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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春院中繁花斗妍,四季如春。只因以前无诱人心魂之美女来访贵公子,皆引为美中播疵。如今已来一美女玉望,美若天仙,且甚得源氏宠爱。诸公子闻讯,皆欧一睹为快。内中有几个自恃出身高贵,配作其婿,故屡设良机,或甜言蜜语动其芳心;或坦率开口,贸然求婚。亦有几个多情公子,羞于启齿,独自倍受相思之煎熬。例如内大臣之公子拍木便是其一,棺木因不知自己与五望乃异母兄妹,因此钟情于她。又如兵部卿亲王,因相伴多年的夫人三年前已故,子然独居,不堪寂寥孤苦,故抛却所有顾虑,寄玉钙以相思之情。今日他借酒浇愁,喝得烂醉,头插藤花,胡言乱语地打闹,丑态百出,模样甚为可笑。这些皆为源氏意料中事,他却佯装不知。正在传林劝酒之际,兵部卿亲王颇觉烦闷,不欲再饮,乃推杯道:“倘若无甚心事,我早已离座逃去。这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啊!”便吟诗道:
“苦思何奈血缘近,不借此身赴深渊。”遂将头上藤花摘下,并举杯奉与源氏,口中唱道:“共戴鲜花!”源氏满面笑容答道:
“莫非值得投渊死?枝头春艳请细赏!”使百般挽留他。亲王也不好离座而去。翌日,众皆余兴未尽,继续作乐,音调更显悠扬美妙。
秋好皇后春季讲经便从此日开始。昨夜借居于六条院的诸女眷亦换装,打算前往秋殿听经。其余清人因家中有事而归。正午时分,众人聚于秋殿。目源氏以下诸人,皆参与经会。殿上人皆无一缺席。这多半是迫于源氏之威势罢了。故此法会隆重庄严,排场宏大无比。春殿紫夫人向佛发心献花。她挑选八个面貌清秀的女童,分为两班,四人着鸟装扮鸟童,四人着蝶装扮蝶女。令鸟童手持内插樱花的银瓶,蝶女手持内插橡棠花的金瓶,樱花和橡棠花皆为紫夫人亲手剪取。她们从春殿前的小山脚乘船出发,往秋殿驶来。春风微拂,瓶中樱花数片飞落,漾于水面。风和日丽,春色宜人。女童所乘之船似从彩云春风中缓缓飘来,这情景实在美不胜收!秋殿院内无特设帐棚,便在殿旁廊房中设置临时凳椅,作为乐场。八个女童弃舟上岸,从正面石阶上抬级而上,人得殿中奉献鲜花。香火师接过花瓶,供于净水旁,此时,夕雾中将又呈上紫夫人致秋好皇后之信,其中附诗道:
“君怜秋光胜春色,香困闲候野虫鸣。确够蝴蝶春园闹,惟恐幽人不称心。”秋好皇后阅毕,便知这是答复自己去年所赠红叶诗的,脸上遂绽露一丝笑容。昨日被紫夫人所邀众持女,全心迷醉春花,相互赞道:“竟有如此美妙春色,的确人见人爱,娘娘亦会赞不绝口吧。”
婉啦鸟啼中,鸟童翩然起舞;乐师奏出《边陵频枷》之曲相伴,音调清雅优美。湖中水鸟似被如此妙音感动,也远远鸣唱作和。乐曲将尽,节奏转急,愈发情趣妙生。正值高潮之际,嘎然而止,余味无穷。蝶装女童也舞得轻灵如飞鸟,她们渐次舞近橡棠篱边,便如蝶般飞进繁花密丛之中。次官与殿上身分相宜之人,皆来皇后处领取赐品以分赏众人。赐品皆依照情况而奋。他们赐与鸟装女童每人一件白面红里常礼服,赐与蝶装女童每人一件律棠色衬饱,赐与乐师的乃每人一身白色衣衫,或一卷绸缎,各不相同,夕雾中将领赐一身女装,外加一件紫面绿里常礼服。秋好是后于信中如此回复道:“昨日游船乐趣,令人羡慕不已。
“但愿君心无歧意,我欲随蝶访春殿。”皇后与紫姬均才华出众,但皇后诗道略欠不足。此回赠之诗,不能在佳作之列。
凡昨日参与游船的皇后的侍女,紫姬皆以精美之礼赐赏。此六条院中,几乎是日日宴游,夜夜歌舞,人人欢度时日。众诗文亦无拘无束,纵情娱乐。各殿女眷不断书信。
且说玉髦自从与紫姬等在踏歌会上见面之后,时常与诸人互通音讯,彼此问候。紫姬虽未能深悉玉章教养如何,但亦感到玉望聪慧灵秀,才华横溢,并且性格温和,对人恭谦,敌对她颇有好感。倾慕她的王孙公子甚多,但源氏思之甚慎,不敢贸然决定。长此做其父亲,非他所愿。故有时意欲公开其生身父亲乃内大臣之真相,以便堂而皇之娶她。夕雾中将很是亲近玉望,时时走近其帷帝旁。玉望也亲自与他答话相叙,此刻玉堂总是不胜羞怯。夕雾因虑及尽人皆知他们为姐弟关系,敌对她毫无邪念,不作非分之想。内大臣家诸公子不知玉望乃其异母妹,常托夕雾转叙相思之苦。玉髦当然丝毫不为他们动情,只感到兄妹相爱,心里私下苦不堪言。她常独自沉思:“我在此处,总得教生父知晓方好。”然而她只装作一心一意依赖源氏,并不道出心思,宛若涉世未深的孩子。她与其母亦有几分相似,却不酷肖,才气、心思也更胜之。
四月初一始换夏装。此时人心欢快顺畅,天气也愈显明媚晴朗。源氏平日闲暇无事,常饮酒度日。玉置所收情书,愈来愈多。源氏见果如自己所料,颇觉有趣,便时常到玉髦处,查看其情书。见有应复之信,便劝其答复。玉髦则默然无语,面呈难色。兵部卿亲王求爱心切,时隔不久,便已痴迷若狂,不堪焦灼,于请书中倾诉相思之怨。源氏看罢忍俊不禁,笑个不停,对玉囊道:“这位是弟人品最为端正,从不谈及风流韵事,因此我一直对他格外亲近。如今已届不惑之年,却因你而痴狂若此!倒让人觉得可笑可怜。你总得回复他才好,大凡略晚风情之女,皆知此位亲王,乃世间最可交谈之人。他确实是个风流人物呢!”他想用此话打动其芳心,但王髦只觉得难为情。
惠黑右大将乃承香殿女御之兄,向来道貌岸然,伊然正人君子相,如今也像谚语所云“爬上恋爱山,孔子也跌倒”,竟苦苦向玉置求爱。源氏兴味十足,觉得别有一番滋味。一日,他查看情书,发现一封宝蓝色中国红信笺,芬芳扑鼻,沁人心脾,折叠颇精巧,诧道:“此信怎叠得这般好?”便打开信,只见其手笔隽秀优美,附诗道:“
“谁知思君心,思心今惭测。犹如岩泉水,奔腾无颜色。”
字体甚是清酒雅致。源氏问:“谁作此信?”玉髦迟疑不答。于是源氏召右近问道:“凡接此类情书,务必探明其来历,认真作答。纵有贪色好玩之辈胡作非为,亦不可过分责之。据我亲身体验,男子痛恨女子不答复自己,责怪她冷酷无情,此时便难免做出违礼之事。若女子本身出身卑微,又不答理男子,男子便会怪其无礼,也不免做出非份之举。若男子来信吟风咏月,对女子并无恋情,女子也以雅德相对,反倒煽动其情,对如此男子,不睬也罢,断不会受到指责。倘若男子逢场作戏,偶寄信挑逗,切不可即刻作复,否则遗患无穷。总之,若女子任性作事,自认深解风情,不放过一切机会作兴,其后果定然困窘。然兵部卿亲王与髯黑大将,彬彬有礼,均为谦谦君子,决非轻薄之辈。倘不辨轻重,置之不答,的确有失利数。对于比他们身分低微之人,则可依其志趣,辞其感情,观其诚意而相宜以对。”
此际玉髦因为羞怯,将头倒在一边,其侧影更楚楚动人。她外着红面蓝里常礼服,内穿白面蓝里衫,红白相衬,甚为调和,颇觉雅艳新颖。其形态举止,虽仍带乡下人气息,却也款款大方,极具优雅趣味。况且如今已逐渐学得京都人言行,便愈加娇媚可爱,端庄妇淑了。加之化妆浓淡相宜,恰到好处,愈觉花容月貌,光彩照人。源氏不由看呆了,心念若将此女奉送他人,实为可惜。右近含笑端详两个,下暗想:“源氏主君年纪尚轻,为其父不甚适合,如结为连理,倒是龙凤壁合,天生一对佳偶。”想到此,便向源氏道:“我从不曾传送别人来信与小姐。大人以前所看之信,我惟因虑及对方颜面而暂且收下,小姐亦不曾过目。至于回信,必等大人吩咐后再作理会。即便如此,小姐仍甚心烦呢。”源氏含笑看了看信,问道:“那封折叠得精致美妙之信,是谁写的?”右近答道:“哦!这封信,那送信人也不管我们接与不接,放下便走了。此乃内大臣家大公子相木中将所作,他与此处小侍女见子是旧相识,此信便是托其转交的。除和见子,此处无人帮他。”源氏道:“这倒有趣。其官位虽不高,但你们怎可疏怠此人?公卿们虽然官高,然论声望,却无几人可与柏木相比。此大公子在众多公子中最为持重。怎奈他与小姐是兄妹?将来某日,他会明了实情的。如今,你们暂不公开,姑且应付一下吧。此信写得实在漂亮!。”他拿着信,竟不忍释手。又对玉髦道:“我对你讲了如此多,不知你心有何感,我实在为你担心呢!即使要将实情告知内大臣,也须虑及:你尚年幼无知,身份也未定,且你与父母兄妹素昧平生,贸然相认,他们能与你和平相处、相安无事吗?倒不如先嫁个好郎君,定了身份,以后再父女相认不迟。兵部卿亲王,虽是独身,但他生性轻浮,情妇甚多,况家中尚有许多名誉不佳的婢妾。若要作夫人,也须此人宽厚豁达,心无怨恨,方可安生。若其人稍有嫉妒怨恨之心,则必难免反目失欢之事,故须顾虑于此。至于髯黑大将,他嫌恶夫人年长色衰,正多方猎色物艳。此实非世间女子所喜之事。婚嫁乃终身大事,故我于心中左右权衡,难有定见。关于姻缘,即便于父母面前,也难以将自己心愿说得分明。但你如今业已成人,对万事皆应有主见,明辨是非。你可将我看作你已故母亲,凡事要与我商量。我是不忍心让你不称心的。”
源氏此番话说得诚恳真挚。玉望听罢,颇感为难,不知怎生应答才是。她似小孩般默然不语,突觉甚为怠慢,遂答道:“女儿从无知的裙褓时代直至今日,未曾谋面双亲,未得聆听他们教诲,故万事均无定见。”她答话时神态异常温驯柔和,妩媚可爱。源氏颇为传惜于她,说道:“如此看来,正如谚语所谓‘后母应作亲娘看’。我对你关怀备至,你已看分明了罢?”他又对她谈了很多,但终未道出心中隐情,只是时时于谈话中隐约其辞。玉望也只装作全然不知。他只得慨叹数声,告辞退出。走至门口,但见庭前数技小竹,临风摇曳,苍苍滴翠,姿态窈窕,娉婷可爱。使暂驻阶前,即兴作诗,对玉望吟道:
“庭前淡竹生,深根扎篱内。婆婆越墙去,青青欲示人。想起令我痛悔不已啊!”玉望膝行至帘前,和诗道:
“山中生小竹,移根于院庭。你承尊恩育,不思回故里。倘被生父知晓,恐诸多不便。”源氏听罢,知其故意曲解其恋情为父女之情,更觉此人颇可怜爱。五望口虽如此说,心中却并不如此想。她焦心盼望源氏寻个机会向内大臣揭穿此情,以便父女相认。但又转念:“这位对我关怀备至的太政大臣委实令我感激。如今我即使与父相认,但自幼别离,毫不熟悉,他能否如源氏般对我关怀备至呢?”她读过许多类似于此的古代小说,已渐晓世事人情,故觉得还是小心谨慎为好,便不自行前往认亲。
源氏觉得玉望愈发娇羞可爱了。一次他在紫姬前称赞她:“此女模样颇招人喜爱,丝毫不似其母脾气古怪、态度沉暖;她知情达理,温柔可亲。看来此人足可信赖呢。”紫姬熟知其性情,料想他不会仅将玉髦当作女儿看待,心甚担心,便答道:“她虽知情晓理,却心无城府,真心诚意依赖你,真是难得!”源氏问道:“我有何不值得信赖的呢?”紫姬含笑答道:“怎会没有!即便是我,也不知为你尝了多少难言之苦。许多事铭记于心,至今尚不能忘记呢!”源氏听得此话,觉得此人敏感之极!便说道:“你如此胡乱猜测,委实令人厌烦!倘我存有异心,她定会察觉的。”他颇觉此事麻烦,便就此打住话头。心绪却甚烦躁:人家对我如此猜疑,我该怎样处置此事呢?一面又自省:到了这般年纪,怎能仍像少年般无聊?但其心中终究难以抛却玉皇,仍时常前往探访,关怀备至。
一久雨初晴的傍晚,万籁俱寂。庭前几株小枫与棵树苍翠欲滴,劳葱郁郁。源氏顿觉心旷神怡,仰望天空,吟咏白乐天“四月天气和且清”之诗。吟里,玉堂隐约芳姿袭上心头,便像往常那样悄然走进其屋内。玉皇正自由无拘地习字看书,忽见源氏进来,便恭敬而立,满脸绊红,娇羞之色,甚是妩媚可爱。源氏见其温婉之相,慕地忆起夕颜当年,情不自禁道:“初见你时,觉得你并不似你母亲。近来却觉得竟不差丝毫,我心中正感慨颇多呢!常叹夕雾中将毫无其母之影子。孰料世间竟有如你这般酷肖母亲之女。”言毕不禁淌下泪来。
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