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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一擦,右边一偎,都偎擦在两个姑娘的脸巴子上。姑娘们拿出汗巾子来揩,他又夺过去擦夹肢窝。
王义安才接过茶杯,站着问道:“大老爷这些时边上可有信来?”汤六老爷道:“怎么没有?前日还打发人来,在南京做了二十首大红缎子绣龙的旗,一首大黄缎子的坐纛。说是这一个月就要进京。到九月霜降祭旗,万岁爷做大将军,我家大老爷做副将军。两人并排在一个毡条上站着磕头。磕过了头,就做总督。”正说着,捞毛的叫了王义安出去,悄悄说了一会话。王义安进来道:“六老爷在上,方才有个外京客要来会会细姑娘,看见六老爷在这里,不敢进来。”六老爷道:“这何妨?请他进来不是,我就同他吃酒。”当下王义安领了那人进来,一个少年生惫人。
那嫖客进来坐下,王义安就叫他称出几钱银子来,买了一盘子驴肉,一盘子煎鱼,十来筛酒。因汤六老爷是教门人,买了二三十个鸡蛋,煮了出来。点上一个灯桂。六老爷首席,那嫖客对坐。六老爷叫细姑娘同那嫖客一板凳坐,细姑娘撒娇撒痴定要同六老爷坐。四人坐定,斟上酒来,六老爷要猜拳,输家吃酒赢家唱。六老爷赢了一拳,自己哑着喉咙唱了一个《寄生草》,便是细姑娘和那嫖客猜。细姑娘赢了。六老爷叫斟上酒,听细姑娘唱。细姑娘别转脸笑,不肯唱。六老爷拿筷子在桌上催着敲,细姑娘只是笑,不肯唱。六老爷道:“我这脸是帘子做的,要卷上去就卷上去,要放下来就放下来!我要细姑娘唱一个,偏要你唱!”王义安又走进来帮着催促,细姑娘只得唱了几句。唱完,王义安道:“王老爷来了。”那巡街的王把总进来,见是汤六老爷,才不言语。婊子磕了头,一同入席吃酒,又添了五六筛。直到四更时分,大老爷府里小狗子拿着“都督府”的灯笼,说:“府里请六爷。”六老爷同王老爷方才去了。嫖客进了房,端水的来要水钱,捞毛的来要花钱。又闹了一会,婊子又通头、洗脸、刷屁股。比及上床,已鸡叫了。
次日,六老爷绝早来说,要在这里摆酒,替两位公子饯行,往南京恭喜去。王义安听见汤大老爷府里两位公子来,喜从天降,忙问:“六老爷,是即刻就来,是晚上才来?”六老爷在腰里摸出一封低银子,称称五钱六分重,递与王义安,叫去备一个七盘两点的席,“若是办不来,再到我这里找。”王义安道:“不敢!不敢!只要六老爷别的事上多挑他姐儿们几回就是了。这一席酒,我们效六老爷的劳。何况又是请府里大爷、二爷的。”六老爷道:“我的乖乖,这就是在行的话了。只要你这姐儿们有福,若和大爷、二爷相厚起来,他府里差甚么?——黄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珍珠,放光的是宝!我们大爷、二爷,你只要找得着性情,就是捞毛的,烧火的,他也大把的银子挝出来赏你们。”李四在旁听了,也着实高兴。吩咐已毕,六老爷去了。这里七手八脚整治酒席。
到下午时分,六老爷同大爷、二爷来。头戴恩荫巾,一个穿大红洒线直裰,一个穿藕合洒线直裰,脚下粉底皂靴,带着四个小厮,大青天白日,提着两对灯笼:一对上写着“都督府”,一对写着“南京乡试”。大爷、二爷进来,上面坐下。两个婊子双双磕了头。六老爷站在旁边。大爷道:“六哥,现成板凳,你坐着不是。”六老爷道:“正是。要禀过大爷、二爷:两个姑娘要赏他一个坐?”二爷道:“怎么不坐?叫他坐了。”两个婊子,轻轻试试,扭头折颈,坐在一条板凳上,拿汗巾子掩着嘴笑。大爷问:“两个姑娘今年尊庚?”六老爷代答道:“一位十七岁,一位十九岁。”王义安捧上茶来,两个婊子亲手接了两杯茶,拿汗巾揩干了杯子上一转的水渍,走上去,奉与大爷、二爷。大爷、二爷接茶在手,吃着。六老爷问道:“大爷、二爷几时恭喜起身?”大爷道:“只在明日就要走。现今主考已是将到京了,我们怎还不去?”六老爷和大爷说着话,二爷趁空把细姑娘拉在一条板凳上坐着,同他捏手捏脚,亲热了一回。
少刻就排上酒来。叫的教门厨子,备的教门席,都是些燕窝、鸭子、鸡、鱼。六老爷自己捧着酒奉大爷、二爷上坐,六老爷下陪,两个婊子打横。那莱一碗一碗的捧上来。六老爷逼手逼脚的坐在底下吃了一会酒。六老爷问道:“大爷、二爷这一到京,就要迸场了?初八日五更鼓先点太平府,点到我们扬州府怕不要晚?”大爷道:“那里就点太平府!贡院前先放三个炮,把栅栏子开了;又放三个炮,把大门开了:又放三个炮,把龙门开了:共放九个大炮。”二爷道:“他这个炮还没有我们老人家辕门的炮大。”大爷道:“略小些,也差不多。放过了炮,至公堂上摆出香案来,应天府尹大人戴着幞头,穿着蟒袍,行过了礼,立起身来,把两把遮阳遮着脸。布政司书办跪请三界伏魔大帝关圣帝君进场来镇压,请周将军进场来巡场。放开遮阳,大人又行过了礼。布政司书办跪请七曲文昌开化梓潼帝君进场来主试,请魁星老爷进场来放光。”六老爷吓的吐舌道:“原来要请这些神道菩萨进来!可见是件大事!”
顺姑娘道:“他里头有这些菩萨坐着,亏大爷、二爷好大胆还敢进去!若是我们,就杀了也不敢进去!”六老爷正色道:“我们大爷、二爷也是天上的文曲星,怎比得你姑娘们!”大爷道:“请过了文昌,大人朝上又打三恭,书办就跪请各举子的功德父母。”六老爷道:“怎的叫做功德父母?”二爷道:“德父母,是人家中过进士做过官的祖宗,方才请了进来。若是那考老了的秀才和那百姓,请他进来做甚么呢?”大爷道:“每号门前还有一首红旗,底下还有一首黑旗。那红旗底下是给下场人的恩鬼墩着;黑旗底下是给下场人的怨鬼墩着。到这时候,大人上了公座坐了。书办点道:”恩鬼进,怨鬼进。‘两边齐烧纸钱。只见一阵阴风,飒飒的响,滚了进来,跟着烧的纸钱滚到红旗、黑旗底下去了。“顺姑娘道:”阿弥陀佛!可见人要做好人,到这时候就见出分晓来了!“六老爷道:”像我们大老爷在边上积了多少功德,活了多少人命,那恩鬼也不知是多少哩!一枝红旗,那里墩得下?“
大爷道:“幸亏六哥不进场,若是六哥要进场,生生的就要给怨鬼拉了去!”六老爷道:“这是怎的?”大爷道:“像前科我宜兴严世兄,是个饱学秀才,在场里做完七篇文章,高声朗诵,忽然一阵微微的风,把蜡烛头吹的乱摇,掀开帘子伸进一个头来,严世兄定睛一看,就是他相与的一个婊子。严世兄道:”你已经死了,怎么来在这里?‘那婊子望着他嘻嘻的笑。严世兄急了,把号板一拍,那砚台就翻过来,连黑墨都倒在卷子上,把卷子黑了一大块,婊子就不见了。严世兄叹息道:“也是我命该如此!’可怜下着大雨,就交了卷,昌着雨出来,在下处害了三天病。我去看他,他告诉我如此。我说:”你当初不知怎样作践了这人,他所以来寻你。‘六哥,你生平作践了多少人?你说这大场进得迸不得?“两个姑娘拍手笑道:”六老爷好作践的是我们,他若进场,我两个人就是他的怨鬼!“吃了一会,六老爷哑着喉咙唱了一个小曲,大爷、二爷拍着腿也唱了一个,婊子唱是不消说。闹到三更鼓,打着灯笼回去了。
次日,叫了一只大船上南京。六老爷也送上船,回去了。大爷、二爷在船上闲谈着迸场的热闹处。二爷道:“今年该是个甚么表题?”大爷道:“我猜没有别的,去年老人家在贵州征服了一洞苗子,一定是这个表题。”二爷道:“这表题要在贵州出。”大爷道:“如此,只得求贤、免钱粮两个题,其余没有了。”一路说着,就到了南京。管家尤胡子接着,把行李搬到钓鱼巷住下。大爷、二爷走进了门,转过二层厅后,一个旁门进去,却是三间倒坐的河厅,收拾的倒也清爽。两人坐定,看见河对面一带河房,也有朱红的栏杆,也有绿油的窗栏,也有斑竹的帘子,里面都下着各处的秀才,在那里哼哼卿卿的念文章。
大爷、二爷才住下,便催着尤胡子去买两顶新方巾;考篮、铜铫、号顶、门帘、火炉、烛台、烛剪、卷袋,每样两件;赶着到鹫峰寺写卷头、交卷;又料理场食:月饼、蜜橙糕、莲米、圆眼肉、人参、炒米、酱瓜、生姜、板鸭。大爷又和二爷说:“把贵州带来的阿魏带些进去,恐怕在里头写错了字着急。”足足料理了一天,才得停妥。大爷、二爷又自己细细一件件的查点,说道:“功名事大,不可草草!”
到初八早上,把这两顶旧头巾叫两个小子戴在头上,抱着篮子到贡院前伺侯。一路打从淮清桥过,那赶抢摊的摆着红红绿绿的封面,都是萧金铉、诸葛天申、季恬逸、匡超人、马纯上、蘧验夫选的时文。一直等到晚,仪征学的秀才点完了,才点他们。进了头门,那两个小厮到底不得进去。大爷、二爷自己抱着篮子,背着行李,看见两边芦柴堆火光一直亮到天上。大爷、二爷坐在地下,解怀脱脚。听见里面高声喊道:“仔细搜检!”大爷、二爷跟了这些人进去,到二门口接卷,进龙门归号。初十日出来,累倒了,每人吃了一只鸭子,眠了一天。三场已毕。到十六日,叫小厮拿了一个“都督府”的溜子,溜了一班戏子来谢神。
少刻,看茶的到了。他是教门,自己有办席的厨子,不用外雇。戏班子发了箱来,跟着一个拿灯笼的,拿着十几个灯笼,写着“三元班”;随后一个人,后面带着一个二汉,手里拿着一个拜匣。到了寓处门首,向管家说了,传将进去。大爷打开一看,原来是个手本,写着:“门下鲍廷玺谨具喜烛双辉,梨园一部,叩贺。”大爷知道他是个领班子的,叫了进来。鲍廷玺见过了大爷、二爷,说道:“门下在这里领了一个小班,专伺候诸位老爷。昨日听见两位老爷要戏,故此特来伺候。”大爷见他为人有趣,留他一同坐着吃饭。过了一回,戏子来了。就在那河厅上面供了文昌帝君、关夫子的纸马,两人磕过头,祭献已毕。大爷、二爷、鲍廷玺共三人,坐了一席。
锣鼓响处,开场唱了四出尝汤戏。天色已晚,点起十几副明角灯来,照耀的满堂雪亮。足足唱到三更鼓,整本已完。鲍廷玺道:“门下这几个小孩子跑的马倒也还看得,叫他跑一出马,替两位老爷醒酒。”那小戏子一个个戴了貂裘,簪了雉羽,穿极新鲜的靠子,跑上场来,串了一个五花八门。大爷、二爷看了大喜。鲍廷玺道:“两位老爷若不见弃,这孩子里面拣两个留在这里伺侯。”大爷道:“他们这样小孩子,晓得伺侯甚么东西!有别的好顽的去处,带我去走走。”鲍廷玺道:“这个容易。老爷,这对河就是葛来官家,他也是我挂名的徒弟,那年天长杜十七老爷在这里湖亭大会,都是考过,榜上有名的。老爷明日到水袜巷,看着外科周先生的招牌,对门一个黑抢篱里,就是他家了。”二爷道:“他家可有内眷?我也一同去走走。”鲍廷玺道:“现放着偌大的十二楼,二老爷为甚么不去顽耍,倒要到他家去?少不得都是门下来奉陪。”说毕,戏已完了,鲍廷玺辞别去了。
次日,大爷备了八把点铜壶、两瓶山羊血、四端苗锦、六篓贡茶,叫人挑着,一直来到葛来官家。敲开了门,一个大脚三带了进去,前面一进两破三的厅,上头左边一个门,一条小巷子进去,河房倒在贴后。那葛来官身穿着夹纱的玉色长衫子,手里拿着燕翎扇,一双十捐尖尖的手,凭在栏杆上乘凉,看见大爷进来,说道:“请坐。老爷是那里来的?”大爷道:“昨日鲍师父说,来官你家最好看水,今日特来望望你。还有几色菲人事,你权且收下。”家人挑了进来。来官看了,喜逐颜开,说道:“怎么领老爷这些东西?”忙叫大脚三:“收了进去。你向相公娘说,摆酒出来。”大爷道:“我是教门,不用大荤。”来官道:“有新买的极大的扬州螃蟹,不知老爷用不用?”大爷道:“这是我们本地的东西,我是最欢喜。我家伯伯大老爷在高要带了家信来,想的要不的,也不得一只吃吃。”来官道:“大老爷是朝里出仕的?”大爷道:“我家太老爷做着贵州的都督府。我是回来下场的。”说着,摆上酒来。对着那河里烟雾迷离,两岸人家都点上了灯火,行船的人往来不绝。
这葛来官吃了几杯酒,红红的脸,在灯烛影里,擎着那纤纤玉手,只管劝汤大爷吃酒。大爷道:“我酒是够了,倒用杯茶罢。”葛来官叫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