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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要做,内府!”
“大人要做什么?”
“我去年曾说过,要把吉野搬到那里。我要看看,到底是行者厉害,还是我厉害……我要做的就是这个。”
“如今才二月初八,赏花起码得在三月中旬,还差一个多月呢。”家康回了一句,可秀吉根本不看他一眼,“就在这一个多月里,我偏要在这里造出个吉野给世人看看。这就是丰臣秀吉。不用担心,世上没有太阁办不到的事。如此一来,民心振奋,军心亦会大振,这才是为政的极致。我要把地震以来的所有不快一扫而光。”
家康除了默默同意,别无他法。他觉得,秀吉这不过是心血来潮。当前,战局没有任何头绪,地震后的重建也刚告一段落。闲不住的秀吉,便蓦地想起了去岁在樱花树下的空想。
“总之,咱们二人先去看看。然后一气呵成,让那些萎靡不振的家伙大吃一惊。”
其实,世风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萎靡,秀吉似真已疯了。
二人出了城。一路上,秀吉兴致极高,他甚至在想象义演准后吃惊的样子。“去年我故意兴致勃勃,然后抛诸脑后。这把戏实在是有趣,先让他高兴一阵,我再假装一无所知。‘太阁大人满口空话,说什么在京城附近造一座吉野山,无所不能的太阁,其实也难以做到……’我故意先让人这样想,然后在眨眼间把它变成现实,这样才有趣。”随后他朗声笑了,“我的确喜欢让人大吃一惊啊。我是否有些促狭,内府?”
到了三宝院,在告诉义演真相之前,秀吉又装模作样地问这问那,不停地要看看厨房怎么样了,书院如何了,水池如何了,护摩堂的位置确定得如何了,金堂修得怎样了,仁王们怎样了等,让义演忙里忙外。他先把对方戏弄够了,才一本正经道:“这次工程,你最好不要多插嘴。”
“啊?”义演惊惶失措。
“你难道忘记了?我曾跟你约定,要把这里变成比吉野还要壮观的名胜之地。”
“就是……移植樱花之事?”
“是。我已决定三月十五来此赏花。自地震以来,夭下百姓萎靡不振,故,我要让众人振奋起来。幼主、北政所、西丸夫人不用说,所有的女眷都要来欣赏这空前的花海。在此之前,如我和你说好的那般,要修造池子,引来清流。既要建殿宇,又要造护摩堂,还要修理大殿,建仁王门……嘿,这是我一手打造的。这不仅可让太阁美名流芳百世,还可让这里成为风景名胜呢。”义演终于恍然大悟,忙不迭地道谢。
“哈哈……道谢为时尚早。等一切成为现实时再谢吧。这堪称是我的绝活啊。茶道当数利休,庭园自数小堀远州,我丰臣秀吉却要给后世留下个风流名声。快,拿纸笔来。奉行亲自记录,即日就着手准备。只剩一个多月了,要快。怎样,你一定吃惊不小吧?”
“贫僧确万分吃惊。”
“是吧?连内府都吓到了,哈哈哈!”与其说秀吉这是英雄豪气,倒不如说是喜欢淘气、恣意妄为。
回到城里后,秀吉果然当日就把前田玄以、增田长盛、长束正家三人唤来:“这可关系到我的面子,千万不要出差错。”
五重塔尚未完全修复,接着又要修理大殿和仁王门,把马场完全移到南院,三宝院扩至一万四千四百坪大小,还要新建一座东西长十五间、南北宽九间的寝殿,以及一个门面十间、进深九间的厨房,其间要用八间长的走廊连接起来,另外还要建护摩堂……要告诉后世,这是丰臣秀吉建造的,要让后人都钦服……看来秀吉确已疯了。
建筑倒还好说,还要造园子,从山城之内,及大和、近江、河内、摄津一带,把樱花名木全移栽过来;并挖池引流,让五十町见方之地遍覆樱花……种种设想令听者瞠目结舌。
“赏花之日定在三月十五,那么还有三十五日。京中名匠即日起严禁外出。另,修复需要精雕细刻,时间紧张,来不及了,故要四处抽调足够的人手,把殿字一律推倒重建。就说这是我的命令。新建殿宇不能让人一看便知是新建的,必须做古做旧,仿佛年代久远。樱花亦不能新植,须是多年古木,富有情趣,使人如置身于茶室般恬静。”
家康在旁一边听秀吉吩咐,一边不由自主沉思起来:世上不应有如此滑稽的悲剧。众人听从一个发疯太阁的命令,发动数万人去劳作……可接受命令的三个奉行似乎对此毫不怀疑。大家都认为,这是自然而然,当日便沸反盈天地忙活起来。
好不容易开工了,秀吉的想法又变来变去:那里要这样,这里应当那样……他先后四次亲临三宝院,二月初八家康来时是第一次,二月十六第二次,二月二十二、二月二十三各一次。
为了建造庭园,秀吉甚至亲自到拆除后的聚乐第去察看,让人把藤户名石等许多巨石搬运到三宝院。当然,在此期间,他对政务根本毫不过问,一切都交给三成和家康去打理。在别人眼里,他似已把朝鲜战事忘了个一千二净。
“若完不成掉了脑袋,就太可惜了。”当他半说笑地对前田玄以说这些时,目光如鬼魅。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把“废寝忘食”四字用在众人身上,最是合适不过。若不是秀吉,这样的工程绝不可能完成,几万人流血流汗之后,三月初十,秀吉的梦几乎变成了现实。
庭园里的泉水有从前的十倍,中间岛上建起一座桧皮屋顶的护摩堂,池边到岛上又造有一桥。飞瀑亦建了两处,一开始要求做成小堀远州式,后来秀吉又觉得不满意,改成亲自设计的式样。建造寝殿的木匠为孙右卫门,督建泉石的乃武田梅松。作为助手,新庄越前、平冢因幡也亲临现场。
全部完工,乃是赏花会前一日,三月十四。只有五重塔是在十日前完成。因为秀吉有令,建筑不能看出是新建的来,樱树全部要古木,所以花费的功夫可想而知。尽管这是十万火急的大工程,但一片青苔一粒石子都绝不允许有丝毫马虎……因此,仅那些中途因咎被斩首者就不在少数。负责修建寺宇的木食上人走遍了大和到河内的所有寺院,把兴福寺及其他寺院的建筑样式原封不动照搬过来。
完工之时,连义演准后都不禁瞠目结舌。义演本二条关白昭实之弟,曾遍览京城内外名胜古迹。然而,眼前的建筑古朴自然,绝不逊于他所见的任何名胜,而且,仅一月就让一切成为现实,真是虽神佛而不能。
三月十三,为了准备赏花宴,伏见城里乱作一团,既要整理诸位大名献上的礼品,还要准备游乐当日的酒馔。盛满名酒的坛子推积如山,除了加贺的菊酒、麻地酒,还有天野、平野、奈良等地僧人用秘方制作的佳酿,朝鲜名肴、各地名点,都在等着被运送到醍醐。
但中午前后,天气突然起了变化。伴随着强大的西南风,暴雨呼啸而来,甚似秋后的狂风。城里人无不脸色大变。三月十五赏花,这已是定下的日子。可若这样的恶劣天气持续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为了遵照秀吉的命令,让古木呈现出自然情趣,所有树木连支架都没做。那些花蕾满枝、却刚刚移植的古木,能否经得起狂风暴雨的摧残?
平时家康总在身边,可唯独这一日,家康却避开了同秀吉会面。秀吉只好把增田长盛招来,对他耳语道:“不可有丝毫马虎,你去看一看树木。”
数千人在暴雨狂风中保护樱花树。仅仅给树木披蓑戴笠尚且不够,还要照顾树下那些铺好的青苔,青苔不可直接踩踏;要轻轻盖上稻草,再把留下的脚印清理掉,在风雨之中守护。到处都能听到狂怒的叫骂:“真是穷奢极欲,连老天爷都发怒了!”
在这风雨交加之时,秀吉的使者匆匆赶到了三宝院,命令僧人立刻让暴风雨停下来。其实,比起暴风雨,家康更担心灾难过后秀吉的暴怒。若赏花会被迫延期,秀吉定将怒气全撤到三宝院僧人身上,大骂他们无用。盛怒之下,秀吉难免杀气大炽,其后果实难预料。为了祝福秀赖长寿,秀吉甚至下令改醍醐山为深雪山,特意作歌日:
樱伴苍松花盛开,历经千代不绝衰。
只要闪出一个想法,就将其进行到底,便是秀吉的性情,这次赏花造园就是如此,和他当年决意出兵朝鲜如出一辙。
虽说暴风雨不可能持续三日,可樱花却不会等人,若受灾严重,一日之内定收拾不好。到了夜里,风雨依然没有停止。此时的三宝院,所有僧人都上了阵,都在拼命祈祷。
风终于停了,雨住则迟至十四日黎明时分。当然,池水早已浑浊不堪。
“你到三宝院悄悄看看。若有必要,我们这边也得出些人了。”进城之前,家康先见了本多佐渡守。如连情况都不了解,就别想去见秀吉。
“问题不严重。每株樱花树都有三人在一旁守护。”佐渡守去了未久,立刻返回来报告。
“看来赏花会不用延期了。”
“是。若从今日起天气一直晴朗,估计无大问题了。”听本多这么一说,家康急忙走到檐前,抬头望天。风还在劲吹,厚重的云层低低浮在天空,正是那种暴雨之后的风景。
刚一出城,北政所的船只就从大坂方向驶来。尽管淀川也洪水暴涨,可北政所还是执意出行。于是,家康先去拜见了她,“天不凑巧,居然下了这么一场大雨。”
家康刚开口,北政所就语气严厉地驳道:“天马上就会放晴。”
“是。幸好没受太大灾害,目下看来应无大碍……”
“内府大人费心了。昨日的风雨想必让樱花花蕾更大了。明日赏花会,定是一片花海。”
“这么说,夫人已经看过了?”
“我已经让孝藏主去看了,我的祈祷向来亦十分灵验。”
看到北政所双眼通红,家康心口一热。眼前这一位,才是真正有妇德的女人。
十四日虽然终日天阴,气温却在逐渐上升,花蕾果然也膨胀了起来。一整日,秀吉没怎么见人,他恐怕比谁都担心翌日的天气。因此,当十五日的黎明到来,碧空如洗时,伏见城里不约而同响起了欢呼之声。
“快看,快看,今日定是个响晴的好日子,云正不断向东边天空飘去呢。”
“是啊。怎能不晴?今日可是太阁赏花的大好日子啊。”
“说得没错……什么狂风暴雨,都是为了洗净尘埃,好让花蕾盛开。”
“这可真是风和日丽啊。”
家康本打算在辰时出发,一看天气这么好,干脆在卯时就进城到了秀吉府邸。他本以为秀吉定高兴得手舞足蹈,逢人就吹嘘,可恰好相反。一见家康,他竟压低了声音耳语道:“内府,真是好险啊。”
听秀吉这么一说,家康甚感欣慰,“是啊,世人都坚信今日定会晴朗。现在人们正手舞足蹈,欢呼不已呢。”
“是啊,我说的正是此事。若老天爷不肯开脸,我可就颜面扫地了:”
“大人不用担心,现在天上连一丝云彩都没有。”
“哦,那就照计划行事,让女人们高兴高兴吧。”
这一日,增田长盛总管一切,前田玄以为其副手。当赏花的队伍从伏见城出发时,秀吉终于恢复了先前的意气风发,肆无忌惮地说笑起来。
此时,天空像是洗过一般湛蓝,从伏见到醍醐,灿烂的阳光照耀着已开了六分的樱花,云蒸霞蔚。
队伍最前乃秀吉和秀赖的轿子,接下来是北政所、西丸夫人、松丸夫人、加贺夫人、三条夫人、三丸夫人、淡路夫人,随后为德川、前田等大老,再往后则是生驹亲正、中村一氏、堀尾吉晴等在京大名。
一行人先入三宝院更衣,然后徒步从下醍醐爬到上醍醐。途中正如北政所所言,山路变成了奢华的樱花道。当然,这一带不允许普通人前来。方圆五十町的山上,每隔三町便设有一岗。
“干得不错。把我的想象发挥得淋漓尽致。”秀吉兴致勃勃在三宝院等待女眷更衣。为了这一日,女眷早就盘算着如何争奇斗妍了。准备完毕,秀吉拉着秀赖的手走在了最前头,从下醍醐登上上醍醐,再信步登上今日游乐的主场地—铺满一千张榻榻米的枪山山顶。
六岁的秀赖并不像秀吉那样高兴。对他来说,头顶的蓝天和盛开的樱花,无非是一般的风景而已,吸引他的倒是南院的池子和飞瀑。
一路上时常传来北政所的喊声:“大家要小心脚下,莫要摔倒了。上面的景致真是特别啊。”
从醍醐马场到枪山,每隔一间就在路旁植一株老樱树。经过昨日暴风雨的洗刷,树木和花朵显得更有风韵。花丛中巍峨屹立的五重塔,面对已守望了几十年的华丽春日,显得那样自然、挺拔。花朵、阳光、高塔、幔帐,及众人身上的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