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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儿大叫:“不,不要!我不要去那儿!”
李世民道:“别胡闹!我们来不及回去啦,避雨要紧!”强拉着她到了殿门前的屋檐下。
那含凉殿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檐顶到处漏水,雨又下得凶猛,哪里避得了?不一忽儿二人都全身湿透,一阵阵风夹着雨点打来,只冷得燕儿牙关“格格”直响。
李世民道:“这里避不了雨,不如求这里的主人让我们进去躲一躲吧!”
燕儿惊叫道:“不要!不要!不要!”她心里隐隐感到,这殿有着一种不祥之气,她一进去就会悔恨终身!
李世民道:“不要发这小孩子脾气!难道你能在这里淋一夜雨不成?”说着用力拍门,叫道:“里面的人开开门好吗?我们只想进来避一避雨!”
吉儿犹坐在殿中,心里一个声音在叫:“快想办法阻止他们进来!快想办法阻止他们进来!”但她只觉四肢百骸都酸软无力,连一个小指头也抬不起来,心中忽儿惊恐万状,忽儿又宁静如水,若喜若愁,变幻无定。
李世民拍了好一会的门,仍是无人来答,心想:“这里面的人定是已经睡着了,事急从权,只好破门进去。”便用肩头往门上使劲撞去。
这含凉殿本是用作纳凉,建造得并不结实,再加上长年弃置,门闩已颇为朽坏,这时给他用力连撞数下,哪里禁受得起?“忽喇”一下便断为两截。
李世民大喜,便要拉燕儿进去。燕儿一手牢牢抓住门边,哭道:“我不进去!我不进去!”
李世民气道:“你又干什么了?这个时候还来发你的公主脾气!”一手将她抱起,硬是带她进了殿中。
吉儿一直没点灯火,李世民二人一进殿里只觉眼前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一时竟没看见她就坐在窗前。
李世民道:“燕儿,你的火摺呢?快拿出来。”
燕儿见殿中并无异状,心中略略安定,从怀中掏出一个防水的油布包,拿出里面的火摺和火石,自己拿了火摺,将火石递给李世民。李世民双手一敲火石,火星溅到火摺上,殿中登时一片明亮。
忽然燕儿尖叫一声:“鬼啊!”手一松,那火摺直向下跌。
李世民不及看发生了什么事,伸手一抄接住火摺,以免它跌落地上又弄灭了。他一边举起火摺,一边说:“什么事这样大惊小……”忽然看到一人坐在窗前,长发披肩、面容惨淡,骤眼看去真是状如女鬼。但最恐怖的还不是这个,在火光之下,那“女鬼”面目竟是跟吉儿一模一样!他急抽一口冷气,禁不住全身一震,脱口叫道:“吉儿!”
燕儿大声尖叫出来:“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世民,你别吓我!”
李世民也是心胆俱寒,若非燕儿在场,一股劲的往他怀里钻,尖叫不已,他也忍不住会尖叫出来。但这时见燕儿怕成这个样子,说什么也得扶住她。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想:“难道真是吉儿冤魂不散?”
突厥人向来敬畏鬼神,燕儿平日虽是胆气过人,但当此情景哪有不惊的?李世民在战场上杀人无数,从不信有什么鬼怪,但此刻在这残破阴森的殿内,外面又正风吼雷鸣、狂雨如注,怎能不心有所惑?
他正惊疑不定之际,忽觉手上一痛,低头看时,只见那火摺已快烧到尽头。他知这火若一灭,殿内一黑,定然更为可怖,也顾不上对面坐的是人是鬼,拖着燕儿挨到桌边,将火摺凑到烛台上点亮。他一边点灯,一边仍悄悄拿眼角瞟着那“女鬼”,忽见她眼珠随着自己移动而转了一下,心念一动,想:“看起来她不象是鬼!”
吉儿只觉心中空荡荡地,不知该想些什么,更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觉得这一切都荒诞到极点,一点儿也不真实,好象是在发着一场梦;又好象面前这两个人都是台上的戏子在演戏,她只是台下的观众,与这一切没有任何干系!
李世民定了定神,低声道:“你……是不是吉儿?你是人还是鬼?”
燕儿哭叫道:“不要说,不要说!你要吓死我了!”
吉儿茫茫然的望着他,茫茫然的道:“你说呢?”
李世民心头狂喜,这时再无惶惑,大叫一声:“吉儿!你是吉儿!”一手推开燕儿,扑倒在她身前,一把抱着她双腿,叫道:“你没有死!你没有死!”
吉儿眼中一热,只觉泪水马上便要夺眶而出,但她马上警醒:“不要哭,不要哭!我发过誓的,我这一辈子再也不为他流一滴眼泪!”她头一仰,硬生生的将泪水都忍回去。只觉李世民抓着她的双手贴上他的脸庞。她全身一震,猛地从茫茫然中清醒过来,腾的一下跳起来,从他身边闪了开去,叫道:“不!你不能这样!”
李世民刚才一抓她的手,虽觉她的手寒冷如冰,但已确信她不是鬼,正欢喜得象要炸开一样,忽见她这么做这么说,不禁一怔,道:“为什么?你……你不是吉儿吗?”
吉儿只觉热血上涌,鼻子直发酸,她在心中叫道:“快做点别的事!我快要哭了,我快要哭了!”她转过头去,不与他的目光接触,却见燕儿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便轻声道:“你的朋友晕了,还不去救她?”
李世民看看燕儿,又看看她,心头一片迷惘。
吉儿走过去,将燕儿扶起来,拿了桌上的烛台,便往自己的寝室走去。李世民迷迷糊糊的,也跟了进来。
吉儿扶燕儿躺在床上,只见她面无血色,双目紧闭,头发散乱地遮住半边脸庞。吉儿将她的头发拨开,探探她的鼻息,知道她只是受惊过度,并无大碍。床边本已备下清水、毛巾,便将毛巾在水中浸湿,拧干,给燕儿抹了把脸,又从头上拨下一支银钗,撬开她咬紧的牙关,拿了一瓶烧酒灌进她口中。
只听得燕儿“啊”的叫了一声,便睁开了眼,一看见她,又是一声尖叫,双手捂面,大叫:“鬼!鬼!鬼啊!”
吉儿凄然道:“你放心,我不是鬼。”
燕儿听了,心中稍安,停了尖叫,但仍不敢将手放下,拿眼睛从指缝间偷偷的打量她,颤声道:“那么,你……你是谁?”
“我是吉儿。”
“吉儿!”燕儿更惊,“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没有。是突利救了我!”
“突利?”燕儿转惊为奇,“他怎地从没说起过?”
吉儿惨然一笑,道:“是我叫他不要说出来的。他……真是个言而有信的挚诚君子!”
李世民听她这么说,似是在刺自己,不觉又叫一声:“吉儿!”
吉儿恍若未闻,仍是对燕儿道:“我那柜里有干净的衣服,你自己拿来换吧。”说着转身拿起烛台,点着了室中的灯,又秉烛往外走去。
李世民仍是紧跟其后,又回到殿中。吉儿放下烛台,还是坐回窗前的榻上,脑袋埋在臂弯里,一言不发。
李世民只觉中心如沸,一股热血在胸腹之间来去不定,几次直冲上喉,几乎便要狂喷出来,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吉儿,你为什么要诈死骗我?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我有多伤心!”
吉儿冷笑道:“伤心?你只有一副狼心狗肺,也懂得什么叫伤心吗?”心想:“我要骂,我要骂!我越是怒,就越不会哭出来!”
李世民听她说得这般无情,心中不觉一凉,道:“你怎么这样说?这些年来,我从没忘记过你。”
“是吗?我看你这些年来从没忘记过苦练你的花言巧语、撒谎骗人之术才是!”
“你……你……我没骗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来?”
吉儿勃然大怒,一抬头,双目炯炯的逼视着他,道:“你没骗我?你没骗我?亏你还有面来跟我说这句话!”
李世民见她如此勃怒若狂,不禁一惊,退后一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莫非你是误会我骗了你,这才故意诈死离开我?”
“误会!误会!说得真好听啊!千错万错都只在我,你永远都只是给我误会!”
李世民又气又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明白,我到底什么时候骗过你来,惹你这般生气?你说,你说!我若真的做错,任你千刀万剐,死而无怨!”
“哈!哈!哈!”吉儿干笑三声,却没半点笑意,在这黑夜中听来真是教人毛骨悚然,“你一辈子都在骗我,难道还不够吗?只恨我那时年少无知,竟自作多情的以为你对我当真如此情深爱重!李世民!我告诉你,我不再是当年十几岁的痴心丫头,你那些甜言蜜语,留着去哄别个女子吧!别再指望在我身上骗到什么了!”
李世民越听越惊,他以前只道吉儿虽死,但至死还在爱着他,心中虽痛,却又不禁自得,想:“这世上终究有人不惜为我一死!”现在听她句句骂来,没一言一语不是恨到极点的,这可是发梦都没想到的事。呆了一呆,道:“你至少应该给我一个明白,让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好,你既非要听自己的丑事不可,我就让你听个明白!”吉儿略略定了定神,“我来问你三件事!第一件:当年你半夜里潜入我皇父宫中,为的是什么?我多傻!竟以为你是来找我,你却故意不说,让我自以为是。你虽没有出言相欺,但那跟骗我又有什么不同?第二件:当初你在雁门关外截住突利的抢亲队伍,为的是什么?我又多傻!竟以为你是来救我,你又故意不说,又让我自以为是!这难道又不是骗我?第三件:那次突厥围困太原,你压根儿就没有想到我在城外的安危,根本没出城来找我,全是突利在事后将我的事告诉你。可是你真卑鄙!竟利用从他那里得到我写的字条,骗我说你不惜冒着失陷在敌人手中的危险出城来找我,将我骗得好苦啊!前两件事虽都可恶,终究不曾从你口中说出谎话来,还可原谅!但第三件!你竟当面撒谎,连眼都不眨一下,你心里可还有半点羞耻之意?”
吉儿一口气的痛诉出来,李世民犹如给敲了三下闷棍,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一时张口结舌,作声不得。
吉儿见他无话可说,更是怒火中烧,道:“怎么?给我戳着痛处了,是不是?你别以为嘴上说得漂亮就可以欺瞒我一世!‘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想再骗我,那是千难万难!”
李世民强自镇定心神,想了一想,道:“这三件事,我都可以解释!”
“解释!只怕是‘掩饰’吧!”
“我知道你对我成见已深,但无论如何,你都应听我说一次!我说了,信不信在你。你尽可认为我还是在骗你,尽可不理会我的解释。但你若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教我如何心服?”
吉儿心念一动,想:“这次给他发现我没死,日后不知要有多少纠缠,何不就在今日一了百了?”于是道:“好!你有什么话要说,就现在讲完。你若骗我,我总能知道。你的话若不能取信于我,你就要永远离开这里,再也不能来纠缠我。怎么样?”
“一言为定!”
李世民在殿中来回踱步,筹思了一会儿,这才道:“我就先说第一件事。是的!当年我进宫去,的确不是为了见你。我那时只见过你一面,也不知道你叫什么、是什么人,怎能知道你是公主,就住在皇宫?好!事到如今,那也不必瞒你。那次我入宫,实在并不是对你杨家安着什么好心,是因为你那‘好父皇’下旨叫我爹去太原当留守,我们猜不透你父皇葫芦里卖什么药,爹爹便教我入宫向我王表姐查探。”
吉儿听到他提到种种旧事,一股去日如烟的感慨不由得涌上心头。
李世民续道:“我跟王表姐谈完正事,便往回走,本是要爬树出宫的,正好就见到你来。我那时真是作梦都不曾想过会再见到你,更没想到会是在那种地方!我并没想着要出来见你,只是……唉,天意冥冥,我也不知那是福是祸!偏生那时突利也在场,就躲在我旁边的树上。他身下的树枝断了,我欲不现身救他亦不可得,这才让你见到了我。”他捧着头,往事一幕幕在心头掠过。
二人都不作声,只听到雨声在“沙沙”的落着。
静了一忽儿,李世民又道:“你见着我,便说我是来找你的。你来说说看,我能怎么说?难道我能跟你说:”哎呀,公主殿下,你真是自作多情了,我才不是来找你呢!我只不过是来看看你那好父皇有什么阴谋诡计要对付我家。‘吗?我入宫的目的固然不能随便说出来,而且这么说大大伤了你的心,那又叫我于心何忍?“
吉儿默然。
李世民又道:“再说第二件事。是的!当初在雁门关,我只是碰巧遇上突利抢亲,完全不知道他抢的竟会是你!我在汾河洗马的时候捡到你父皇的勤王木诏,才知道突厥围困雁门。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我并不是为了忠于你父皇而去勤王。我是怕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