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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三十六郡几乎是不约而同推荐歌功颂德型的儒生,其中还有始皇喜欢的方家和术士。卢生、侯公、石生等始皇身边的方士自然也在举荐之列。
始皇为表示恩宠,从六百多名儒生中选出七十人,赐为博士官,并加恩在咸阳宫给七十名博士官赐宴。
正月初一也是始皇的生日,所以这次宴会也有为始皇四十七岁寿诞庆祝之意。始皇看着满座满腹经纶之士,大有天下之士为我所有之感。意气风发,言语谦和地说:“今天是大年初一,朕赐宴诸卿,是因为你们都是我大秦的精英。朕治理天下,今后还要多多仰仗你们,你们可要不遗余力地帮朕。”
博士们都为皇帝的优遇和谦辞所感动,纷纷向始皇祝寿。仆射周寿臣进前称颂始皇的丰功伟绩,说:“当年,秦列诸侯,地不过千里,有幸仰赖陛下神灵圣明,扫平天下诸侯,驱逐四方蛮族。凡属日月之光照射到的地方,无不入朝贡奉。现在把诸侯国划为大秦的郡县,人人各务本业,安居乐业,再也没有战争的祸患,并且要将这样的太平盛世传之万世不替。自上古以来圣王各主,没有能比得上陛下的神威和恩德。”始皇听了周寿臣的溢美之词,心里好舒服。自统一天下,称皇帝号后,他对那些称颂自己丰功传绩的话似乎有一种嗜好,一天听不到,就感觉不舒服。
正在他高兴的时候,博士席上又站起来一个人。此人为齐人,姓淳名于越,才高八斗,满腹经纶,位在博士之首。所以,始皇认识他。淳于越说:“方才陛下说过。所以加恩赐宴臣等,是希望臣等能为国出力,为圣上分忧。臣感念圣恩,所以要竭尽心力效忠陛下。”
始皇看着他情绪激动的样子,颇觉好笑,刚才自己说的不过是官面上的话,没想到这些话,夫子竟当真了。如果真用儒生之计,朕何以扫平六国?何以治理天下?但是,他表面上却说:“淳卿一片忠君报国之心,令朕感动。”
“谢陛下褒奖。”淳于越丝毫没有落座的意思,继续说道:“臣听说,殷商和姬周的君王使他们的天下伟业持续了上千年,他们的一条成功的经验就是把子弟功臣封侯封王,使他们成为君王的得力助手。如今,陛下拥有的天下,广袤非历代君王可比,而陛下的子弟功臣却是平民百姓,没有封号和封地,虽然有很多的得力大臣,而陛下个人却缺少辅佐的力量。一时朝廷上发生意外,靠谁援救陛下呢?如果不按照俞代贤臣传下来的制度办事情,肯定要失败的。今天,周寿臣在圣上面前阿谀奉承,是故意加重陛下的过失,此人不是忠臣。”
淳于越的一番话,使满座皆惊。融洽热烈的酒席宴会顿时变得空气紧张,众人都静静地看看始皇,等待雷霆万钧之怒的暴发。始皇没想到有人竟敢在这种场合重弹分封还是郡县天下的老调。这些儒生真是不知死活,竟把咸阳宫当作他们的学宫,妄加评议国家的制度。他的脸上青筋跳了两跳,又恢复了平静。自己刚才的开场白说得太满,何况淳于越先给皇帝戴了高帽方说出这番话的,始皇要在博士们面前保持皇帝的风度。因此,语调平静地说:“分封天下还是郡县天下,这是朕称帝之初就有争议的问题,事关大秦的国家制度,非同小可。当年老丞相王绾就反对郡县天下,主张分封,被朕否定。朕的态度当然是主张郡县天下。今天,淳卿与周卿对此又有争议,说明天下还有很多人不赞成郡县天下。朕不武断,希望你们都参加讨论,所谓理越辩越明,朕倒希望你们辩论出高低来。”
始皇的态度出乎儒生的意料,连李斯等大臣都感到意外。宴会上的气氛又恢复得异常热烈。思想单纯而幼稚的儒生们都为皇帝的贤明礼让的假象所迷惑,纷纷站起来发表自己的意见和看法。七十名博士围着周寿臣和淳于越分成两派,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始皇发现,支持淳于越的人竟占了大多半。
儒生们饱读经书,最善于也最喜欢与人争辩。一个个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争得口沫横飞、面红耳赤,辩论到后来,已经不单纯是郡县与分封的问题,涉及到大秦的国家制度、法律制度、刑罚与赋税、徭役等诸多方面。儒生们把平日对朝政的意见和不满情绪如竹筒倒豆子全发泄出来,而忘记了始皇就在他们身边。始皇一直静静地倾听他们的争论,不作任何评价。以往只在各地郡守的奏折里看到有儒生妄议朝政的事,今天总算亲眼看见、亲耳听闻他们的所为了。听着他们刺耳的话语,他的脸上不但没有怒意,反而还带着笑容,喜怒无常的始皇帝表现出难得的容忍。熟知始皇性情的李斯,却从他那含带笑容的脸上读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信息。怒极反笑,这是始皇典型的阴鸷性格。仕秦多年的李斯最了解皇帝的这一禀性。
辩论无休止地进行着,丰盛的酒席竟没有动筷子。也难怪,那些山珍海味上面已经落满了唾沫星子,令人胃口全无。
始皇明白,自己不出面干预,这场辩论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于是,富含深意地看了李斯一眼,才挥手制止说:“你们争论半天,也没论出个结果,反而搅得朕头昏脑胀。朕提议,请李丞相作一个结论。诸卿以为如何?”
儒生们听到始皇说话,如梦方醒,方明白皇帝在场。想想刚才一时冲动说出来的话,才感到后怕。宴会上一时平静下来。李斯明白始皇的意思,这是要他表明朝廷的态度,当然也是始皇帝态度的时候。因此,他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说:“郡县天下是秦皇经过深思熟虑,与朝臣反复论证后才采纳推行的。这是适应天下一统的形势的需要,是稳定社稷的一项英明决策。五帝的治国方略没有一个是重复前任的。夏、商、周也没有承袭前代人的做法,他们各自用自己的方法管理自己的国家。这不是他们故意要标新立异,而是因为面对的形势发生了变化。”“陛下创造了如此伟大的事业,建立了千秋万代未曾建立过的功绩,这不是那些愚腐之辈所能了解的。我想问淳先生,夏、商、周三代,他们有什么值得我大秦效法的?那时候诸侯纷争不已,他们用利禄诱惑那些游学者为己所用。可是,今天的天下统一、法令统一,百姓各安其业,人们都在努力做自己的事情,各级官员都在认真地习学律法,力求公正执法。”
“可是,总有一些人自恃读过所谓圣贤经典,不去面对现实的情况,却要求朝政照搬古制的那一套。他们不满推行的新制,就从古书上搬来古制,以非议时政,迷惑百姓。”
李斯的话,口气严厉,论证严密,无泄可击。淳于越等儒生却不是轻易肯认输的人。可是,大多数从李斯严厉的口气里,听出了潜在的危险,所以虽有愤愤不平之色,都不敢言,惟有淳于越胆量过人。看着李斯,轻蔑地说:“陛下今天说过,不专断,可由众人自由辩论。可是,丞相的话违反辩论的规则,有攻击他人之嫌。以丞相的地位和声望,不太合适吧?”
其他儒生受到鼓舞,胆气益壮,七嘴八舌地嘲笑道:“李丞相也是读书人,该有点君子之风吧。”
“陛下说过不专断,丞相这么说话,有违圣意,应该论罪。”“……”
李斯一人难敌四手,孤立无助,被儒生们奚落得面红耳赤,不由求助似地看着始皇。始皇却哈哈大笑,说:“各位先生狂言乱语,朕都不曾加罪,怎可治李丞相之罪?朕说过,今日言者无罪。天色不早,朕要回宫歇息了。诸卿请退下吧!”七十名博士遵命,起身向始皇谢过晚安,鱼贯退出宫殿去。众臣也向皇帝施礼告退。
李斯走在最后,却被一名内侍拦住,说:“李丞相慢走,陛下有请!”
李斯心里明白,今晚的事,始皇肯定不会善罢干休,便跟随内侍走进一间偏殿。
始皇正坐在软榻上,见他进来施礼,青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说:“今天的宴会上丞相也听见了,这些儒生自恃读过圣贤之书,是何等的狂妄!他们眼里根本就没有朕和大秦律法的威严。朕现在完全可以想像到他们在各地是如何以古制诽谤当今、鼓惑黔首。有他们在,大秦的天下,一天也不能安稳。”
李斯正被儒生们奚落得一肚子气无处发泄,见始皇动了怒气,便恨声道:“臣也觉得这帮儒生着实可恨。陛下可命廷尉治他们一个诽谤朝廷、以下犯上之罪,问一个斩刑,将他们斩草除根。”不料,始皇冷哼一声说:“亏你还是我大秦的丞相。这件事如果能这么简单地处理了,朕用得着召你来吗?”李斯忙说:“臣一时糊涂,不明主意,请陛下明示。”
“六百名儒生可杀,却杀不尽天下儒生。在黔首的眼里,他们是无所不知的圣人,至少是圣人的传人——贤人。他们说的话,黔首相信。为什么?因为他们读过所谓圣贤之书。正本清源,该治罪的是那些所谓的圣贤之书。它们才是威胁我大秦安定的罪魁祸首。李斯,你是丞相,该知道怎么做了。”李斯面露惊异之色,说:“陛下之见正与臣不谋而合。对付这些儒生,臣早有思想准备,明日就写奏章上奏。”始皇信任地说:“以丞相之才,朕相信明日的奏章一定又是惊世之作。”
李斯回府后,当晚挑灯夜战,秉笔直书,一篇洋洋洒洒近万言的上书在第二天的早朝前送到始皇的御案上。
始皇深知,当年李斯以一篇《谏逐客书》使自己收回驱逐秦国客卿的成命,从而扬名天下。今天的这份奏章一定也是惊世之作。他打开细看,果不其然,但见奏曰:五帝不相互重复,三代不相互因袭,各自都把天下治理得很好,而不是很差,这是因时代和形势发生变化的缘故。今陛下立大业,建万世之功,当然不是那些迂庸的儒生所能理解的。况且,淳于越所说的夏商周三代的事,有什么值得效法的?当年,诸侯并上,相互争雄,所以才用重金根致游学的人士,为自己出谋划策。今日,天下已经平安,法令出于一流,百姓当家,则致力于农工本业,士人则习学律法。今儒生不学习当今,而效法远古,用来非难现实,鼓惑百姓。臣李斯冒死上言:古时天下分散混乱,未能统一,所以诸侯并起,在舆论上都是称道往古而非难当今,粉饰空言而扰乱实际,而人们又往往以为他们和下所学的这些理论为圣贤之论,并以此来非难圣上所建树的宏图大业。今陛下已兼有天下,判别是非而尊立一帝;而那些禀录私学的人,却相互勾结来非难以法为教的制度,闻知有法令颁行,便用他们那套和学来妄加评论。入室则内心不满、出家则街头巷议,以非难主上为名望,以标新立异为高明,煽动门徒群起造谣诽谤。这种状况如不加以制止,对上则陈低主上的权势,不则使这些人形成觉羽。必须严加禁止,以利于国。臣李斯请求:一、史宦所收藏的历代史书,除秦国的史书《秦记》外,其他一律焚烧;二、除博士官因职务上的关系外,天下其他人有收藏《诗》、《书》以及诸子百家著作的,一律要送交所在郡将、郡尉处焚烧;三、有敢于相互谈论《诗》、《书》的,处以弃市(闹市处死)的刑罚;四、有敢于以古非今者,诛杀全族;五、各级官员有“见知而不举者”,与违犯此项法令者同罪论处;六、此项法令下达后,期满三十天而不焚烧所藏禁书的人,则处以面部刺字并罚作四年劳役的刑罚;七、凡属医药、入筮、种树方面的书籍可以收藏如故,不必焚烧;八、如果有想学法律的人,可以到官府向负责普及法律知识的人请教,以吏为师。
李斯的这份上书在驳斥了淳于越的同时,一并提出了他起草的具有八条律文的《焚书令》。始皇一直为儒生非议国政的事耿耿于怀,李斯揣摸圣意,这份上书可谓雪中送炭,令他万分满意。“明主之国,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无先王之语,以吏为师。”始皇看完李斯的上书,想起韩非当年在《王蠹》篇中的这几句话,表达对李斯所见的赞同之意。但是,焚烧天下《诗》、《书》史篇,毕竟不是一件小事,他完全能够想像到朝臣们对这份奏章的非议。所以,早朝时,始皇没有把它交付廷议,而是在散朝后,把蒙毅、冯去疾等主要大臣召见到南书房,公开了李斯的上书。冯去疾、蒙毅一听,吓了一大跳,直觉告诉他们,李斯肯定哪根筋出了毛病,否则怎么写出这样的上书呢?冯去疾不加思索地说:“陛下,焚烧古籍的事千万做不得!真要做了,陛下会让天下人遗憾的!”他的言外之意很明白,始皇真要做,一定会留下千古骂名。
蒙毅也表示坚决反对。
“矫枉无须过正。昨天的宴会上,儒生们的确冒犯了陛下和大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