华肯定能看明白,就怕他装糊涂。”熊成基叹道。
“不怕他装糊涂,只要这幅字出现在寿宴上,不怕国人不知道,国人一知道,他赵振华也得收敛一些才是,不然,他立的那座牌坊又怎么能屹立不倒呢?”
章太炎话音刚落,屋里顿时黑了下来,电灯灭了,而窗户上又拉着窗帘,是以光线不好。
“又停电了。”章太炎叹了口气,吩咐弟子拉开窗帘,屋里才亮了起来。
“经常停电么?”熊成基随口一问。
“也就是最近才开始经常停电的。自从中枢政府传出话,要整顿全国电业之后,本地的几家私人磨电所就开始消极怠工,他们是不想并入这个国营电网。”章太炎说道。
“前段日子,铁路国营方案一抛出,也是这般情形,因为价钱没谈妥,不少私人铁路也开始消极怠工,而且铁路资方也指责中枢政府在带头破坏《反托拉斯法》。”钱玄同插了句嘴。
“说到底,还是利字当头啊,中枢政府看重这个利字,私人企业也看重这个利字,这就好比是掰手腕,就看谁的胳膊更粗些了,至于托拉斯不托拉斯,却也只是一座牌坊罢了。”
章太炎叹了口气,走出屋,站在门口张望,发现几名报馆的记者正扛着照相机往外头冲。
“发生什么事情了?”章太炎叫住一名记者询问。
“刚才市政府门前的警察行动了,驱散了示威人群,现在,人群正向咱们这边赶过来,我们是去采访的。”记者说完,便扛着照相机匆匆奔出报馆。
章太炎和熊成基也非常惊讶,于是没有耽搁,急忙也跟了出去,向南边的道路走了一段路,然后就看见了示威人群。
“打倒阔佬政治!争取公民权力!”
“打倒男子霸权!争取女性权力!”
人们喊的口号不同,标语上写的口号也各不相同,有的是争取公民普选权的,有的是争取妇女选举权的,还有一些是要求市政府降低地方税率的,甚至还有一些乞丐要求取消歧视性法规,给予乞丐正当的乞讨权力,总之是要求五花八门,很难相信这些示威者有统一的指挥。
至于人员,也是三教九流,既有青年学生,也有中产阶级,至于工人、无业游民就更多了,这从他们的穿着就能分辨,显然,社会各阶层第一次依靠自己的力量团结起来了。
但是他们真的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团结起来的么?至少,熊成基和章太炎对此是持怀疑立场的,他们认为,此次示威行动恐怕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第986章 告御状(上)
汽笛声中,火车缓缓驶出车站,站台上送行的人稀稀拉拉,车厢里的乘客也是稀稀拉拉,经济萧条时期,这有能力出远门的人也是不多了。
头等车厢里的乘客也是不多,其中的一半人倒都是一路人,基本上都是熊成基的随员,也就那么十来个人,再加上章太炎和他的那些文人朋友,不过就是二十多个人,都坐在靠后的位置上,一些人在小声聊天,另一些人则在向车窗外头张望。
熊成基和章太炎是去北京西山赴宴的,其他人则是跟着他们去北京游玩的,按说坐船过去最舒服,但是章太炎执意要看看沿途的民生情况,因此最终还是选择了火车作为交通工具,从上海站出发,途经南京、浦口,直达北京,中途要过长江大桥,多年未归国,对于熊成基而言,此行目的之一也是去亲眼瞧瞧那座新落成不久的南京大桥,过去从南京到浦口,必须转车,但是现在,火车可以直接跨过长江,而且更为重要的是,那座长江大桥桥墩修得很高,即使是海轮也可以通行无阻,可称建筑史上的一个杰作,而且桥梁的设计师是一名中国人。
火车驶出车站之后就开始加速,但是不久之后车速突然减慢,并最终停了下来,而此时,火车刚刚离开市区。
起初乘客们以为这是火车在等待交通调度,但是过了十多分钟还不见火车启动,不由奇怪起来,纷纷向列车员、乘警打听,但是得到的只是敷衍。
不过,乘客们最终还是发现了真相,很快,全车的乘客都知道火车为什么停了。
就在前方的铁道上,被人架设起了几道路障,而在距离路障很远的地方,专门有人手提红灯,示意火车提前减速,火车司机不敢大意,只好将火车停下,并通过铁路电报向火车站请示处置办法,同时请求护路警出动。
车上的乘客们心中好奇,都想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拦下火车,于是纷纷下了车,赶去前方打听,熊成基和章太炎也混在人群之中赶了过去,想看个究竟。
等熊成基和章太炎领着随员赶到火车头附近时,已远远望见前头黑压压一片,乘客们都聚集在那里,议论纷纷,于是熊成基和章太炎加快脚步赶了过去,挤进人群,定睛一瞧,却发现前方的铁道上坐满了身穿制服的人,手里举着标语,上头写着一些口号,而路障就架设在他们与火车之间的铁轨上。
那些人身上穿的制服也不是普通制服,都是军装,不过制式不一样,有的是旧式国防军军装,有的则是革命卫队的军装,而且年龄偏大,基本上都是四十岁以上,显然,他们都是退伍军人,而且人数相当多,粗略估计,不下一千人,其中不少人手持木棒,显然是做好了与护路警搏斗的准备。
此刻,列车长和乘警正在与那些退伍军人中的领头的人进行交涉,希望他们让开道路,让火车过去,但是对方坚持不肯,要求列车长允许他们登车,跟着列车一起去首都,而且他们也不打算买票。
这些退伍军人没钱购买火车票,但是又想去首都,所以才出此下策,在这里拦火车,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些记者。
“我们为国卖命!有的人浑身是伤,有的人断了胳膊断了腿,到头来却是穷得叮当响,连火车票都买不起!我们不服!我们要去首都,我们要去向大总统喊冤!向国会告御状!”
领头的一个退伍军人嗓门很大,不时冲着列车长吆喝,旁边的人也都跟着起哄,现场的气氛非常紧张。
熊成基注意到那人右腿残疾,从膝盖之下的小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木头制作的假腿,从那人挂在胸前的勋章来看,他不仅参加过当年的那场南北大战,而且也参加过中日东北亚战争,从那旧军装上的军衔标志来看,他应该是一名上尉。
“上尉!你是军人,应该明白秩序的重要性!你带人拦截火车,这不仅有碍秩序,而且也是犯罪!”
那名协助列车长进行交涉的乘警不时的警告那名领头的退役瘸腿上尉,但是对方显然不将他放在眼里,伸手与乘警推搡。
“你这黑皮狗!甭跟老子扮老虎!实话告诉你,当年老子可是跟日本人拼过刺刀的!老子见过的死人比你见过的活人都多!老子的这条腿,就是当年攻打旅顺的时候叫地雷给炸的!甭跟老子提什么秩序!是秩序重要,还是老子的饭碗重要?老子比你掂得清!……当年老子拿了退伍金,好不容易在上海开了家小铺子,赚不了大钱,可是养家糊口是没问题!后来慢慢有了些积蓄,前几年被人忽悠着去搞期货,结果经济危机一到,连棺材本都赔进去了,老婆也跟人跑了,现在,老子就是光棍一条,烂命一条!你小子有种,把老子另一条腿也给打折了,老子才算是真正佩服你!”
那瘸腿上尉骂骂咧咧,不停的推搡那名乘警,最后终于惹恼了那乘警,于是乘警掏出手枪,但是不等鸣枪示警,旁边几个革命卫队的退伍兵已是一哄而上,夺下手枪,将那乘警暴打一顿。
“啪!啪!”
那名瘸腿上尉举起手枪,冲着天空放了两枪,然后冲着那些围观的乘客吆喝几句。
“诸位。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不是跟大家过不去,实在是我们活不下去了!当年,我们在军队里为国尽忠,除了打仗和做小买卖,我们什么也不会,我们没有手艺,又是一把年纪,太平年景,我们可以混个温饱,可是现在,经济危机,我们眼看就要饿死了!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想搭一趟顺风车去首都,去向这民国大总统喊冤!去向这民国国会告御状!诸位,得罪之处,多多海涵!”
“你是伤残军人,可以向伤残军人基金会申请救助啊。”
一名乘客喊了一声,然后其他乘客也跟着嚷嚷起来。
“啪!啪!”
那名瘸腿上尉又是两枪,然后冲着他身边的那些退伍军人指了指。
“我是个瘸子,当然可以申请救助,可是他们不是,他们不是伤残军人,没有资格申请救助。不过话又说回来,难道没缺胳膊少腿,就活该饿死么?甭跟老子提什么移民实边,那是青年后生们的活路,我们这帮老头子,别说是去南洋了,就是去蒙古,那也是找不到活路的!也甭提什么济贫站,老子们丢不起那人!”
说完,瘸腿上尉走到列车长跟前,一把揪住列车长的衣领,呵斥了几句。
“痛快点,给句话!许不许我们上车?不许,我们就坐在这里,谁也甭想走!许,我们马上就登车,以后若是找到活路,我们就给你立个长生牌位!你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就在列车长与那瘸腿上尉交涉时,一名列车员匆匆奔来,喊了几句。
“大家上车,大家上车!站长说了,大家都可以上车!大家都可以上车!”
听了这话,那些退伍军人顿时一阵欢呼,扔了木棒,并迅速拆了路障,簇拥着那名瘸腿上尉登上列车,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