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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迹,当个一千两银子不成问题。”张幼林一下子蹦了起来:“一千两?不成,我需要两千两,少一两不干。”
孙伯年心想,你一小毛孩子懂个屁?他把画搁一边了:“您一进门儿就喊‘当个满价儿’,满价儿是多少?您满世界打听一下,京城的当铺有规矩,撑死了也就是一千两。再者说了,这幅《柳鹆图》的真伪还不好说,玩字画儿的都知道,宋徽宗的手迹虽说传世不少,可他办的翰林图画局里有不少高人,经常为圣上代笔染写,这种‘院体’作品和徽宗本人的‘宣和体’混在一起,令后人真假难辨,即使是鉴赏大家也难免有走眼的时候,更何况我这个俗人?”
“掌柜的,我本来也没拿您当鉴赏大家,不过,您既然干这一行,至少也应该了解个大概,我问您,依您的经验看,这幅画是否可以确定为北宋时期的作品?”孙伯年一听这话,知道眼前这孩子不好糊弄,于是点点头:“可以确定,这点儿把握我还有。”
张幼林进一步说:“书画行里有个说法,就宋徽宗的作品而言,无论是他亲笔染绘还是别人代御染写,都可以视同赵佶手迹,难道您没听说过?”
孙伯午不吭声了,又拿起放大镜仔细看起来。
“掌柜的,您痛快点儿,我当两千两,您干不干?”张幼林催促着。
孙伯年咬咬牙:“小爷,我也豁出去了,这幅画儿不管真的假的,我认了,我给一千两。”
“我说过,我急等着用银子,需要两千两,少一两不行。”张幼林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孙伯年想了想:“那这样吧,我让一步,一千一百两,如何?”
张幼林伸出手来:“掌柜的,麻烦您把画儿给我,我再到别的当铺去转转,您慢慢候着,保不齐哪天您用十两银子把武则天的凤冠收来。”
眼瞧着这笔买卖要黄,孙伯年赶紧往回找:“别价,小爷,咱不是正商量嘛,这么着,一千五百两。”
“您这人怎么这么黏糊呀?我不当了成不成?把画儿给我。”
“得嘞,两千两就两千两,”孙伯年把画卷起来,“您别急,我马上给您开银票。”
张幼林拿着银票就奔了盛昌杂货铺,他把银票往桌上一拍:“马掌柜,银子我筹来了,下一步怎么办,您多帮忙,我只要霍大叔早点儿出来。”
马掌柜吃惊地看着银票:“幼林少爷,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这您放心,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我……把家里的画儿给当了。”
“老天爷,什么画儿能当这么多银子?你家里知道吗?”马掌柜担起心来。
一提这个,张幼林心里也犯憷,他犹豫了一下说:“我妈要是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所以您得快点儿把银票送出去,把生米做成熟饭,谁来了也没辙。
“幼林少爷,这……你怎么跟你妈交待呀,这么贵重的东西……”马掌柜还在郡儿嘀咕,张幼林已经扭头走了。
傍晚时分,张李氏疲惫地回到家中,她先去了客厅。李妈送上茶来,张李氏问:
“少爷呢?”
“少爷出去半天了。”
“没说去哪儿了吗?”
李妈摇摇头:“没说。”
“从牢里出来刚消停几天,这又开始了,没出息的东西。”张李氏站起身,“李妈,我有点儿累了,先去躺一会儿,少爷回来了马上叫我。”张李氏走进卧室,坐在床边正要躺下,她突然发现了地上的斧头和被砸坏的铜锁,不觉惊叫:“李妈,李妈……”
李妈小跑着进来:“我在呢。”
“这斧子是怎么回事?是谁砸的锁?”
李妈慌张起来:“太太,今天我还没进过这间屋子,这斧子……噢,好像是少爷向厨子老赵借的,谁……谁砸的锁,我可不知道。”
张李氏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扑到柜子前打开柜门,取出樟木盒打开一看,里面只剩下了一个卷轴,她像遭了雷击,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幼林哪,你这不孝的东西啊,你这是要了你妈的命啊……”
张幼林回来后,母亲让他跪在祖宗的牌位前供出画的下落,张幼林低着头不吭声,张李氏倒拿着鸡毛掸子,咬着牙往他背上抽:“说!你把画儿拿到哪儿去啦?说!你说不说?”
张幼林忍住疼还是不吭声。
李妈在一旁劝阻:“太太,您别生气,回头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张李氏边抽边哭:“列祖列宗啊,公公啊,我对不起你们,我养了个不孝的儿子……他才多大呀,就知道偷家里的东西啦……家贼难防啊,为了这书画儿,我谁都防着呀,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啊……”
张山林和张继林匆匆赶来,张李氏哭着对张山林说:“他叔儿啊,你来管管你侄子吧,我是没辙啦,这日子没法过啦!”
“嫂子,您别着急,我来问问,就算他把这幅画儿给卖了,也总得有个去处吧?”
张山林走到侄子身旁:“幼林,你说吧,你到底把画儿拿哪去了?”
张继林也拽拽他的衣裳:“幼林,你这就不对了,怎么能偷家里的东西呢?事已至此,你不说话也不成啊。”
张幼林仍然不吭声,张山林又说:“幼林啊,你应该知道,这两幅书画是张家的家宝,你爷爷留下过话,再穷也不许卖这两件宝贝,当时你也听见了。现在咱就不你爷爷的遗嘱了,就说这两幅字画儿吧,这字画儿可是属于张家的,不光是属于你妈,所有张家的后人都有份儿,就算你把它卖了,也该把银子拿回来大家分啊,你这么干,不是吃独食吗?”
张幼林终于开口了:“妈,叔儿,画儿是我拿了,我有急用,你们放心,我会把它拿回来,别的你们就别问了,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告诉你们。”
“不行,你一定要说出来,到底把画儿拿到哪儿去了?”张李氏逼问着。
“是啊,你不说可不行,这画儿到底在哪儿?如果被你卖了,卖了多少银子?银子在哪儿?哪儿能一句话就糊弄过去?”张山林这一连串的问话使张幼林颇为恼怒,他抬起头来:“我说了,这不能告诉你们,你们就是再逼我也没用!”
张李氏气急了,指着他的鼻子:“好,你不说是不是?现在你就给我滚出这个家,我只当没养你这个儿子,你给我滚!”
张幼林的眼圈红了,他给母亲磕了个头:“妈,您多保重!我走了……”张幼林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张山林、张继林在后面大声喊着:“幼林,你站住……”
“别管他,让他走……”张李氏急火攻心,一口气没上来,她颓然倒下,张家立刻乱成了一团。
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三郎赶着马车来到了荣宝斋的大门前。不一会儿,得子从荣宝斋的大门里探出脑袋来,往左右瞧了瞧,见街上除了三郎没有其他人,就搬出了几个封着松竹斋封条的箱子装上了马车。
“这下儿额大人可就没得挑了,得子,谢谢啦!”三郎面带笑容,压低了声音说。
“甭客气,赶紧走吧。”
这一切被躲在暗处监视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得子刚一关上荣宝斋的大门,几个黑影立刻蹿出来,跟上了三郎的马车。
回去的路上,三郎的心情舒畅起来,嘴里哼起了小曲儿:“一朵春花开,一只红绣鞋,腊月白菜撇在当街,咿呼咳,动了心,我的干兄弟……”
突然,后边蹿上几个人来,用布口袋套住了三郎的脑袋……
黎明时分,伊万被敲门声惊醒,他穿着睡衣接待了来人顾老六。顾老六是华俄道胜银行负责安全警卫工作的小头目,他开口便说:“先生,您高!”
“我高?我高是什么意思?”伊万莫名其妙。
“就是您高明的意思,”顾老六谄媚地向伊万伸出了大拇指,“您让我带人盯着松竹斋的伙计,开始我还挺纳闷儿,盯他管什么用哇?果不其然,不出您之所料,这就让咱给抓住了!”
伊万听罢精神为之一振:“你仔细说说。”顾老六于是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封着松竹斋封条的箱子如何从荣宝斋里抬出来偷偷往外运,三郎又如何被他抓了个正着……伊万听得是义愤填膺,过了半晌他才冷笑一声:“哼,这可是人、赃俱在,这回我看你松竹斋还能怎么抵赖!”伊万迅速换上了西装,打好领带,直接去了刑部衙门。
张幼林被母亲赶出家门的时候身上没带着钱,他在街头流浪了一天两夜,困了就在草堆里忍一觉,这还好办,可肚子里没食儿,先是眼冒金星,继而走起路来浑身打晃,到了第三天早上实在扛不住了。张幼林不管三七二十一,在街边的一个馄饨摊张口就要了两碗馄饨,先狼吞虎咽地吃完,还意犹未尽地把剩在碗底儿的香菜叶也搁进嘴里,这才盘算着怎么跟摊主交待。他带着一脸的尴尬主动走到摊主面前:“大哥,我早上出门时走得匆忙,忘了带银子,您看,这馄饨账我能不能先欠着,到时候一块儿结?”
摊主一听这话立刻停止了包馄饨:“对不住您哪,这位小爷,我这是小本儿生意,赊不起账;再者说了,您这一走,我到哪儿找您去?”
“琉璃厂的荣宝斋听说过吗?”张幼林停顿了片刻,“那是我们家开的,这么大个铺子搁在那儿,还怕我跑了不成?”言外之意,就这两碗馄饨的小钱,犯不上赖你的账。
哪知隔行如隔山,荣宝斋是家新开张的铺子,馄饨摊主不过是个做小买卖的,他还真没听说过什么荣宝斋,心想,吃馄饨给钱,跟我扯那玩意儿干吗?锅开了,摊主把馄饨下到锅里:“对不住您哪,我没听说过,您还是先把账结了吧。”
张幼林央求着:“我说了,我身上没带银子,要不……我把衣服脱给你?我这件农服是新的,缎子面的,总能抵得上你这两碗馄饨吧?”
“小爷,您饶了我吧,我是卖馄饨的,不是打鼓的,我只收银子不收衣服。”
摊主的口气不容商量,张幼林怒了:“那怎么办?我身上没银子,要不把我押在这儿?你看我值不值这两碗馄饨钱?”
摊主还是耐着性子说:“您要这么说可就不讲理了,您兜里没银子怎么就敢先吃呢?噢,吃饱喝足了一抹嘴儿,说是没钱,这不是不讲理吗?”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我没钱,你看着办吧。”张幼林强硬起来,这下把摊主惹火了,他一把揪住张幼林:“没钱?那就跟我去见官,我就不信你还无法无天了!”张幼林大怒:“你给我松手,有话说话,敢跟我动手?”两人拉扯起来,旁边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秋月坐在马车里从此处经过,听见外边的吵闹声,她掀起帘子,一眼就发现了张幼林。她赶紧下了车,分开围观的人群走到张幼林身旁:“幼林,你怎么在这儿?”
哎哟,真丢人,怎么这会儿遇见她了?张幼林松开了手,不好意思地整整衣服:“秋月姐,我……我跟他闹着玩呢。”
摊主正在气头上:“谁跟你闹着玩?小姐,你给评评理,他吃了我的馄饨不给钱,你说,有这么不讲理的吗?”
“噢,是这样,那我来替他付钱,真对不起,我弟弟可能是忘了带钱,他肯定不是成心的。”秋月把钱递给摊主,人群渐渐散去。
张幼林感激地看着她:“谢谢秋月姐,这钱……我以后一定还给你。”张幼林的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衣服、头发上都沾着枯草叶,秋月感到这里有什么隐衷,于是问道:“幼林,我不是你姐姐吗?你怎么跟我客气起来了?告诉我,你遇到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个样子?”
“没事儿,我真的是忘了带钱……”张幼林还想掩饰,秋月严肃起来:“幼林,你跟姐姐撒谎是不是?看看你自己,都脏成什么样了,还说没事?”
张幼林环顾左右而言他:“秋月姐,你能借我点儿钱吗?”
“可以,但你一定要和姐姐说实话。”
张幼林低下了头:“秋月姐,我……我从家里跑出来两天了,我妈……她不要我了……这两天,我就吃了两碗馄饨……秋月姐,我饿……”他的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秋月掏出手帕递给他,轻声说道:“哦,我先带你吃饭去。”
他们就近找了一家小饭馆,要足了饭菜,张幼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秋月终于闹明白了他的处境,于是在一边怜爱地看着他:“慢点儿吃,看把你饿成什么样子了?不过幼林啊,你也够让人操心的,怎么能做这种事呢?难怪你妈把你赶出来。”
张幼林嘴里嚼着馒头说:“我知道自己不对,可……我不是没辙么?霍大叔还在大牢里,要是不早想办法,他很可能要判死罪,秋月姐,你说,我能不管吗?”
“这倒也是,朋友有难,当然应该帮助,可你不应该连招呼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