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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我打断了密谋者们瞻前顾后的分析,情绪变得非常冲动,我要你们杀了他。我拍案而起,轮流拉拽着四个人的耳朵,我贴着那些耳朵继续狂吼,你们听见了吗?我是燮王,我要你们杀了他。是,陛下,你想杀他他就得死。吉璋跪地而泣,他说,那么陛下明日传端文入宫吧,我会替陛下了却这桩心愿。第二天燕郎奉诏去了平亲王府。燕郎的白马拴在平亲王府的绊马石上,街市上的行人商贩集结而来,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他们想看看一代权阉燕郎的仪容,更想一睹传奇人物端文的风采。据说端文跪地接旨时神态异样,在地上重重地击掌三下,沉滞的击掌声使燕郎感到惊讶,他无法揣摸端文当时的心理。而端文的同胞兄弟端武守在照壁前,大声而粗鲁地辱骂着门外观望的路人。
端文牵马跨出平亲王府的红门槛,以一块黑布蒙住整个脸部,只露出那双冷漠的狭长的眼睛。端文以蒙面者的姿态策马穿越街上拥挤的人群,目不斜视,对四周百姓的欢呼和议论无动于衷。人们不知道一个功勋显赫的英雄为何要蒙面过市。据燕郎后来解释说,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在菜市街附近,一个破衣烂衫游乞于京城的老乞丐突然挤到端文的马前,他伸出打狗棍挑去了端文脸上的黑布面罩,这个动作来得突兀而迅疾,端文大叫了一声,他想到空中去抢那块黑布面罩,已经迟了。端文苍白而宽硕的额角袒露在阳光下,一些围观者发现他的前额上刺着两个蝌蚪般大小的青字:燮王。菜市街顿时陷入一片莫名的骚乱。端文回马返归,以一手抚额,一手持剑驱扫蜂拥而上的行人,他的表情痛苦而狰狞,怒吼声像钝器一样敲击人们的头顶。端文骑在玉兔马上狂奔而去,半途遇到了燕郎和几名锦衣卫的拦截。拦截毫无作用,燕郎后来羞惭地说,他被端文的凌空一脚踢下了马背,情急之中他只揪到了玉兔马的一根尾鬃。就这样端文从混乱的街市上消失不见了。吉璋设置的毒箭射手在燮宫的角楼上空等了一个下午,最后看见的是无功而返的燕郎一行,他们向射手做了收弓罢箭的暗号,我当时就预感到有一股神秘的灾气阻遏了这次计划,远远地我听见燕郎的象笏落地,声音颓丧无力,我紧绷的心弦反而一下松弛下来。
上苍免他一死,这是天意。我对吉璋说。假如我想让他死,上苍想让他活,那就让他去吧。
陛下,是否派兵封查城门?我估计端文仍在城中,既然已打草惊蛇,不妨以叛君之罪缉拿端文。吉璋提议道。可是端文的英雄故事已经流传到燮国的每一个角落。人们已经开始怀疑他们的燮王,他们学会了判断真伪良莠。而我从来不想指黑为白或者指鹿为马,我的敏感的天性告诉我,你必须杀了这个叱咤风云的英雄,仅此而已,我不想对吉璋作出更多的解释。听天由命吧。我对聚集而来的密谋者说,也许端文真的是燮王,我觉得冥冥之中有一股神力在帮助他。对于端文能杀则杀,杀不了就让他去吧。只当是我酒后开的一个玩笑罢了。四个密谋者垂手站在角楼上面面相觑,从他们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一丝疑惑和一丝羞惭,很明显他们不满于我的半途而废和优柔寡断。午后的风拂动着角楼上的钟绳,大钟内壁发出细微的嗡嗡的回声。角楼上的人都侧耳谛听着这阵奇异的钟声,谁也不敢轻易打破难堪的沉默,但每个人的心中都预测到大燮宫的未来暗藏着风云变幻,包括我自己。这个夏日午后阳光非常强烈,我看见角楼下的琉璃红瓦和绿树丛中弥漫着灾难的白光。锦衣卫们在城内搜寻了两天两夜,没有发现端文的踪迹,第三天他们再返平亲王府,终于在后院的废井中找到了一个地道的入口,两名锦衣卫持烛钻进地道,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了很久,出来的时候钻出一垛陈年的干草,他们发现自己正站在北门外的柞树林里。有一只撕破的衣袖挂在洞口的树枝上,锦衣卫看见衣袖上写着一排血字:端文回京之日,端白灭亡之时。他们把那只白衣袖带到了清修堂,作为端文留下的唯一罪证交给我。我看着衣袖上那排遒劲有力的血字,心被深深地刺痛了。我用一把铁剪把白衣袖剪成一堆碎片,脑子里萌生了一个有趣而残酷的报复方法。传端武入宫,我大声地向宫监叫喊着,我要让他把这面丧幡咽进肚腹。端武被推上清修堂时依然狂傲不羁,他站在玉阶上用一种挑战的目光望着我,始终不肯跪伏。侍卫们拥上去按住他强迫他跪下去,但武艺高强的端武竟然推倒了三名侍卫,嘴里大叫,要杀就杀,要跪无门。
怎样能让他跪下去?我沉默了一会询问旁边的燕郎。拿铁锤敲碎他的膝盖骨,只有这个办法了。燕郎轻声地答道。那就去拿铁锤吧,他必须替端文承受应有的责罚。随着一声惨叫,铁锤敲碎了端武的膝盖骨。我看见端武痛苦地倒在玉阶上,两个侍卫跑过去架住他的双臂,另一个抱住他的腰往下揿,这样端武以一种古怪的姿势跪在我的面前。现在让他细碎布条咽进腹中吧,这是端文留给他的美餐。我说着大笑起来,走下御榻去拍了拍端武的肩膀,你会吃得很香的,是吗?端武艰难地仰起脸注视我,他眼睛中的狂傲已经转化成绝望的亢奋,似乎将要滴出血珠,我听见他用一种梦呓般的声音说,你不是燮王,端文才是真正的燮王,端文回京之日就是你的灭亡之时。是的,我们对此都深信不疑。我收敛了笑意,从地上抓起一把碎布条,然后我用一只手卡紧端武的下颏,另一只手将碎布条塞进他的嘴里,我说,可是我现在还是燮王,我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我不想听你说话你就不能说话。对端武的报复持续了一个时辰,我也颇为疲累。当侍兵们松开端武的双臂,他已经无法站立。我看见端武在地上爬行了一段,两条修长的腿像断木一样僵直。他一边干呕着一边爬到我的脚边,拉住我的蟒袍一角,我发现他的脸上突然出现一种天真烂漫的笑容。
你看见端文前额上的刺字了吗?
我没看见,但街上的百姓们看见了,端文的谋反篡位之心路人皆知。你知道是谁在端文的前额刺写燮王两字的吗?正要问你呢,是你刺的?还是他自己刺的?不,是先王的亡灵。有天夜里端文梦见先王的手,梦见一根闪光的金针,早晨醒来他的前额就出现了那两个字。一派胡言。端文狂妄至极,竟敢以此到宫中向我挑衅,假如我亲眼看到那个该死的前额,你猜我会怎样做?我会用匕首把它们一点一点地剜去,直到他梦醒为止。不。那是先王的圣灵再现,不管是你还是端文自己,谁也无法藏匿那两个字,谁也无法将它从端文的前额上抹去。端武发出豪迈而激昂的笑声,然后他松开了我的蟒袍,从玉阶上滚落下去。侍兵们上去把他拖出了清修堂,从他膝盖上渗出的血点点滴滴盘桓而去,远看就像一条蛇的形状。隔了很远,我依然听见断腿的端武一路狂笑,令人毛骨悚然。
已故的燮王,我的英名留世的父王,他在仙逝多年以后仍然将一片浓重的阴影投于我的头顶之上。关于他的死因曾经传说纷纭,有人说他是误服假丹而死,有人说他死于一代艳妃黛娘的绣榻罗帐,甚至有人秘传是皇甫夫人用鸠毒谋害了她的亲生儿子。而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我相信焦虑、恐惧、纵欲组合成一根索命的绳子,这根绳子可以在任何时刻将任何人索往阴界地狱。我相信父王死于自己的双手,死于自己的双手紧紧捏住的那根绳子。
夏天以来我多次看见父王巨大的长满黑色汗毛的手,它出现在朝觐时分的繁心殿上,像一朵云游过朝臣们的峨冠博带,手中的绳子布满霉菌和黑色虫卵,呼啸着向我抛来。它更多地出现在我的夜梦中,我梦见父王的手温柔地抚摸另一个儿子的前额,他是长子端文,我真的梦见父王手持金针,在端文的前额上刺下燮王两字。
你不是真的。父王说。
真的燮王是长子端文。父王说。
他们告诉我端文已经逃到品州,他躲在一具棺木里避开了沿路巡兵的搜查。那是暴卒的青县刺史李安的尸棺,抬棺的脚夫把它运往李安的老家品州落葬,他们说端文就躺在李安的死尸下到了品州城。到了品州也就到了西王昭阳独霸的天下,昭阳对端文一直钟爱有加,他也是当年力主端文继承王位的四大藩王之一。几乎可以确定,端文现在滞留于西王府邸中舔吮自己的伤口,他终于找到了一片相对安全的树荫。
我母亲孟夫人和我一样焦灼不安,她清醒地意识到端文此去给大燮宫留下了一条祸根,在一番絮絮叨叨的埋怨之后,急召丞相冯敖入宫秘议。孟夫人说,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千万不能让昭阳和端文穿起一条裤子,端文必诛无疑,实在没办法了,就连同西王府一起端掉吧。
丞相冯敖匆匆来到珠荫堂,他的想法与孟夫人大相径庭。奇怪的是当他们的谈话渐渐深入时,我倒成了一个旁观者。我突然想起多年前与燕郎微服出游品州城的情景,想起那天充满狂欢气氛的闹腊八的人群。我清晰地看见那个从南方漂泊而来的杂耍班子,疲惫而快乐的杂耍艺人散坐在人群中央,板、壶、拍、盘、滚木、起轮和傀儡等杂耍器具堆在空地上,看上去美丽而富于幻想,然后我的眼前再现了那根高空绳索,它像一条霓虹横驾于珠荫堂和品州城之间,我看见一个白衣白裤的走索艺人,双臂平伸,面含微笑,朝前走三步,往后退一步,他的绝技那么危险那么优美。我看见他在人群的欢叫声中蓦然回首,我认出他是我的另一个灵魂和另一具肉躯。西王昭阳麾下有二万精兵勇将,倘若朝廷讨伐品州,恐怕很难匹敌。丞相冯敖说,昭阳的势力雄踞八大藩王之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先王在世时视昭阳为隐患,但也无力阻遏他的锋芒。如今朝野之上内乱外患,祭天会刚刚翦除,棠县封州一带又有暴乱,聚师讨伐品州也只能是纸上谈兵了。冯敖说着很暧昧地笑了一笑,他的狡黠精明的目光从孟夫人脸上匆匆掠过,最后落在珠荫堂的雕花窗格上,有只苍蝇在窗格上嘤嘤飞舞。冯敖一语双关地说,陛下和夫人讨厌苍蝇吗?对付苍蝇最好的办法不是拍死它,而是打开窗户让它飞到外面去。
假如它不肯飞走,假如它还想飞到你的脸上来呢?孟夫人说。那就需要一只最好的苍蝇拍子。冯敖叹了口气,他说,可惜我没有看见那只最好的苍蝇拍子,也许只好睁一眼闭一眼随它去了。好一个足智多谋的冯丞相。孟夫人勃然作色,她的忧郁伤感的脸上突然浮现一丝恶毒的冷笑,我看见她从花梨木圆几上抓起一只翠釉耳壶朝冯敖掷去,你想让我们坐在宫中等死?孟夫人从座椅上跳起来,指着冯敖的鼻子说,我不信你们这些胆小鬼的屁话,我会让你们领教老娘的厉害。受辱的冯敖用长袖遮盖了他紫涨的脸部,缄口不语。我对孟夫人的脱口而出的污言秽语也颇为惊愕。这是她第一次在朝廷重臣面前暴露她的市井陋习。我想是一种唇亡齿寒的命运联系使孟夫人变得与我一样愤怒而疯狂。我宽宥了孟夫人街市泼妇式的言行,但丞相冯敖生性自尊清高,他似乎无法接受被一个后宫贵妇羞辱出门的事实。隔了几天,两代丞相冯敖罢官返乡的消息就在京城上下传开了。八月,被派往各藩王府的钦差纷纷无功而返,他们带回的藩王们的奏疏内容如出一辙,东王达浚和西南王达清称病不能归朝,南王昭佑则称其政务繁重无法脱身,而东北王达澄据说亲自率兵在外,征收各县拖欠多年的杂税。我意识到藩王们的回奏并非巧合,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如此看来,利用藩王们的势力挟击昭勉只是幼稚的幻想而已。唯一应诏入宫的是名存实亡的北王达渔。达渔已在京城游荡多年,依然沉溺于酒色之中不能自拔。我看见达渔醉醺醺地闯入繁心殿,脸颊上还留着一块可疑的红印,我猜他大约是刚从歌楼妓寮里出来。
只来了一个酒色之徒,也许我只能跟他商讨一下社稷大业了。我暗自苦笑,让宫役给达渔拿了醒酒的药九。达渔把药丸捻碎了扔在地上,口口声声说他没醉,他说今天是他最清醒的日子。我看见他摇摇晃晃坐到椅子上,肆无忌惮地打了一个酒嗝。坐一会儿你就走吧,他们没来,他们不会来了。我厌恶地望着那张醺红的长满肉刺的脸,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商谈了,你再打几个酒嗝就可以走了。
陛下听说过流莺楼的碧奴儿吗?是个波斯女子,美貌绝伦,善弹善舞,酒量更是惊人。陛下假如有这分闲情,我有办法把她弄到宫中来。达渔果然打了第二声酒嗝,然后他的身体慢慢地向我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