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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为此事武后心中也常常感到内疚,那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为了扳倒对手,连名字都还没有取,便死在自己手中。有几天晚上接连做恶梦,有次梦见亲手掐死女儿,女儿的脖子在手中不停地挣扎摆动,只听大叫一声,原来掐着的是高宗的大腿,他忍不住痛叫了起来。武后惊醒过来后高宗问她,被她几句话掩饰了过去。
武则天信佛,有次到庙里上香,暗地向菩萨许愿:“大唐高宗皇后武氏祈祷上苍,请再赐给我一个女儿吧,我将会对她倾注我全部母爱,以弥补我对死去女儿的罪过。如果菩萨有眼,遂我心愿,我一定重修庙宇,再造金身……”
果然不久她又怀上了。
这天晚上,她腆着肚子对高宗说:“你听听,是男还是女。”
高宗摸着那圆滚滚的肚皮,把耳朵贴在肚脐眼上听了又听说:“是个儿子。”
“为什么?”武后问。
“胎音很强。”
“我在娘肚里胎音就很强。我看是个女儿。”
“那我们打个赌。”
事事在武则天面前都输一着的大唐皇帝高宗,这次却赢了。生下来的是个儿子。
但武后很不甘心,见孩子生得清秀妩媚,便叫他“假公主”,还给他取了个女孩的名字:李旦。其用意诚如一般老百姓一样,想生个男孩偏是个女孩,便名叫“招弟”,好叫她招个弟弟来。
武则天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她三十八岁那年,果然生下一女儿。为了她一生太太平平,也为天下有了她而太太平平,便取名为太平公主。
一则因为那段不可告人的隐情,二来因为老来得女,她对太平公主的疼爱远远超过她那些将未可继承王位的太子。武则天对自己的儿子毫不留情,她贬李旦,废李贤,杀子弘,全不念母子之情,只有对太平公主格外宽厚,从不动她一根汗毛;而太平公主也很乖巧,从小就会察言观色,讨好卖乖。还在一、两岁时,每逢高宗与武后下棋,她都在一旁“观战”。起初,只要看到父皇急得抓耳挠腮时,她便伸出小手把棋局抓乱,高宗高兴得抱着女儿直乐;稍稍长大,她变了,一见母后皱眉,便伸手把棋局抓乱,而且至到现在一直都这样。她太会讨好母亲了。长大以后,更是事事顺着母后的意思,是母亲的心腹和帮手,凡母后所欲,她都尽心尽力去办,甚至连自己的情人,她都慷慨地奉献给母亲。母女俩把大唐江山涂抹得花般妖艳,为历史留下许多欢声笑语。当然,这都是后话。
且说武后半日未见着太平公主,派出去接的人也还未回,正在担心怕出意外时,忽听墙外女儿哭喊,一时,竟忘了国母的尊严,寻声朝大门跑去,把身边的一群侍女远远抛在后面。
正在太监背上撒泼的太平公主,远远见到母亲,竟忘了平日规矩,叫一声“妈”,从太监背上挣脱下来,一头向武后怀里扎去。母女像久别重逢似的,搂抱在一起。也许是见到女儿太高兴,也许是看到女儿哭得可怜,铁石心肠的武则天这时也长长地流下两行眼泪。
她把女儿抱起来,从袖子里掏出手绢,给女儿擦了,又给自己擦了。身边宫娥侍女见了,也都拿出手绢在自己脸上擦。
只有几个太监,自知今天闯了大祸,一溜儿跪在阶前,把头埋得低低的,听候发落。
武则天把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太监,搂着还在抽泣的女儿说:“小心肝,快说,谁欺负了你?”
太平公主指着宫墙外面说:“他打我……”
“什么?谁打了你?打在什么地方?”
“一个野孩子,打我这儿。”太平公主指着自己的脸。
武后捧着女儿的脸,仔细端详一番说:“怪不得我一看就发现左脸比右脸大,原来是被人打的。这简直反了,打起公主来了。你们这些畜牲,是干什么吃的?”
阶前跪的那排太监,听骂“畜牲”,便知指的自己,齐刷刷伏地叩头请罪:“奴才该死!”
“死了便宜了你们。你们快说,把今天公主被犯上作乱的刁民打了的经过从头讲来。”武则天一字一句地吐出这些话,早把那些太监吓得魂飞天外。半晌,也没有一个敢回话。
这时,太平公主从母后的怀中跳下来,指着伏地发抖的太监说:“我挨打的时候,他们一个也不在,要是有他们,那野孩子敢打我?”
“那,我要问,你们一个个都死到哪儿去了?”武则天厉声问道。
一个胆大的太监心想就是死,也死个明白,便说道:“启奏娘娘,公主钻到人堆里去了,我们在外面没看见。”
“那我问你,是公主力气大,还是你们力气大?她一个小小的女孩子都就钻进去,你们一个个五大三粗的能钻不进去?”
那太监本想说:“公主身子小,从人缝中一钻就钻进去了,我们大人可不容易。”但听了武后那番话,不敢再说,只叩头如捣蒜,连称“奴才死罪”。
“伺候公主不周,全不把我的吩咐放在心上,还要狡赖卸责。左右,给我掌嘴!”
武后话音刚落,便上来两个太监,架住那“狡辩”的太监,左右开弓,照脸上一阵猛打,直打得鲜血长流。直到牙齿也打掉几颗,武后才命暂歇。
自武后掌管后宫,流血、掌嘴、动刑,乃至杀人,已司空见惯,就连小小的太平公主也见惯不惊,所以她看到不但不怕,还在一旁叫使劲打。武后还为自己有这样胆大泼野的女儿而十分得意。
这时,那领乌龟韩父子进宫的胖老头慌慌张张跑进庭院,在台阶前跪下说:“奴才王伏胜给娘娘叩头。”
看王伏胜如此卑躬屈膝的样子,武后胸中掠过一丝快意。不过她想,哼,你已经晚了。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那父子俩现在哪儿?你看,该定个什么罪?”
“启奏娘娘陛下,那两个该死的东西在外院睡着哩……”关于下面的问题他感到很难回答。他在宫中多年,跟了几茬主子,惟有她难伺候,特别是因为那次他发现她与郭道士整夜在秘室的事向高宗奏知后,她就处处找岔子,尽管自己再小心谨慎,也难免得咎。……
“我问你呐,王伏胜。”武后见他不接着说下去,便慢吞吞地一字一句说话,给他点压力。
王伏胜明知武后的提问是个圈套,不管你怎么回答,她都可以挑你个不是,便说道:“奴才愚蠢,还望娘娘明示。”轻轻把问题推了回去。
玉伏胜的估计不错,武后因他向高宗告密,惹怒高宗,险些废掉自己,早就想除掉他了。因为他是高宗亲信,又是宫中老太监,不是等闲之辈,不能操之过急,但一时又难消这口气,便在酝酿实行一个除掉他和他的同党的大计划之前,让他先尝尝敢与皇后作对的滋味。今天派他保护公主出宫游玩的差事,表面上看,是对他的信任,骨子里却让他疲于奔命,担惊受怕,吃了苦头还落个不是。
果然,王伏胜劳累了一天,现在却在这里跪着等候宣布对别人、也包括对自己的处罚。
其时,武后对他们已经一一定了罪,作出了处分决定:那父子俩,犯上行凶,杀!几个太监,保护公主不力,各打一百,罚苦役三月。玉伏胜嘛,只在于羞辱他、警告他,罚俸三月。
事又凑巧,武后正在宣示时,被太监提回的笼子突然翻倒,里面大大小小的乌龟纷纷爬了出来。太平公主忙从母亲身边跑过去,从太监提回的布兜里取出小鼓敲起来。那乌龟果然训练有素,听见鼓声就依大小顺序排列整齐,准备表演。但因公主的鼓声杂乱无章,乌龟们无所适从,一个个伸出小脑袋东张西望不知所措。
太平公主见乌龟不垒塔,也不转圈,更使劲敲鼓,那些乌龟则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便都伏在那里不动。气得太平公主把鼓一撂,跑到王伏胜身边,叫他把那玩龟的人叫来。
武后也被那些小生灵呆头傻脑的样子所吸引,感到很有趣味,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便问王伏胜:“那孩子有多大啦?”
“启奏娘娘,那孩子说他属猪的,刚满八岁。”王伏胜听武后问话的口气变得柔和些了,不觉松了口气。
“那好,把他去势阉割后,留在宫中,交给你调教……”
“交给我调教,他打过我,我要天天打他,打他一辈子。”太平公主跑回母亲身边,摇着母亲的大腿说。
“好。”武后很欣赏女儿这种有仇必报的个性,抚摩着女儿的头发说,“先让王伏胜教他些规矩,收收野性,然后就让他伺候你。”说罢,继续宣示说:“那孩子的爸,教子无方,流放千里以外,永世不得与其子相见;至于你们几个嘛,姑念初犯,从宽处罚,各各责打二十;还有你,王伏胜,念你年纪大了,这次暂免处分,从此要谨言慎行,多积点口德,以修来世好报。听见了吗?”
下面一片谢恩之声。惟独王伏胜觉得武后对他说的这番话,比打他二十板子还厉害。
此后,尽管王伏胜“谨言慎行”,处处小心,还是被牵进一桩谋反附逆的案件中,判了死罪,斩于市曹。其时间离他跪在阶前聆听武后教训不过半年光景。
不过这半年他做事实在认真卖力,这从二龟的飞快长进可以证明。
韩二龟成为小太监后被改名为韩二桂,也许因为宫里的伙食好,也许是因为他被阉割以后的生理变化,半年间长高了一头。浓目大眼,面如满月,只是说话做事细声细气低眉顺眼,以前的野性全无。他第一次去见太平公主,按照王伏胜反复教导的那样,匍匐在地,口中不断念道:“奴才有眼无珠,冒犯公主,罪该万死。”
太平公主见了他,马上跳下座位,对准他的脸,左右开弓,噼噼啪啪不停地打,直打到手痛发麻举不起来,方才歇下。二桂跪在下面像个木头人,任随怎么打,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二桂练得这般忍耐功夫也实在不易。刚开始时也不知道挨过多少打,浑身青一块紫一块。但王伏胜见他虽来自乡野,却颇有一些灵气,便多方开导他。他不止一次地张开只剩下几颗牙齿的嘴巴对二桂说:“小子你看,我满口牙只剩下这几颗了,但舌头还在。你想想什么缘故?”
二桂摇摇头,不知道。
王伏胜接着说:“这牙坏就坏在硬字上,太硬,结果没了;而舌头呢?柔软自如,你看,到现在还好好的。”
对二桂印象最深的还是他说的另一个发生在当朝的故事。
王伏胜说:“当朝监察御史娄师德,位极人臣,但事事以忍为先。他弟弟出京到外地做官前一再叮嘱他要善于忍耐。弟弟一再表示谨遵兄长教导,什么事都忍字当头,哪怕有人把口水吐在脸上,也不发火,自己揩了,这总算可以了吧?娄师德说,那还不行,人家吐你口水要等自干,你要去揩了,人家吐口水的人还会高兴?弟弟听了,佩服兄长见解果然高一筹。二桂小子你想想,那娄师德出将入相,当朝一品,尚且有这般器量,你算什么?你想,当初你要是忍了那口气,现在不是还自由自在地在外面跑江湖吗?现在已到了这步田地,你还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想活了!”王伏胜见二桂低头不语,戳戳他的脑袋问道:“我给你说了这么多,你这榆木疙瘩听见了没?”
二桂点点头。
“听见就好,”玉伏胜继续说,“不是我啰嗦,看你小子就是当太监一辈子伺候人的料。你看人家娄大人就不一样,幼年担柴卖,养家活口。有次乘船过江,遇上大风浪,众人皆惊,惟有他坦然处之,稳坐不动。同船相士袁天纲之子袁客师见船上众人鼻子下都有股黑气,独他神色高朗,气宇轩昂,便对同行的人说:”有贵人在此,今天准保无事。‘少许风浪平息,大家平安。那天我看你,就一脸晦气,果然闯下大祸,还牵连我们也跟着倒楣。如今,你保得狗命已是万幸。你要认命。我说二桂,你傻里巴几地站着,听见没有?“
二桂点点头。
“再说我自己吧,”王伏胜接着讲下去,“从小因家贫被卖到宫中当太监,当初我也不愿意,可不由你呀。你看,”他撩起衣裤把伤疤显示给二桂,“浑身没有一处不是伤。以后,才学乖了。天大的委屈,都装在肚里。你看,我小心翼翼几十年,现在也算熬到这个份上,宫里太监一半归我管……”其实,王伏胜的职权这时已被武后剥夺得只管二桂一个了。
在王伏胜开导下,二桂脑筋开始开窍,长进很快。他头次被太平公主左右开弓打几十巴掌,竟然感觉到不是自己的脸痛,而是公主的手痛。于是他连夜赶制了一个木头的小手掌,上面按上把子。第二次去见公主时,双手呈上说:“公主赏奴才的耳光,是奴才的福分,只是怕伤了公主的手,奴才献上这个物件,请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