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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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疴屎。不等天亮,就叫书房里的一个小小厮来扫屎,就悄悄向那小小厮说,叫把管租的管家叫了两个进来。又鬼头鬼脑,不知说了些甚么,便叫请出大爷来。只因这一番,有分教:乡僻地面,偏多慕势之风,学校宫前,竟行非礼之事。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虞秀才重修元武阁 方盐商大闹节孝祠
  话说虞华轩也是一个非同小可之人。他自小七八岁上就是个神童。后来经史子集之书,无一样不曾熟读,无一样不讲究,无一样不通彻。到了二十多岁,学问成了,一切兵、农、礼、乐、工、虞、水、火之事,他提了头就知到尾,文章也是枚、马,诗赋也是李、杜。况且他曾祖是尚书,祖是翰林,父是太守,真正是个大家。无奈他虽有这一肚子学问,五河人总不许他开口。
  五河的风俗,说起那人有品行,他就歪着嘴笑;说起前几十年的世家大族,他就鼻子里笑,说那个人会做诗赋古文,他就眉毛都会笑,问五河县有甚么山川风景,是有个彭乡绅;问五河县有甚么出产希奇之物,是有个彭乡绅;问五河县那个有品望,是奉承彭乡绅;问那个有德行,是奉承彭乡绅:问那个有才情,是专会奉承彭乡绅。却另外有一件事,人也还怕,是同徽州方家做亲家;还有一件事,人也还亲热,就是大捧的银子拿出来买田。
  虞华轩生在这恶俗地方,又守着几亩田园,跑不到别处去,因此就激而为怒。他父亲太守公是个清官,当初在任上时过些清苦日子。虞华轩在家省吃俭用,积起几两银子。此时太守公告老在家,不管家务。虞华轩每年苦积下几两银子,便叫兴贩田地的人家来,说要买田、买房子。讲的差不多,又臭骂那些人一顿,不买,以此开心。一县的人都说他有些痰气,到底贪图他几两银子,所以来亲热他。
  这成老爹是个兴贩行的行头,那日叫管家请出大爷来,书房里坐下,说道:“而今我那左近有一分田,水旱无优,每年收的六百石稻。他要二千两银子。前日方六房里要买他的,他已经打算卖给他,那些庄户不肯。”虞华轩道:“庄户为甚么不肯?”成老爹道:“庄户因方府上田主子下乡要庄户备香案迎接,欠了租又要打板子,所以不肯卖与他。”虞华轩道:“不卖给他,要卖与我,我下乡是摆臭案的?我除了不打他,他还要打我?”成老爹道:“不是这样说。说你大爷宽宏大量,不像他们刻薄,而今所以来物成的。不知你的银子可现成?”虞华轩道:“我的银怎的不现成?叫小厮搬出来给老爹瞧。”当下叫小厮搬出三十锭大元宝来,望桌上一掀。那元宝在桌上乱滚,成老爹的眼就跟这元宝滚。虞华轩叫把银子收了去,向成老爹道:“我这些银子不扯谎么?你就下乡去说。说了来,我买他的。”成老爹道:“我在这里还耽搁几天才得了去。”虞华轩道,“老爹有甚么公事?”成者爹道:“明日要到王父母那里领先婶母举节孝的牌坊银子,顺便交钱粮;后日是彭老二的小令爱整十岁,要到那里去拜寿;外后日是方六房里请我吃中饭,要扰过他,才得下去。”虞华轩鼻子里嘻的笑了一声:“罢了。”留成老爹吃了中饭,领牌坊银子交钱粮去了。
  虞华轩叫小厮把唐三痰请了来。这唐三痰因方家里平日请吃酒吃饭,只请他哥举人,不请他,他就专会打听:方家那一日请人,请的是那几个,他都打听在肚里,甚是的确。虞华轩晓得他这个毛病,那一日把他寻了来,向他说道:“费你的心去打听打听,仁昌典方六房里外后日可请的有成老爹?打听的确了来,外后日我就备饭请你。”唐三痰应诺,去打听了半天回来说道:“并无此说,外后日方六房里并不请人。”虞华轩道:“妙!妙!你外后日清早就到我这里来吃一天。”送唐三痰去了。叫小厮悄悄在香蜡店托小官写了一个红单帖,上写着“十八日午间小饮候光”,下写“方杓顿首”。拿到袋装起来,贴了签,叫人送在成老爹睡觉的房里书案上。
  成老爹交了钱粮,晚里回来看见帖子,自心里欢喜道:“我老头子老运亨通了!偶然扯个谎,就扯着了,又恰好是这一日!”欢喜着睡下。到十八那日,唐三痰清早来了。虞华轩把成老爹请到厅上坐着,看见小厮一个个从大门外进来,一个拎着酒,一个拿着鸡、鸭,一个拿着脚鱼和蹄子,一个拿着四包果子,一个捧着一大盘肉心烧卖,都往厨房里去。成老爹知道他今日备酒,也不问他。虞华轩问唐三痰道:“修元武阁的事,你可曾向木匠、瓦匠说?”唐三痰道:“说过了。工料费着哩,他那外面的围墙倒了,要从新砌,又要修一路台基,瓦工需两三个月,里头换梁柱、钉椽子,木工还不知要多少。但凡修理房子,瓦木匠只打半工。他们只说三百,怕不也要五百多银子才修得起来。”成老爹道:“元武阁是令先祖盖的,却是一县发科甲的风水。而今科甲发在彭府上,该是他家拿银子修了,你家是不相干了,还只管累你出银子?”虞华轩拱手道:“也好。费老爹的心向他家说说,帮我几两银子,我少不得也见老爹的情。”成老爹道:“这事我说去。他家虽然官员多,气魄大,但是我老头子说话,他也还信我一两句。”虞家小厮又悄悄的从后门口叫了一个卖草的,把他四个钱,叫他从大门口转了进来说道:“成老爹,我是方六老爷家来的,请老爹就过去,候着哩。”成老爹道:“拜上你老爷,我就来。”那卖草的去了。
  成老爹辞了主人,一直来到仁昌典,门上人传了进去。主人方老六出来会着,作揖坐下。方老六问:“老爹几时上来的?”成老爹心里惊了一下,答应道:“前日才来的。”方老六又问:“寓在那里?”成老爹更慌了,答应道:“在虞华老家。”小厮拿上茶来吃过。成老爹道:“今日好天气。”方老六道:“正是。”成老爹道:“这些时常会王父母?”方老六道:“前日还会着的。”彼此又坐了一会,没有话说。又吃了一会茶,成老爹道:“太尊这些时总不见下县来过。若还到县里来,少不得先到六老爷家。太尊同六老爷相与的好,比不得别人。其实说,太爷阖县也就敬的是六老爷一位,那有第二个乡绅抵的过六老爷!”方老六道:“新按察司到任,太尊只怕也就在这些时要下县来。”成老爹道:“正是。”又坐了一会,又吃了一道茶,也不见一个客来,也不见摆席,成老爹疑惑,肚里又饿了,只得告辞一声,看他怎说。因起身道:“我别过六老爷罢。”方老六也站起来道:“还坐坐。”成老爹道:“不坐了。”即便辞别,送了出来。
  成老爹走出大门,摸头不着,心里想道:“莫不是我太来早了?”又想道:莫不他有甚事怪我?“又想道:”莫不是我错看了帖子?“猜疑不定。又心里想道:”虞华轩家有现成酒饭,且到他家去吃再处。“一直走回虞家。
  虞华轩在书房里摆着桌子,同唐三痰、姚老五和自己两个本家,摆着五六碗滚热的肴馔,正吃在快活处。见成老爹进来,都站起身。虞华轩道:“成老爹偏背了我们,吃了方家的好东西来了,好快活!”便叫:“快拿一张椅子与成老爹那边坐,泡上好消食的陈茶来与成老爹吃。”小厮远远放一张椅子在上面,请成老爹坐了。那盖碗陈茶,左一碗,右一碗,送来与成老爹。成老爹越吃越饿,肚里说不出来的苦。看见他们大肥肉块、鸭子、脚鱼,夹着往嘴里送,气得火在顶门里直冒。他们一直吃到晚,成老爹一直饿到晚。等他送了客,客都散了,悄悄走到管家房里要了一碗炒米,泡了吃。进房去睡下,在床上气了一夜。次日辞了虞华轩,要下乡回家去。虞华轩问:“老爹几时来?”成老爹道:“若是田的事妥,我就上来;若是田的事不妥,我只等家婶母入节孝祠的日子我再上来。”说罢辞别去了。
  一日,虞华轩在家无事,唐二棒椎走来说道:“老华,前日那姓季的果然是太尊府里出来的,住宝林寺僧官家。方老六、彭老二都会着。竟是真的!”虞华杆道:“前日说不是也是你,今日说真的也是你。是不是罢了,这是甚么奇处!”唐二棒椎笑道:“老华,我从不曾会过太尊,你少不得在府里回拜这位季兄去,携带我去见见太尊,可行得么?”虞华轩道:“这也使得。”过了几日雇了两乘轿子,一同来凤阳。到了衙里,投了帖子。虞华轩又带了一个帖子拜季苇萧。衙里接了帖子,回出来道:“季相公扬州去了,太爷有请。”二位同进去,在书房里会。会过太尊出来,两位都寓在东头。太尊随发帖请饭。唐二棒椎向虞华轩道:“太尊明日请我们,我们没有个坐在下处等他的人老远来邀的。明日我和你到府门口龙兴寺坐着,好让他一邀,我们就进去。”虞华轩笑道:“也罢。”
  次日中饭后,同到龙兴寺一个和尚家坐着,只听得隔壁一个和尚家细吹细唱的有趣。唐二棒椎道:“这吹唱的好听,我走过去看看。”看了一会回来,垂头丧气,向虞华轩抱怨道:“我上了你的当!你当这吹打的是谁?就是我县里仁昌典方老六同厉太尊的公子,备了极齐整的席,一个人搂着一个戏子,在那里顽耍。他们这样相厚,我前日只该同了方老六来。若同了他来,此时已同公子坐在一处。如今同了你,虽见得太尊一面,到底是个皮里膜外的帐,有甚么意思!”虞华轩道:“都是你说的,我又不曾强扯了你来。他如今现在这里,你跟了去不是!”唐二棒椎道:“同行不疏伴,我还同你到衙里去吃酒。”说着,衙里有人出来邀,两人进衙去。太尊会着,说了许多仰慕的话,又问:“县里节孝几时入祠?我好委官下来致祭。”两人答道:“回去定了日子,少不得具请启来请太公祖。”吃完了饭,辞别出来。次日,又拿帖子辞了行,回县去了。
  虞华轩到家第二日,余大先生来说:“节孝入祠,的于出月初三。我们两家有好几位叔祖母、伯母、叔母入祠,我们两家都该公备祭酌,自家合族人都送到祠里去。我两人出去传一传。”虞华轩道:“这个何消说!寒舍是一位,尊府是两位,两家绅衿共有一百四五十人。我们会齐了,一同到祠门口,都穿了公服迎接当事,也是大家的气象。”余大先生道:“我传我家的去,你传你家的去。”
  虞华轩到本家去了一交,惹了一肚子的气,回来气的一夜也没有睡着。清晨余大先生走来,气的两只眼白瞪着,问道:“表弟,你传的本家怎样?”虞华轩道:“正是,表兄传的怎样?为何气的这样光景?”余大先生道:“再不要说起!我去向寒家这些人说,他不来也罢了,都回我说,方家老太太入祠,他们都要去陪祭候送,还要扯了我也去。我说了他们,他们还要笑我说背时的话,你说可要气死了人!”虞华轩笑道:“寒家亦是如此,我与了一夜。明日我备一个祭桌,自送我家叔祖母,不约他们了。”余大先生道:“我也只好如此。”相约定了。
  到初三那日,虞华轩换了新衣帽,叫小厮挑了祭桌,到他本家八房里。进了门,只见冷冷清清,一个客也没有。八房里堂弟是个穷秀才,头戴破头巾,身穿旧烂衫,出来作揖。虞华轩进去拜了叔祖母的神主,奉主升车。他家租了一个破亭子,两条扁担,四个乡里人歪抬着,也没有执事。亭子前四个吹手,滴滴打打的吹着,抬上街来。虞华轩同他堂弟跟着,一直送到祠门口歇下。远远望见也是两个破亭子,并无吹手,余大先生、二先生弟兄两个跟着,抬来祠门口歇下。
  四个人会着,彼此作了揖。看见祠门前尊经阁上挂着灯,悬着彩子,摆着酒席。那阁盖南极高大,又在街中间,四面都望见。戏子一担担挑箱上去,抬亭子的人道:“方老爷家的戏子来了!”又站了一会,听得西门三声铳响,抬亭子的人道:“方府老太太起身了!”须臾,街上锣响,一片鼓乐之声,两把黄伞,八把旗,四队踹街马,牌上的金字打着“礼部尚书”、“翰林学士”、“提督学院”、“状元及第”,都是余、虞两家送的。执事过了,腰锣,马上吹,提炉,簇拥着老太太的神主亭子,边旁八个大脚婆娘扶着。方六老爷纱帽圆领,跟在亭子后。后边的客做两班:一班是乡绅,一班是秀才。乡绅是彭二老爷、彭三老爷、彭五老爷、彭七老爷,其余就是余、虞两家的举人、进士、贡生、监生,共有六七十位,都穿着纱帽圆领,恭恭敬敬跟着走。一班是余、虞两家的秀才,也有六七十位,穿着烂衫、头巾,慌慌张张在后边赶着走。乡绅未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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