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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缘凭天命,无日不关心。追昔不堪痛,思今更生憎。你尚不至于忘却我们吧!”藏人少将怀信径直走人一条院。众侍女忙设一蒲团请他就座,却不知如何应对。落叶公主尤显难堪,藏人少将是柏木诸弟中相貌最漂亮,姿态最清酒的。他漫不经心地游目四顾,似又回到了柏木在世时的光景。他便对侍女们道:“我昔日曾常来于此,并不觉疏阔,只是你们早已疏离我了!”不满之意溢于言表。公主阅毕来信,甚觉难于回复。众侍女便围聚过来,力劝道:“公主倘不复,太政大臣还以为我等不明世故呢!况这信我们是万不可代复的。”众说纷坛,公主却早已啜泣不已,暗道:“躺母亲在世,定会庇护我疏漏之处的!”久久无法成书。后来好容易泪珠与笔墨齐下,写道:
“微躯不足道,岂敢承关心。何须追昔痛,憎分亦不必。”仅此数语,随想随写,言犹未尽,便包好递走。藏人少将与侍女们闲话道:“我乃常来之人,而让我居于帝外檐下,实觉孤苦无依。目后又结新缘,想来要常来骚扰了。尚望能看昔日微薄之劳,允传我自由出入,做个人幕之宾吧!”言毕辞谢丽去。
落叶公主自得了太政大臣的信后,对夕雾愈加冷淡。夕雾则日夜惶惑,无所适从。而云居雁的忧愁苦恨也与日俱增。夕雾的侧室藤典传闻此,想道:“夫人曾以我为不可容赦的情教,孰料现在真来了个难以匹敌的角色。心下怜惜,常去信慰问她道:
“妾身无此缘,设想亦伤悲。时时惜君苦,双泪透衣襟。”云居雁虽疑此诗有讥嘲之意,但因正当忧患,寂寞凄苦,展阅来信后想:“连她也抱不平了。”遂复诗云:
“厄难临他人,我心常悲叹。身遭不幸事,却怜慰藉难。”藤典诗觉得情真意切,更为同情。
这藤典诗昔年曾与夕雾私通。那时夕雾向云居雁求爱不成,便移爱于她。后求婚成功,也便将其渐渐遗忘了。即便如此,她们还是生育了十二个子女。藤典诗生育了二公子、五公子和三女公子、六女公子;而云居雁亦生有公子和女公子各四人,个个都活泼聪颖,可爱宜人。尤其是藤典诗所生的,相貌清秀,性情闲雅,更是出众。三女公子和二公子由祖母花散里抚育,源氏也常来看顾他们,倍加疼爱。至于夕雾、云居雁、落叶公主之间的种种纠葛如何了结,实非笔墨可以尽述。
第四十章 法事
自前年那场大病以后,紫夫人的身体便明显衰弱了。也无特别病症,只是一直萎靡不振。虽然一时并不危及生命,但一直也没有康复的征兆,身体每况愈下了。源氏为此很是忧愁。他觉得即使她比自己早死片刻,也将不堪离别之痛。紫夫人寻思道:“世间的荣华已享尽,此生亦心满意足了。即便即刻死去,也不觉遗憾。只是不能与源氏白头偕老,辜负了曾立誓愿,实甚令人悲叹。为修后世福德,她多次举办法事,并恳请源氏让她出家为尼,于有生之年专心修行,以遂夙愿。然而源氏主君执意不肯。源氏也有出家修行之愿,见紫夫人如此恳求,便欲乘机一同出家。但念一旦出家,须远离凡尘俗事,方可相约在极乐之境,同登莲座,永绪夫妇。然于修行期间,即便同处一山,也必须分居两个溪谷,不得相见,方可修得正果。如今夫人病体日渐衰弱,已无康复之兆。如果就此分手,让她离群索居,怎放心得下?如此牵肠挂肚,则未免惑乱道心,有背清秀山水之灵气。因此踌躇不决。于清心寡欲,毅然遁入空门的诸人眼中,似乎也太多虑了。紫夫人本欲擅自出家,但念此举未免太过轻率,反而事与愿违。因此左右为难,木免对丈夫生出怨恨。她疑是自身孽障深重之故,因此忧虑重重。
紫夫人近年想完成一私愿:请僧人书写《法华经》一千部。此时她急欲了结此愿,便于作为她私邪的二条院内举办这一盛事。七增的法服,分品级制作。法服的配色、缝工等皆甚考究,非寻常衣服可比。法会的排场,很是宏大庄严。这一切紫夫人都没有正式与源氏主君商量过,因此源氏并未替她具体谋划。然而紫夫人的计划甚是周详,无所不虑。源氏见她竟谙熟佛道之事,便深感此人慧心无限,不由万般感叹。源氏只从旁参与了些事情。至于乐人、舞人等具体事务,皆由夕雾大将一手操办。
皇上、皇太子、秋好皇后、明石皇后①以及源氏诸夫人,不断派人送来诵经布施和供佛物品。仅此数次,已难以计数,加之朝中请人的赠品,因此整个场面盛大,热闹元比。谁也猜不准紫夫人见时有了此种宏伟志愿,仿佛见世以前便已作了精心设计。当日花鼓里夫人与明石夫人都来了。紫夫人将南面和东面的门打开,自己设席在正殿西面的库房内。诸夫人的席位设在北厢,中间隔以屏风。
三月初十日,樱花繁盛,风和日丽,令人心清气爽。即便是佛祖所居的极乐净土,料想也不过如此吧?即使是信仰并非特别深厚之人,一旦身临此境,其心怀也顿觉清静。僧众齐声朗诵《俄华赞叹》的《樵薪》之歌,声震梁守。即使平常偶或闻之,也未免动情,何况值此盛会!紫夫人一听这诵声,便觉凄凉冷清,万念俱灭。使即席吟诗一首,并叫三皇声传与明石夫人。诗云:
“不惜此身随物化,烟消灰灭方可哀。”明石夫人读罢,便即刻作诗回复。她寻思道:“如果答诗中流露忧伤之音,旁人一旦知晓,定会怪我不知趣。”便在诗中说了些劝慰之言:
“今始樵薪供神佛,在世修行无限期。”僧众通夜诵唱,鼓声不断,通宵达旦在严之声与舞乐之喜相济,颇为壮观动人。
天色趋明,各种花草树木在烟霞中沐浴招展,渐渐明晰起来,一派生机盎然之景象。百鸟争相鸣奏,宛转似笛。哀乐之情,至此而止。接着《精王》舞曲骤然响起,曲声由缓转急,到后来便很是奔放热烈。许多人兴奋得脱下衣抱,抛赐给那些跳舞奏乐的人。请王公中擅长舞乐者,更是加入其中,尽兴发挥自己的特长。在座请人,皆情绪饱满,欢呼之声惊天动地。紫夫人触物感怀,自念在世之日已所剩无几,止不住悲从中来,不忍目睹此热闹场景。
次日继续举行法会。因昨日破例起身一整天,紫夫人今日疲惫不堪,难以起身,只躺卧于床。多年来,每逢兴会,众人皆来表演舞乐。人人风采焕发,尽显高超技艺。而今紫夫人对此情景,觉得是最后一次一了,便仔细倾听琴笛之声,将那些平日熟视无睹之物—一打量。在座的几位同辈夫人更是如此。平日众人相聚,参加各种游宴盛会,彼此虽怀争宠斗妍之心,然表面却是一团和气。虽然谁都无法长久于世,然而毕竟只有她一个人最先消离。如此一想,便不胜悲哀。法事完毕,众人散去,又复归往日平静。紫夫人心念此乃诀别,顿觉痛惜无限。便赠诗花散里道:
“令了此身佛法事,惟盼良缘世世兴。”花散里答诗道:
“纵然法事寻常行,良缘亦能世世结。”法事既毕,便又举办诵经与忏法,昼夜不息。如此庄严肃穆,实乃少见。但此功德终不奏效,紫夭人的病依然如故,无丝毫起色。于是将做功德列为日常之事,于各山寺不断举行。
紫夫人向来怕热,今夏尤甚,常热得头昏脑胀。但她并未感到有特别不适之处,只觉身体日益衰弱而已。别人亦习以为常,并不觉得诧异。众侍女难以预测将来,只觉前景暗淡,甚是可悲。明石皇后亦甚担心继母,便讨假归宁。紫夫人便派人收拾东所,以备皇后居住。且振作精神,准备迎驾。此次归宁仪式亦同于往日。紫夫人自念即将辞世,她日后境况如何,无法知晓,便对一切皆悲伤不已。皇后临驾时,随从一一报上名姓。她便侧耳倾听,何人已至,她皆一清二楚。陪送皇后来此皆为达官显贵。皇后与继母久未谋面,此时相见,格外亲热,叙说离别之情不觉倦怠。此刻源氏缓步入内,笑道:“”我真成了离巢之鸟,甚是无聊,不如到那边去养养神吧片说毕,便踱回自己房间。他见紫夫人神清气爽,甚是欣慰。紫夫人略带歉意地对皇后说道:“俄们分居异地,烦你劳步,实甚委屈。我本应前往你处,但实难挪步。”皇后便暂住紫夫人处。明石夫人亦来此,相互说着知心话。紫夫人胸藏万事,但对身后之事很少谈及,只是平静地谈论寻常之事。言简意赅,却胜过千言万语,更见其胸怀万端感慨。她看看皇后所生子女,说道:“我极想目睹他们立业成家,因此对这老朽之身,终也恋恋不舍啊!”说毕暗自垂泪,哀美异常。明玉皇后见继母如此哀伤,亦悲泣起来。紫夫人赶紧收泪露笑,亦不再谈身后之事,只是叮嘱道:“这些待女极为驯服,一直服侍着我,今后无处依靠,甚是可怜。我去后,有劳你好生照拂。”
开始举行季节诵经,皇后回到暂居之处。众弟兄中,三皇子生得尤其可爱,常独自悠闲地于各处散步。紫夫人心绪好些时,便将他唤至面前,悄声问道:“倘我死了,你仍念我么?”三皇子回答:“我怎会不想念呢?对外婆最好,胜过皇上皇后呢。倘外婆不见了,我才悲伤呵!”说罢党流下泪来。紫夫人笑了,泪亦长流,继而又说道:“你长大了,就住此屋吧!当庭前樱花红梅盛开时,你要用心护理。常折几枝供于佛前。”三星子点头木止,望着紫夫人那慈祥却挂满泪珠的面孔,觉得眼泪要夺眶而出了,便赶紧转身离去。这三皇子与大公主,是紫夫人呕心沥血抚养大的。现在她不能亲眼见他们成家立业,怎不悲伤惋惜呢?
秋天缓至,天气日渐凉爽,紫夫人的精神亦随之好转,但仍显虚弱,稍有不慎,又将发病。秋风虽尚未“染上人身”,但紫夫人却终日以泪洗面。皇后返宫之日迫近,紫夫人欲留她多住几日,再见些面,但又难以启唇。加之皇上又屡派使者前来催促,怎好强留?临行之日,紫夫人不能前去相送,只得让皇后屈驾到此来辞别。为此,紫夫人于房中为皇后另设一席,延请入内。紫夫人此时已消瘦不堪,但因此更显高资优雅之质,容姿更具扭力。青春时代,面容娇艳,过于妩媚;而今则多了一种内蕴,勉力陡增。日暮时分,秋风渐起,树间黄叶不断随风飘落。紫夫人倚身矮几,见黄叶随风逝去,心下伤痛。此时源氏步入,高兴地说道:“今日你竟能起身,真让人高兴!皇后在此,你的心情便爽快许多。”紫夫人听罢,甚是难过,想到自己稍有好转,源氏主君便这般高兴,倘自己一旦离世,源氏主君将是何等悲痛呵?于是悲不自禁,赋诗道:
“青青获上露,不能长久驻。偶随风消散,人生本无常。”紫夭人竟将自己比作随风倾侧的花技与稍留即逝的花上露珠,使得源氏大为惊骇,悲拗不已,便答诗道:
“人世若民露,虽消不可惜。运命与君似,同行无先后。”吟毕,泪流满面,不及指拭。明石是后见此,亦赋诗道:
“世事如秋露,风中易消逝。谁道命生短,仅只草上霜?”此情此景,多让人留恋呀!紫夫人多希望就此长处千年,永不分散。可惜天不遂愿,命非人定,深可哀叹。
紫夫人对皇后突然说道:“请去那边休息吧!我心绪恶劣,想躺下休息了。虽然如此,亦不能太失礼。”随即拉拢帷屏,俯身躺下。那痛苦之状,更胜往日。明石皇后见状,暗惊紫夫人今日为何这般消损。便握紧其手,望着她暖泣不止。她真若喜获上的露,不能久长了吗?昭内上下一片惊慌骚扰。立刻遣人前往各处,命增人诵经祈祷,以驱鬼怪。此前,紫夫人曾有几次昏厥,后又苏醒。源氏已见惯,此次依然认为是鬼怪一时作祟而已,驱退鬼怪亦就无事了。但上下忙了一夜,仍不奏效,天明时,紫夫人竟温然长逝了。幸好皇后尚未返宫,得以亲自送终。众人几乎都不相倩紫夭人就此而去了,皆认为她不应该这般早逝,悲激难忍,恍惚如梦。此时院内已无一人能平心办事。众侍女哭得昏天暗地,不知死活。源氏默无声息,党似呆痴。
此时,夕雾前来拜谒。源氏勉强召见,对他道:“紫夫人回生无望。但她多年的出家之愿,至死都未了却,委实可怜啊!虽然法师与僧众,皆纷纷退去,但总还有人留于此吧?现世功德即使无望,但至少亦得让她于冥途上受到佛力的庇护。你去吩咐他们,即刻为夫人落发。众增之中,谁善授戒?”源氏虽竭力振作,但神色,悲励颓丧,泪落不止。夕雾见此,亦受其感染,不胜悲伤。他低答道:“鬼怪之物,常迷乱人心,使其气绝。此次恐怕亦不例外。无论如何,出家总为良策。纵然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