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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备。”因问臧歧道:“此处通那一洞最近?”臧歧道:“此处到竖眼洞不足三十里。”汤镇台道:“我有道理。”向参将、守备道:“二位将军,你领了本部人马,伏于石柱桥左右,这是苗贼回去必由之总路。你等他回去之时,听炮响为号,伏兵齐起,上前掩杀。”两将听令去了。
汤总镇叫把收留的苗婆内中,拣会唱歌的,都梳好了椎髻,穿好了苗锦,赤着脚,到中军帐房里歌舞作乐;却把兵马将士都埋伏在山坳里。果然五更天气,苗酋率领着竖眼洞的苗兵,带了苗刀,拿了标枪,悄悄渡过石柱桥。望见野羊搪中军帐里灯烛辉煌,正在歌舞,一齐呐声喊扑进帐房。不想扑了一个空,那些苗婆之外并不见有一个人。知道是中了计,急急往外跑。那山坳里伏兵齐发,喊声连天。苗酋拼命的领着苗兵投石柱桥来,却不防一声炮响,桥下伏兵齐出,几处凑拢,赶杀前来。还亏得苗子的脚底板厚,不怕岣岩荆棘,就如惊猿脱兔,漫山越岭的逃散了。
汤总镇得了大胜,检点这三营、两协人马,无大损伤,唱着凯歌,回镇远府。雷太守接着,道了恭喜,问起苗酋别庄燕以及冯君瑞的下落。汤镇台道:“我们连赢了他几仗,他们穷蹙逃命,料想这两个已经自戕沟壑了。”雷太守道:“大势看来自是如此,但是上头问下来,这一句话却难以登答,明明像个饰词了。”当下汤镇台不能言语。回到衙门,两个少爷接着,请了安。却为这件事,心里十分踌蹰,一夜也不曾睡着。次日,将出兵得胜的情节报了上去。总督那里又批下来,同雷太守的所见竟是一样,专问别庄燕、冯君瑞两名要犯,“务须刻期拿获解院,以凭题奏”等语。汤镇台着了慌,一时无法。只见臧歧在旁跪下禀道:“生苗洞里路径小的都认得。求老爷差小的前去打探得别庄燕现在何处,便好设法擒捉他了。”
汤镇台大喜,赏了他五十两银子,叫他前去细细打探。
臧歧领了主命,去了八九日,回来禀道:“小的直去到竖眼洞。探得别庄燕因借兵劫营输了一仗,洞里苗头和他恼了,而今又投到白虫洞那里去。小的又寻到那里打探,闻得冯君瑞也在那里,别庄燕只剩了家口十几个人,手下的兵马全然没有了。又听见他们设了一计,说我们这镇远府里,正月十八日铁溪里的神道出现,满城人家家家都要关门躲避。他们打算到这一日,扮做鬼怪,到老爷府里来打劫报仇。老爷须是防范他为妙。”汤镇台听了道:“我知道了。”又赏了臧歧羊酒,叫他歇息去。
果然镇远有个风俗,说正月十八日,铁溪里龙神嫁妹子。那妹子生的丑陋,怕人看见,差了多少的虾兵蟹将护卫着他嫁。人家都要关了门,不许出来张看。若是偷着张看,被他瞧见了,就有疾风暴雨,平地水深三尺,把人民要淹死无数。此风相传已久。
到了十七日,汤镇台将亲随兵丁叫到面前问道:“你们那一个认得冯君瑞?”内中有一个高挑子出来跪禀道:“小的认得。”汤镇台道:“好。”便叫他穿上一件长白布直裰,戴上一顶纸糊的极高的黑帽子,搽上一脸的石灰,妆做地方鬼模样;又叫家丁妆了一班牛头马面,魔王夜叉,极狰狞的怪物。吩咐高挑子道:“你明日看见冯君瑞,即便捉住,重重有赏。”布置停当,传令管北门的,天未明就开了城门。
那别庄燕同冯君瑞假扮做一班赛会的,各把短刀藏在身边,半夜来到北门,看见城门已开,即奔到总兵衙门马号的墙外。十几个人各将兵器拿在手里,扒过墙来,望里边,月色微明,照着一个大空院子,正不知从那里进去。忽然见墙头上伏着一个怪物,手里拿着一个糖锣子当当的敲了两下,那一堵墙就像地动一般,滑喇的凭空倒了下来,几十条火把齐明,跳出几十个恶鬼,手执钢叉、留客住,一拥上前。这别庄燕同冯君瑞着了这一吓,两只脚好像被钉钉住了的,地方鬼走上前一钧镰枪勾住冯君瑞,喊道:“拿住冯君瑞了!”众人一齐下手,把十几个人都拿了,一个也不曾溜脱。拿到二堂,汤镇台点了数,次日解到府里。
雷太守听见拿获了贼头和冯君瑞,亦甚是欢喜,即请出王命、尚方剑,将别庄燕同冯君瑞枭首示众,其余苗子都杀了,具了本奏进京去。奉上谕:汤奏办理金狗洞匪苗一案,率意轻进,糜费钱粮,着降三级调用,以为好事贪功者戒。钦此。
汤镇台接着抄报看过,叹了一口气。部文到了,新官到任,送了印,同两位“公子商议,收拾打点回家。只因这一番,有分教:将军已去,怅大树之飘零;名士高谈,谋先人之窀穸。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汤总镇成功归故乡 余明经把酒问葬事
话说汤镇台同两位公子商议,收拾回家。雷太守送了代席四两银子,叫汤衙庖人备了酒席,请汤镇台到自己衙署饯行。起程之日,阖城官员都来送行。从水路过常德,渡洞庭湖,由长江一路回仪征。在路无事,问问两公子平日的学业,看看江上的风景,不到二十天,已到了纱帽洲,打发家人先回家料理迎接,六老爷知道了,一直迎到黄泥滩,见面请了安,弟兄也相见了,说说家乡的事。汤镇台见他油嘴油舌,恼了道:“我出门三十多年,你长成人了,怎么学出这般一个下流气质!”后面见他开口就说是“禀老爷”,汤镇台怒道:“你这下流!胡说!我是你叔父,你怎么叔父不叫,称呼老爷?”讲到两个公子身上,他又叫“大爷”、“二爷”,汤镇台大怒道:“你这匪类!更该死了!你的两个兄弟,你不教训照顾他,怎么叫大爷、二爷!”把六老爷骂的垂头丧气。
一路到了家里。汤镇台拜过了祖宗,安顿了行李。他那做高要县知县的乃兄已是告老在家里,老弟兄相见,彼此欢喜,一连吃了几天的酒。汤镇台也不到城里去,也不会官府,只在临河上构了几间别墅,左琴右书,在里面读书教子。过了三四个月,看见公子们做的会文,心里不大欢喜,说道:“这个文章如何得中!如今趁我来家,须要请个先生来教训他们才好。”每日踌蹰这一件事。
那一日,门上人进来颤道:“扬州萧二相公来拜。”汤镇台道:“这是我萧世兄,我会着还认他不得哩。”连忙教请进来。萧柏泉进来见礼。镇台见他美如冠玉,衣冠儒雅,和他行礼奉坐。萧柏泉道:“世叔恭喜回府,小侄就该来请安。因这些时南京翰林侍讲高老先生告假回家,在扬州过,小侄陪了他几时,所以来迟。”汤镇台道:“世兄恭喜入过学了?”萧柏泉道:“蒙前任大宗师考补博士弟子员。这领青衿不为希罕,却喜小侄的文章前三天满城都传遍了,果然蒙大宗师赏鉴,可见甄拔的不差。”
汤镇台见他说话伶俐,便留他在书房里吃饭,叫两个公子陪他。到下午,镇台自己出来说,要请一位先生替两个公子讲举业。萧柏泉道:“小侄近来有个看会文的先生,是五河县人,姓余,名特,字有达,是一位明经先生,举业其实好的。今年在一个盐务人家做馆,他不甚得意。世叔若要请先生,只有这个先生好。世叔写一聘书,着一位世兄同小侄去会过余先生,就可以同来。每年馆谷也不过五六十金。”汤镇台听罢大喜,留萧柏泉住了两夜,写了聘书,即命大公子叫了一个草上飞,同萧柏泉到扬州去,往河下卖盐的吴家拜余先生。萧柏泉叫他写个晚生帖子,将来进馆,再换门生帖。大爷说:“半师半友,只好写个‘同学晚弟。’”萧柏泉拗不过,只得拿了帖子同到那里。门上传进帖去,请到书房里坐。
只见那余先生头戴方巾,身穿旧宝蓝直裰,脚下朱履,白净面皮,三绺髭须,近视眼,约有五十多岁的光景,出来同二人作揖坐下。余有达道:“柏泉兄,前日往仪征去,几时回来的?”萧柏泉道:“便是到仪征去看敝世叔汤大人,留住了几天。这位就是汤世兄。”因在袖里拿出汤大爷的名帖递过来。余先生接着看了放在桌上,说道:“这个怎么敢当?”萧柏泉就把要请他做先生的话说了一遍,道:“今特来奉拜。如蒙台允,即送书金过来。”余有达笑道:“老先生大位,公子高才,我老拙无能,岂堪为一日之长?容斟酌再来奉覆罢。”两人辞别去了。
次日,余有达到萧家来回拜,说道:“柏泉兄,昨日的事不能遵命。”萧柏泉道:“这是甚么缘故?”余有达笑道:“他既然要拜我为师,怎么写‘晚弟’的帖子拜我?可见就非求教之诚。这也罢了,小弟因有一个故人在无为州做刺史,前日有书来约我,我要到那里走走。他若帮衬我些须,强如坐一年馆。我也就在这数日内要辞别了东家去。汤府这一席,柏泉兄竟转荐了别人罢。”萧柏泉不能相强,回覆了汤大爷,另请别人去了。
不多几日,余有达果然辞了主人,收拾行李回五河,他家就在余家巷,进了家门,他同胞的兄弟出来接着。他这兄弟名持,字有重,也是五河县的饱学秀才。
此时五河县发了一个姓彭的人家,中了几个进士,选了两个翰林。五河县人眼界小,便阖县人同去奉承他。又有一家,是徽州人,姓方,在五河开典当行盐,就冒了籍,要同本地人作姻亲。初时这余家巷的余家还和一个老乡绅的虞家是世世为婚姻的,这两家不肯同方家做亲。后来这两家出了几个没廉耻不才的人,贪图方家赔赠,娶了他家女儿,彼此做起亲来。后来做的多了,方家不但没有分外的赔赠,反说这两家子仰慕他有钱,求着他做亲,所以这两家不顾祖宗脸面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呆子,那呆子有八个字的行为:“非方不亲,非彭不友。”一种是乖子,那乖子也有八个字的行为:“非方不心,非彭不口。”这话是说那些呆而无耻的人,假使五河县没有一个冒籍姓方的,他就可以不必有亲,没有个中进士姓彭的,他就可以不必有友。这样的人,自己觉得势利透了心,其实呆串了皮。那些奸滑的,心里想着同方家做亲,方家又不同他做,他却不肯说出来,只是嘴里扯谎吓人,说:“彭老先生是我的老师,彭三先生把我邀在书房里说了半天的知心话。”又说:“彭四先生在京里带书子来给我。”人听见他这些话,也就常时请他来吃杯酒,要他在席上说这些话吓同席吃酒的人。其风俗恶赖如此。
这余有达、余有重弟兄两个,守着祖宗的家训,闭户读书,不讲这些隔壁账的势利。余大先生各府、州、县作游,相与的州、县宫也不少,但到本县来总不敢说。因五河人有个牢不可破的见识,总说但凡是个举人、进士,就和知州、知县是一个人,不管甚么情都可以进去说,知州、知县就不能不依。假使有人说县官或者敬那个人的品行,或者说那人是个名士,要来相与他,就一县人嘴都笑歪了。就像不曾中过举的人,要想拿帖子去拜知县,知县就可以叉着膊子叉出来。总是这般见识。余家弟兄两个,品行文章是从古没有的;因他家不见本县知县来拜,又同方家不是亲,又同彭家不是友,所以亲友们虽不敢轻他,却也不知道敬重他。
那日,余有重接着哥哥进来,拜见了,备酒替哥哥接风,细说一年有余的话,吃过了酒,余大先生也不往房里去,在书房里老弟兄两个一床睡了。夜里,大先生向二先生说要到无为州看朋友去。二先生道:“哥哥还在家里住些时。我要到府里科考,等我考了回来,哥哥再去罢。”余大先生道:“你不知道,我这扬州的馆主已是用完了,要赶着到无为州去弄几两银子回来过长夏。你科考去不妨,家里有你嫂子和弟媳当着家。我弟兄两个原是关着门过日子,要我在家怎的?”二先生道:“哥这番去,若是多抽丰得几十两银子,回来把父亲母亲葬了。灵枢在家里这十几年,我们在家都不安。”大先生道:“我也是这般想,回来就要做这件事。”又过了几日,大先生往无为州去了。
又过了十多夭,宗师牌到,按临凤阳。余二先生便束装住凤阳,租个下处住下。这时是四月初八日。初九日宗师行香,初十日桂牌收词状,十一日挂牌考凤阳八属儒学生员,十五日发出生员覆试案来,每学取三名覆试,余二先生取在里面。十六日进去覆了试,十七日发出案来,余二先生考在一等第二名,在凤阳一直住到二十四,送了宗师起身,方才回五河去了。
大先生来到无为州,那州尊着实念旧,留着住了几日,说道:“先生,我到任未久,不能多送你些银子,而今有一件事,你说一个情罢,我准了你的。这人家可以出得四百两银子,有三个人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