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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马罗夫把手伸向指挥台围板下的小闪光信号。“红十月”号开始慢慢加速,它那三万吨的躯体在轮机的推动下微微颤抖,艇首立刻涌起了一个三米高的水弧;这个人为的卷浪涌过导弹甲板,在指挥台围壳前四溅开来。“雪暴”号改变航线,驶到了右舷方向,给潜艇让开了道。
拉米乌斯回头望着科拉湾的陡峭岩壁,千百年前巨大冰山的无情压力把它们雕刻成了现在的模样。他在红旗北方舰队服役的二十年中,看过多少次这个宽阔的海湾?这是最后一次了,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他都决不会回来了。将来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拉米乌斯毫不在乎。也许,他祖母给他讲的关于上帝和善有善报的故事是对的。他并不想弃善从恶;如果娜塔莉娅还活在人间,他不至如此。现在,无论如何是永不回头了。出航前,他在最后一班邮袋里留下了一封信。信已经发走,回头路已经堵死。
“卡马罗夫,告诉‘雪暴’号——”他看了一下表,13点20分下潜。“十月霜”演习按计划进行。护航结束,请去执行别的任务。我们将按时返航。“
卡马罗夫操纵信号汀发出了信号。“雪暴”号立即给了回复,拉米乌斯不用翻译已经看懂了信号:“但愿鲸鱼别把你们吃掉。祝‘红十月’号走运。”
拉米乌斯拿起电话,揿了潜艇无线电室的按钮,命令发报员将同样内容的电文发给在北莫尔斯克的舰队司令部,然后他接通了操纵室:
“龙骨以下深度?”
“140米,舰长同志。”
“准备下潜,”他转向了望员,命令他下到舱内。年轻人向舱口走去,以乎很乐意回到温暖的舱底。他不慌不忙地最后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和远去的山崖。随潜艇出海总是令人激动的,但也不免有一点伤感。
“撤离指挥台。格利戈里,你下去驾驶。”
卡马罗夫点点头,进了舱口,舱外就留下舰长一人。
拉米乌斯最后一次仔细地环视了地平线。身后,太阳已经隐没了,云天铅灰,海面上白浪翻滚,周围一片墨黑,他怀疑自己是否正在向这个世界告别。如果是,他希望眼前的景色变得更欢快一些。
下到舱底之前,他检查了舱口座椅,然后用铁链把舱盖拉上;他又检查了自动开启装置,才沿指挥塔围壳下到8米以下的压力舱,再从那里下到2米以下的操纵室。执勤准尉关上了第二道舱门,用力把锁轮摇紧。
“是格利戈里吗?”拉米乌斯问道。
“艇身已经密闭。”导航员指指下潜仪表盘,回答得干脆利落。所有的艇身开启指示灯都亮了绿灯——一切正常。“各下潜装置调整、检查完毕。补重槽进水。下潜准备完毕。”
舰长依次目视检查了机械、电路和水力指示器,满意地点点头,执勤准尉打开了排气开关。
“下潜!”拉米乌斯下过命令以后,走到潜望镜前替下了副舰长瓦西里·鲍罗丁。卡马罗夫拉响了下潜警报,尖利的汽笛声立刻在潜艇里震荡起来。
“主压载水舱进水。推出水平舵,下潜转舵十度,”卡马罗夫一边下命令,一边密切地注视着每个水兵的操作情况。拉米乌斯一直在仔细地听着,但没有回头去看。在他领导下工作过的年轻水兵中,卡马罗夫是最优秀的,深得他的信赖。
压载水舱顶部的排气孔打开以后,海水从水舱底涌入,把浮力空气挤出排气孔,急速的气流声响彻了整个“红十月”号,这一个过程是很费时间的,因为潜艇有许多个压载水舱,每个舱内又由无数块格状导流板隔开。拉米乌斯调整潜望镜镜头向下看,黑色的海水翻起了阵阵泡沫。
“红十月”号是拉米乌斯指挥过的最大最先进的潜艇,但是她也存在着一个很大的弱点。她虽然拥有功率巨大的发动机和新式的拖动装置,能够迷惑美国的潜艇,也能迷惑苏联的潜艇,但是由于体态过于臃肿,改变深度就象一条受伤的巨鲸一样笨拙。上浮慢,下潜更慢。
“潜望镜没入水面。”拉米乌斯过了好一会儿才离开潜望镜,命令道:“放下潜望镜。”
“下潜已超过40米,”卡马罗夫报告。
“下潜至100米。”拉米乌斯开始观察水兵们的反应。第一次下潜往往连老练的水兵也会发抖,更何况他的水兵有一半是从训练营直接来到潜艇上的农民青年。海水从四面八方压得艇身嘎嘎作响;要适应这种场面可没有那么容易。几个年纪较轻的水兵已经面如土色,但是仍然直挺挺地硬撑着。
潜艇即将到达规定深度了,卡马罗夫开始做定深航行的准备,准确地发出一个又一个命令。拉米乌斯不无骄傲地看着他,就象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样,他是拉米乌斯招收的第一个军官。操纵室的水兵都迅速地执行着他的命令。五分钟后,潜艇下潜到90米的深度,开始放慢速度,最后在100米处完全停止。
“干得真漂亮,上尉同志。你来驾驶!减速至前进一。命令声纳兵打开全部被动声纳系统。”拉米乌斯准备离开操纵室,他示意普廷跟他走。
一切就这样开始了。
拉米乌斯和普廷来到潜艇后部的军官餐室。舰长为政洽委员拉开门,随后关上,并上了锁,“红十月”号上的宽大军官餐室,在一般潜艇上很少见,它位于厨房和军官居住舱之间。墙上装有隔音板,门上有锁,因为设计人员懂得,军官的谈话有些是不能让士兵听到的。这间餐室很大,足以供“红十月”号上的全体军官同时用餐,但是实际上任何时候至少总有三名军官在岗位上值班。发给该艇的所有命令都存放在这里的保险柜里,而保险柜并不放在舰长的卧舱里,因为那里只有他一个人要防止他可能利用独居条件设法打开保俭柜。保险柜有两个密码刻度盘,拉米乌斯和普廷各掌握一套组合密码。其实这没有多大必要,因为普廷肯定知道他们的行动命令。拉米乌斯也知道,但不是全部细节。
舰长看着舱壁上的天文钟核对了自己的手表,普廷倒上了茶。现在离打开保险柜的时间还有一刻钟。他对普廷的殷勤感到不安。
“要禁闭两个星期了,”政治委员一边搅动着茶水一边说。
“美国人一禁闭就是两个月,伊万。当然罗,他们的潜艇要舒适得多。”“红十月”号虽然躯体庞大,但是艇组人员的居住舱连古拉格的囚房都比它强。艇组中共有15名军官,住在潜艇后部较体面的舱里,100名士兵都挤在导弹舱前面艇首部位的角落里。“红十月”号的体积只是一种表面现象。她的双层壳体中塞满了导弹、鱼雷。一个核反应堆及其维护设备,还有一个巨大的备用柴油动力装置,还在耐压壳外存储了镍镉组合电池,其体积相当于美国的十倍。“红十月”号广泛使用自动化装置,成了苏联海军舰艇中最现代化的潜艇,尽管如此,但要管理和维修这艘潜艇,对这么小的一个艇组来说仍然是一项巨大的工作。也许这些士兵根本就不需要完善的铺位,他们一天只有四至六个钟头的上床休息时间,这对拉米乌斯来说倒是不无好处的。他的人员中一半是新征入伍的新兵,第一次参加作战巡航;即使是比较老练的水兵,也懂得不多。这些水兵同西方的水兵不同,发挥他们的力量在很大程度上要依靠他的11名准尉,而不是依靠高级军士。他们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会一丝不苟地执行军官的命令;而这些军官都是拉米乌斯亲自挑选的。
“以前在柴油发动机潜艇上我就呆过两个月。潜艇属于大海,伊万。我们的任务是造成帝国主义者内心的恐惧。如果老是呆在波利亚尔内的港湾里,那是达不到目的的。但是,在海上逗留的时间一旦超过两个星期,艇上人员就会失去原有的工作效率。在两个星期以内,这帮年轻弟子会象一群麻木的机器人一样干活。”拉米乌斯指望的就是这两个星期。
“这么说,要是有资本主义的舒适条件,这个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普廷嘲笑说。
“一个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是很客观的。政委同志,”拉米乌斯教训道,很有兴味地在同普廷进行这最后一次争论。“客观地讲,凡是有助于我们完成任务的就是好的,凡是阻碍我们完成任务的就是坏的。逆境应该磨砺一个人的意志和技艺,而不应该使人消沉,仅仅登上潜艇就已够艰苦的了,是吗?”、
“对你可不一样,马科。”普廷端着茶杯咧开嘴笑了笑。
“我是一个真正的木兵,但我们艇上的人员却不是,而且大多数也永远不会成为真正的水兵,他们是一群农民的儿子,渴望进工厂当工人。我们必须顺应时代,伊万,这些年青人同我们过去可不一样。”
“这倒是千真万确的,”普廷表示同意。“你是永远也不会感到满足的,舰长同志。我想,正是象你这样的人在推动看我们大家前进。”
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为什么苏联导弹潜艇只有大约15%的时间在海上,时间很短,因此用不着去讲求物质上的舒适了,“红十月”号载有26枚SS…N…20“海鹰”式导弹,每一枚导弹装有8个50万吨级的多弹头分导重返大气层运载工具,足以摧毁200座城市。陆基轰炸机一次飞行时间只有数小时,必须按时返回基地。沿着贯通苏联东西部的铁路网配置的陆基导弹,总是掌握在克格勃准军事部队的手中,以防某个导弹部队司令有朝一日意识到手中的权力而图谋不轨。然而,导弹潜艇却可以不受任何陆地上的控制,它们的全部任务就是把自己隐藏在茫茫的大海之中。
既然如此,马科对他的政府竟还建立了这样一支潜艇部队不免感到吃惊,这些潜艇上的人员又必须得到信任。因此,他们出航的次数就要比同行们少;一旦出航,还总有一名政治军官相随,由他担任第二舰长,守在指挥官身旁,每项行动都须征得他的赞同。
“马科,你认为你能带着这些农家子弟巡航两个月吗?”
“你知道,我喜欢没有经过完整训练的新兵,他们脑子里要扔掉的错误东西比较少。这样,我就能用正确的方法,也就是我们的方法,把他们训练成真正的水兵。我是在搞个人崇拜,是吗?”
普廷笑着点上了一支烟。“这个话你以前已经说过了,马科。当然你是我们最好的教官,众所周知你是可靠的。”这确实是事实。拉米乌斯向其它潜艇输送了数百名海军官兵,受到了舰长们的一致好评。在这个几乎不讲信任的社会里,他居然能够得到别人的信任,这简直又是一大怪事。拉米乌斯无疑是一个忠诚的党员,一位党的英雄的儿子,他父亲的灵枢是由三个政治局委员送往墓地的。普廷摇动着手指说:“应该让你去领导一所高级海军学校,舰长同志。在那儿,你的才能可以更好地为国家服务。”
“我是一个水兵,伊万·尤里耶维奇。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是一个水兵,而不是校长。聪明人应当有自知之明。”艺高胆大的人应该抓住时机。“红十月”号上的军官,除了三个中尉和医生外,以前都曾在拉米乌斯手下工作过。而那三个中尉同那些初出茅庐的水兵一样,都会乐意服从他的命令。那个医生是毫无作用的。
天文钟敲了四下。
拉米乌斯站起身,按照自己掌握的三位数组合密码调准了刻度盘。当普廷也将刻度盘拨准位置后,舰长拧动把手,打开了保险柜的圆门,柜里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四本密码索引和导弹目标坐标系。拉米乌斯取出信封,把门关上,拧动两个刻度盘,重新坐下来。
“伊万,你估计行动命令要我们干什么?”拉米乌斯问道。象在演戏。
“尽我们的职责,舰长同志,”普廷笑着说。
“说得不错。”拉米乌斯拆开信封上的蜡封,抽出一份四页纸的行动命令,很快地看了一遍。内容并不复杂。
“看来,我们要驶往54…90坐标方位海域,同‘科诺瓦洛夫’号攻击潜艇汇合,新任舰长叫图波列夫。你认识维克托·图波列夫吗?不认识?维克托将保护我们不受帝国主义者侵犯。我们将进行为期四天的探测和跟踪训练,由他追逐我们——只要他有办法。”拉米乌斯暗自好笑。“海军攻击潜艇部队的伙计们目前还没有找到一个能跟踪我们的新式推动装置的办法。哼,美国人也不会找到的。我们的活动范围限制在54…90坐标方格及其紧靠的方格海域以内。这样,维克托的任务该会容易一些。”
“不过,你不会让他找到我们的,是吗?”
“当然不会,”拉米乌斯轻蔑地说。“我能让他吗?维克托以前是我的学生。对敌人毫不客气,伊万,即使在训练中也一样。帝国主义者对我们肯定也不会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