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纣都曾是天子,无德无才也无能,但都曾统治天下多年,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身处君位,大权在握。尧舜都是德才兼备之人,当他们为百姓时连三个家庭都治不了。文王被囚,勾践沦为奴仆,其原因都是没有得到王权,才落得如此可悲的下场。船上装载千斤重的东西能够漂浮在水面上,而锱铢般轻的东西直接放在水中却会下沉,不是因为千斤轻而锱铢重,这就是有势与无势作用的缘故,船为千斤之势。有了势,法的成功才能发挥出来,因此,君主应当重势,把势当作眼睛一样看待。“
“有句俗语: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川被犬欺。当年狸猫欢如虎,掉毛的凤凰不如鸡。龙、虎、凤被戏被欺不如鸡,而狸猫却赛过猛虎,这恰好说明了失势与得势之间的天壤之别。君主怎样才能不失势呢?就要善于用法保护势,提防一切对权位有威胁的人,包括妻儿子女父母兄弟。愈是亲近之人愈容易接近君主的权位,而君主也愈容易麻痹大意。”
“赵武灵王可以称得一位雄武君主,他胡服骑射,锐意改革,为赵国的霸业奠定基础,就是这样一位英明的君主却死在儿子之手。其子惠文王因公子章之乱率兵包围赵武灵王居住的沙丘宫,将父亲围困在宫三月有余,连鸟雀都吃不上,最终活活饿死。晋献公正是听了夫人骊姬的话,使太子申生致死,结果晋国内乱多年。”再拿大王来说,之所以能够作乱,太后也有责任啊!成为大王亲兄弟,却妄听谗言擅兵作乱。儿子、妻子、父母、兄弟都不可信,还有什么人可信呢?对于君主来说,任何人都有觊觎王位之心,只不过因为条件所限,野心有的外露,有的隐蔽罢了。家师苟卿一再训导弟子,人性不是孟轲所认为的善而是恶,人生来就有恶心,好逸恶劳,趋利避害,贪图享乐,向往富贵。人与人之间根本无情可言,什么亲情、友情、爱情,不过是文人学士创造出来愚弄百姓的花名词,人与人之间只有互相利用关系,情也只能建立在利用关系上,正是因为此,才不断出现臣弑君、子屠父、妻害夫、弟诈兄等违法乱纪之事。正由于人性是恶的,才必须用严刑酷法约束恶的人性不向外张扬。
“君主要像防贼一样提防有人谋权篡位,时刻高举屠刀砍向任何有威胁王权的人,为了王权的稳固,君主应该大肆杀戮,宁可错杀一千,不可使一人漏网。当然,在杀的同时也要讲究策略,这就是术,君王必须有熟练驾驭权术的技巧。”
嬴政听了韩非不紧不慢的论说,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联想到近年秦宫内外发生的事,韩非说得太正确了,如果当初有他做太傅教导自己,秦国是不会出现这些令他伤心又失面子的事。嬴政觉得自己没有像韩非所说的那样熟练掌握权术,于是说道:“请先生教我一些运用权术的技巧吧。”
韩非说:“王妨和造父曾经共驾一辆车,结果马不知向何处去;田连与成窃共弹一张琴,谁也听不懂他们弹的什么曲。掌管国家大权也同弹琴与驾车一样,是不能两人或多人共同进行的。国家犹如一辆车,权势则是拉车的马,而君主就是赶车的御者,如果赶车仅有技术,费了很大劲车马也不走,即使行走了也不会跑得很快。倘若御者有高超的驾驭技术,不仅能把车赶得飞快,他本人也悠然自得,成就帝王大业也是这样。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帝无,欲以观共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渭之去。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从老身由对‘道’的解释我等也可以体味出什么是驭驶大权之术,最高技巧就是无技巧,上升为‘术道’,这是所有国君都极力追求的,却又永远不可能达到的‘术道’只是作为弄权者向往的目标罢了。但通往‘术道’之途中是有章可循的,从武王、穆天子等贤明君主对术的运用上看,他们都是把‘术’存在心中而不表露在外,并且不让臣子们摸透自己的性情脾味。君主不要表露自己的欲望,一旦表露出自己的欲望,臣子们就将粉饰自己的言行去讨好君主的欲望。君主去掉好恶,臣子才能表露出实情;君主去掉成见和智慧,臣子们才更加小心,所以,君主要做到大智若愚,能够到‘无智’的境界就真正领略了‘术道’的真谛。此时,君主以澄明的心境暗观六路,潜听八方,融万物于心中,臣子的一举一动当然逃不出君主的眼睛,这时再施加德与刑,该赏者赏,该罚者罚,整个国家玩弄于君主一人掌下了。”嬴政完全进入到韩非的谈话之中,韩非已经打住多时了,他依然痴呆呆地坐着,许久,才恍然说道:“先生之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实在是治国为君的秘要,听君一席话何止胜读十年书,韩王不知重用先生亡了国也是咎由自取。寡人没有遇见先生前自视深谙权谋,现在想来不过井底之蛙、鼎中游鱼。过去寡人仅知道有法,却不晓得还有术与势,原来法主要是束缚百姓,势主要针对君王、近亲之氏,而术主要用来对付朝中大臣,三者结合起来就如同一张蜘蛛网,把整个国家网在其中,而君王正是结网的蜘蛛。”
韩非听了秦王政的这几句话也暗吃一惊,他没想到嬴政悟性如此之高,把君主比作蜘蛛,把法、术、势用网来喻之,真是再确切不过,凭秦王政的资质,自己这一席话等于助他完成了君王之道的飞跃,一个大一统的雄主暴君蹴然而就。
韩非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向秦王政讲述这些并非真心展露才华,赢得秦王赏识得以重用,拜相封侯,名垂丹青。而是要打动嬴政,让他信任自己,然后完成这次入秦的真正目的。
韩非心急如焚,他虽然来秦月余,但秦国围攻韩国的军队并没有撤退,他来秦的使命更没有完成,于是,向秦王政呈递一份奏折。秦王政看完奏折没有任何表态,把韩非的折子递给李斯,李斯接过折子一看,原来是一份“上秦王存韩书”:韩事秦三十余年,出则为干蔽,入则为席荐。秦特出锐师取地而韩随之,恕悬于天下,功归于强秦。且夫韩入贡职,与郡县无异也。今日臣窃闻贵臣之计,举兵伐韩。夫赵氏聚士卒,养从徒,欲赘天下之兵,明秦不弱则诸侯必天宗庙,非一日计也。今释赵之患,而攘内臣之韩,则天下明赵氏之计矣。
夫韩,小国也,而以应天下四击,主辱臣苦,上下相与同忧久矣。修守备,戎强敌,有蓄积。筑城池以守固。今伐韩,未可一年而报,拔一城而退,则权轻于天下,天下摧我兵矣。韩叛,则魏应之,赵据齐以为原,如此,则以韩魏资赵假齐以固其从,而以与争强,赵之福而秦之祸也。夫进而击赵不能取,退而攻韩弗能拔,则陷锐之卒勤于野战,负伍之旅罢于内攻,则合群苦弱以敌而共二万乘,非所以亡赵之心也。均如贵臣之计,则秦必为天下兵质矣。陛下虽以舍石相弊,则兼天下之日来也。
今贱臣愚计:使人使荆,重币用事之臣,明赵之所以欺秦者;与魏质以安其心,从韩而伐赵,赵虽与齐为一,不足患也。二国事毕,则韩可以移书定也。是我一举二国有已形则荆、魏又必自服矣。故日:“兵者,凶器也。”不可不审用也。以秦与赵敌衡。加以齐,今又背韩,而未有从坚荆,魏之心。夫一战而不胜,则祸构矣。计者,所以宦事也,不可不察也。韩秦强北,在今年耳。且赵与诸侯阴谋久矣。夫一动而弱于诸侯,危事也,为计而使诸侯有意我之心,至殆也。见二疏,非所以强于诸侯也。臣窃愿陛下之幸熟图之!攻伐而使从者闻焉,不可悔也。
李斯看完奏折并没有立即表态,他知道秦王与韩非这一个多月来几乎朝夕相处,形影不离,讨论如何在秦国实行法、术、势一体的治国方略,这一段时间秦王都在读韩非的文章,并让韩非伴随在旁边及时给予指教,秦王政虽然没有宣布韩非为太傅,但已经成为实质上的太傅。
自从韩非到秦,秦王几乎没有单独招见过李斯,今天算是碰巧赶上了,秦王政才把韩非的折子让他看,李斯决定抓住这个折子攻击韩非一下,看看秦王政的反应。
李斯在没有摸清秦王政对折子的真实意图前不敢冒然批驳,他先委婉地问道:“大王最近一直都在读韩非的文章,是否感到这篇上书不同于其他文章!”
嬴政一愣:“寡人没有在意,李卿看出有什么不同?”
“韩非文章向来汪洋恣肆,酣畅淋漓,有排山倒海、山崩雪袭之势,又有飞淙流瀑、雄鹰出谷之爽快,更有空山新雨、红日东升之清新。可是,这篇上书丝毫没有韩非文章的这些风格,相反却如冰下流水幽幽咽咽,语气吞吞吐吐、委委婉婉,似有难言之隐,用词也疙疙瘩瘩,闪烁其词。内容上更不同于其他文章大谈君临天下、为君之道,故意在回避一些东西。”嬴政略微点点头,拧眉说道:“李卿这一提醒,寡人也感觉到了。韩非在书中摆出四条存韩攻赵的理由,初看十分可信,仔细一琢磨都是牵强之词,回避了我秦国强大的军事实力。”
“臣以为韩非的这一上书还隐藏一些东西,把上书的起初意图给隐藏了。”
嬴政猜中了李斯的意思,颇为不悦地说:“寡人请韩非胜过任何朝臣,难道他仍不死心,处处为韩国着想?”李斯趁机说道:“韩非毕竟是韩国王室宗亲,我二人在兰陵求学时就曾劝他西入秦共谋发展,他一口回绝了,曾发誓回韩改革新政与秦对抗到底。这次出使韩国,我曾得到消息,韩非来时曾受命于韩王安在秦行存韩大计,否则,韩王安决不会同意他来秦的。”嬴政最痛恨对他存有二心之人,一听李斯这话,勃然大怒,派人把韩非找来,怒斥道:“你口口声声对寡人一片忠心,却在此大谈存韩是何居心?”韩非急忙解释说:“臣确实是为大王统一天下的战略着想,使大王用最少的兵最少的花费却能获得最大的收益。”
李斯不听韩非继续辩白下去,便说道:“韩师兄,你这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你书中所提的存韩四条理由没有一条站住脚,都是牵强附会之谈,想掩盖你存韩的真正目的。”韩非憋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说,如何牵强——附会?”“李斯,你就一项项说给他听!”
李斯听了秦王政的这句话内心一振,气势来了,批驳他人论点是李斯的拿手好戏。
“一、你说韩臣服秦国如同秦国的郡县,这是违心之谈,韩是表面服秦而心则痛恨秦,数次合纵抗秦均有韩国介入足以说明了这点。二、你说韩国对秦早有防备,秦攻韩一年不可取,这与你前面所说的韩臣服秦本身自相矛盾,足见是牵强之说。凭秦军的攻势,攻破韩国只需三个月就足够了,你却故意吹韩国强大的实力而贬低秦国。三、你认为攻韩会引起合纵抗秦,而秦也因而惨败,这更是无稽之谈。庞,春申、赵嘉之流合纵如何,如今攻韩韩必亡,合纵之势更不足惧。四、你建议存韩先攻赵,不是为秦国着想,而是为韩国谋利。韩是秦东进的绊脚石,更是秦国的心腹大患。昭襄王时就曾提出灭韩计划,范睢倡导的‘远交近攻’战略主张也是把灭韩作为统一大业的第一攻击对象。”李斯连珠炮似的话语把韩非的上书驳得一无是处。
韩非本来心虚,又因为紧张犯了口吃的毛病,脸气得发白却说不出一句回击的话。
嬴政斥退韩非,对李斯说道:“按照尉缭原定的计划进行,力争早日攻破韩国,迈开统一大业第一步,也让韩非看看秦军的强大威力,从此死了那条心。”李斯刚刚离去,王绾就进殿奏报,王翦与杨端和攻占赵国的平阳和武城,杀死赵将扈辄,斩杀赵军近十万人。
嬴政把前线的报捷书接在手中,仔细看完,喜不自胜,按照这种进军速度,不出五年,统一大业可望成功。嬴政当即责令王绾传旨嘉奖前线将士,命他亲自去平阳辛苦一趟,携重金及宫中贡品犒赏三军,以示鼓励。
王绾领命而去,嬴政哼着小曲走回后宫,迎面碰见赵高和御医夏无旦小跑着走来,二人一见嬴政,急忙上前施礼,赵高忙说道:“大王,公子扶苏忽然高烧不退,如今正昏迷不醒。”嬴政一听,吓了一跳,催促说:“不必多礼,救人要紧。”
嬴政随赵高与夏无旦来到王后宫中,早已围满了人,几名御医正在紧张救治,齐王后坐在旁边泪流满面。众人一见嬴政带着夏无旦进来,急忙退让一旁。
嬴政见夏无旦把一下脉搏,又看看眼睑,面呈忧虑之色,蓦地一惊。夏无旦是宫中最好的御医,如果他也有难色,嬴政不敢想下去,忙问道:“扶苏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