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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枪老太婆-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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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第二天,我们葛线的坝子上来了二十来个人,大家纺线的纺线,摇车的摇车。玉璧教罢这个又教那个,大家嘻哈打笑的,引得一些婆婆大娘也来看热闹。寨子上一个叫屈二嫂的女人,三十多岁了还梳着刘海,穿红着绿,成天东家长西家短地搬弄是非。这天她也扭着腰来了,一见这场合就打了好几个啧啧:“哟,廖大哥,在外面读那么多书,洋学生还回来葛洋线啊?啧啧,亏你妈妈在屋里辛辛苦苦喂的那糟肥猪儿,拿给你来搞这种名堂,有好大个赚头嘛?”她边说边捡着地上的断线,直往腰包里塞。
  玉璧心头正高兴,一边摇车一边说:“二嫂,我们叔嫂家说笑,哪里说哪里丢,不兴翻脸哦。你嫌我赚钱不多,养不活你是不是?你还想我做官,去压迫人剥削人是不是?养不活吗,你就另外去嫁个当官的嘛,大丈夫能伸能屈,你当个官太太我决不怄气……”
  满坝子里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徐大嫂插嘴说:“二妹,你好孬是个嫂嫂,莫要不知趣。人家廖大哥是客,你在这里东说西说的,看陈三姐不依你的。”
  屈二嫂受了奚落,过来跟我说:“不是我说他,三妹,你说像你们廖大哥这种知书识理又跑过大地方的人,成天干这种婆婆大娘的活路,未必是长法吗?”
  我笑笑说:“他养病没事干,葛线子混混日子。”屈二嫂顺着我的话下了梯坎,说:“这还差不多。”便又抓把断线一扭一扭地走了,想必她那张快嘴,日后四处串话时也这么说的。
  葛线子的人多了,玉璧腾出手来,又捣鼓别的花样。他在寨子上买了些竹子,劈成篾条,找人编些筲箕撮箕什么的,我们的人出去,手里又多了样买卖。这还不算,几天之后,他竟然找了个姓文的叫化头到寨子里面来,跟他学打莲花落。这个文叫化头,口齿出了名地伶俐,见什么唱什么,心里装了许多套头。玉璧将他的唱词记下来,意思不好的改动一下,然后叫我抄好,一抄抄了好几十首。
  闲下来,玉璧也跟文叫化头聊天:“你老说穷人受苦受穷是天生的,是命中注定的,这就不对头。连《增广贤文》上都说过:黄河尚有澄清日,岂有人无得运时。你就把穷人看定了?万一时来运转,看穷人都团拢来,又真的都翻了梢①呢?还有你唱的这一段也不对头:老大哥行个善,添碗稀饭送个钱,好事做了好事在,二世不再作长年。依我看啦,这世上只要有地主恶霸在,就不太平,总有人穷,有人富,这个不作长年那个也要作长年,把衣服裤儿脱光了施舍给你文叫化头也没有用。”
  文叫化头笑着说:“我唱了这么多年,只图顺口,讨人喜欢,哪里想到这些道理?廖团总,你的字墨好,今天我倒拜你为师,二天你编我来唱好了。”
  倒拜师傅玉璧担当不起,却真的把文叫化头留了下来。一次我回家料理事情,住了两天才回来,屈二嫂一见我就挤眉歪眼地说:“三妹看你的廖大哥呀,又不晓得搞的啥子名堂,堂堂的洋学生,倒拜了个叫化子头儿学打莲花落不说,还做了一大箩叫化子用的莲花落片片。你快过去看看,正拿你的绣花丝线拴帽花儿呢。”
  我走过去一看,地上当真摆着两箩大大小小长长短短刮得光光生生的莲花落竹板子,都钻上了五梅花,有的还用红红绿绿的丝线拴成了漂亮的帽花儿。我走近去说:“玉璧,你那叫化子板板用麻绳拴就满可以了,哪有用丝线来拴的?人家不怀疑才怪呢。”
  玉璧瞪了屈二嫂一眼,冲着我说:“这是大家卖完了线子篾货讨生活用的,麻绳子倒是便宜,叫人家打断了又到哪里去找?用你点丝线就心疼了,真是自私自利!”
  我一听“自私自利”几个字,哪里肯依他,三言两语吵了起来。玉璧把我拉到一边,说:“你这个人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屈二嫂的话都听得么?实话跟你说,这红绿丝线拴帽花儿的莲花落板子,是自己人用的联络记号,在外面只要拿出这种板子来,便知道是自家人,可以说情况,若是在外面出了事,叫人带回这种板子来,也好组织救援。”我扑哧一笑,说:“看不出你这个廖莽子娃,鬼名堂还真多。”
  玉璧把脖子一扬,说:“没得点名堂,还敢干这行吗?”说着打起莲花落,大声地唱起来。那边屈二嫂见我们两口子转眼之间又说又笑的,气得一扭脖子走了多远。
  七月初,我们召齐了各路的负责人,借口分派活路,四周放了哨,在寨子后面葛线的坝子里开会。大家先是七嘴八舌地汇报情况,完了玉璧就开始分派人马:“大家要注意,我们现在的任务是侦察敌情,宣传组织群众,为以后的时机作准备。根据大家反映的情况,渠河沿岸的船夫船老板的工作要抓紧。陈仁勇,你带上四个人,装成算命看相跑江湖的,到赛龙场、石龙场及合川、武胜沿河的各个码头去活动,了解敌人的卡子和来往船只的情况,建立起可靠的联络点。一定要争取一部分船夫和船老板站在我们这边。谭之中,你带上十个人,装成收荒匠和叫化子,打起莲花落到乡下去,做那些贫苦农民的工作,尤其要说服那些德高望重、有号召力的中老年农民,让他们去发动大家参加农民协会,抱成团来对付地主恶霸。金积成,你跟炭厂的工人都熟,那里还有我们从山上退下来的一些人,你们一起去把工人都动员起来,那里的工人也苦得很。夏林,你还是跑黎梓卫、罗渡溪这一片,这里我们撤下来的人多,有了什么事情一定要团得拢来。另外肖家场、阳合场那边靠着山边,工作也要加强,特别是那个碗厂,很有几个工人跟我谈得来,都是靠得住的人。还有向老大,你的担子很重,你们几个到重庆磁器口二十四兵工厂去学习造枪和修理枪械,学好了回来,我们自己开个兵工厂,就解决了个大问题;重庆那边都已经联系好了,有人和你们接头……”
  会一开完,大家就分各路去办。为了接头方便,由我们出钱,叔父陈祝武出面,到罗渡溪街上开了个栈房,来往的人就在栈房里领货接头,由我或者陈亮佐出面应付。只有小组长以上的干部才到彪子山寨上来,免得人多嘴杂影子大,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玉璧的身体慢慢复原了,常常把烂衣服破草帽和莲花落等改装用的东西装在背篼里,和夏林、金积成甚至文叫化头一起出去。有一次他化装成一个卖线的小商贩,刘铁装成个卖羊子的,金积成抱一捆崭新的洗脸毛巾和手帕子,先说到地势险要的广安观音阁看看地形,后来就越走越远,干脆到渠县、邻水、大竹东山西山一带走了一大转,走一路画一路的地图,还到乡间串院子,在河边找船夫。回来时又黑又瘦,衣服挂得襟襟纽纽的,连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一天小晌午时分,守寨门的跃光叔跑上来,说来了两个陌生人,穿得烂兮兮的,死活要见玉璧,还说是从炭厂来的。我和跃光叔一起出去,其中一个老远就冲着我直喊表嫂,走到跟前一看,竟是上次送我逃出虎口的何明轩。这娃儿长高了,只是又黑又瘦。我拉着他一边走一边问:“你怎么会到炭厂里去的?到那种地方,你爹妈就放心?”
  明轩说:“我没办法啊。上次你逃脱后,王守义气坏了,后来不晓得从哪里打听到是我把你送走的,就派人来捉我;哪晓得派的人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哥,暗地里送了信来。我当天就跑了出来,进了炭厂。”明轩满不在乎地像在摆别人的龙门阵,完了露出整整齐齐的牙齿朝我笑笑,拉过身旁的一个大汉子对我说:“表嫂,这位就是唐俊清唐大哥,我们的头儿,专程来找大老表的。”
  我仔细打量那人,高大个子,黑脸,一双英雄眉下,两眼挺有精神。我记起玉璧曾多次跟我提起过他,说他侠肝义胆,在工人中很有威信,这次来得这么急,一定出了什么事情。
  玉璧见到唐俊清,一开口就问:“你们干起来没有?”唐俊清说:“干起来了,你走的第二天就按你说的干起来了,把龚静之围在炭棚子里,说这次塌窑压死这么多弟兄,总得拿话出来说。龚静之狡猾得很,说半山的那股水,年年夏天都要发的,时不时是要冲垮炭洞子压死人,这都是天意,来挖炭的人哪个不晓得?工人死了是损失,未必对我这个老板不是损失?你们问问华蓥山上那么多炭洞子,没听说要老板发棺材发抚恤金的。我们不依,把你讲的道理都搬出来,把条件也一款一款提出来。后来龚静之软口了,喊我们先把死人从洞子里拖出来再说。我们说若是不把棺材买好摆起,决不进洞子。他没法,只好喊人到场上去买了二十一口棺材。现在啥子条件都答应了,就是抚恤金没说好,我们要二十元,他只认十元。金积成还在那里,带着大家跟他磨,喊我来问问你,下一步咋办?”
  何明轩也说:“大老表,大家看见压死的弟兄太惨了,炭老板又这么可恶,都说愿讨口也不愿在这口血盆里抓饭吃。现在有二十多个人在黎梓卫街上,死也不回去。”玉璧在屋里走来走去,好一会儿才说:“龚静之答应了大部分条件,如果逼急了他会狗急跳墙。我们就在抚恤金上退半步也行。下一步吗,那些出来的弟兄,老在罗渡溪街上逗留也不是办法,我看那些家中没牵挂的,态度又很坚决的可以留下来,我们想想办法,其余的还是回去,等待时机。”何明轩嘟起个嘴巴:“大老表,我不转去了,我要跟你在一起。”
  玉璧对唐俊清说:“老唐倒是莫转去了,你这回领了头,龚静之是不会放过你的。明轩你还是去给老田作个帮手,把大家都团拢来,有事也好送个信来。”
  明轩不高兴,转过身来怄气。玉璧笑笑,拿出一百发子弹两支枪来,把子弹和其中的一支枪交给唐俊清,让他转给老田,以防万一,另一支递给明轩:“这下子没意见了吧?”明轩摸着枪憨笑了一阵,突然一个马蹲,双手举着枪,咬牙切齿地说:“龚静之,谨防你的脑袋!”
  唐俊清带来的人,很快都安排了。玉璧和我想到陈仁勇联络渠河码头这一路的任务很重,就让唐俊清去看看,顺便带上工人中两个会拉二胡的,也跟着学学,就算打帮手。不几天,唐俊清回来了,一见面就说:“陈仁勇算命出拐了。”
  我听了吓了一跳,催他快说。哪晓得唐俊清并不着急,慢条斯理地一一道来。
  “我那天到了石龙场,把两个弟兄安顿在茶馆里,在河边上找到了陈仁勇。他拉着二胡,坐在一根长板凳上,板凳头上插了把撑开的破纸伞遮太阳,一个木盒子里面放了些测字用的小纸卷,木盒下面压着张旧红纸写的‘赛诸葛’三个字。陈仁勇的那副样儿,倒是装个舅子像个舅子:剃了个光头,穿件灰布长衫子,还戴了副眼镜,拉着二胡,正尖声尖气地唱《孟姜女哭长城》。我问他算了几个了,他说这阵才把摊子摆起,还没开张。我说你手艺到底咋样啊?他说笑话,保证没问题。正说着过来一只小船,船老板四十来岁,含了根叶子烟杆,看样子是做完活路收早工的。我背过身,说你看财喜来了,我给你守摊子,你去给这个老板算一算,保证有搞头。”陈仁勇果然就去招呼,人家也果然就请他上了船。船老板问:你看我这个相,饿不饿饭啊?
  “陈仁勇一摇头说:饿啥子饭哟?老板你莫要自暴自弃,我看你就是个英雄相。你看你,龙眉虎眼,宽额大耳,活像梁山泊里的英雄好汉李逵。只要你肯干,好日子在后头呢。”船老板一听就笑了:你这个算八字的倒有趣呢。实话跟你说吧,我撑了这么多年的船,腰也干弯了,背也干驼了,从来就没见过什么好日子。
  “陈仁勇说:一个人干不行,要大家一起来干。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看了什么相,才说什么话。我赛诸葛在渠县、大竹一带,谁个不知,哪个不晓,今天初次来到贵龙码头,还靠你老哥传个名,来来来,报个生庚,帮你算个八字。”于是船老板就报,说是丁卯年六月十九子时生的。陈仁勇一边用手掐算,一边自言自语地念着甲子、乙丑、丙寅、丁卯……一直念到额头上冒出颗子汗,八字还没排出来。船老板一边看得好笑,递了杆叶子烟给他,说赛诸葛先生,我看你的万年历还没背熟,算了吧,先抽杆烟。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背过身走上去。船老板一见我,老远喊唐大哥好久来的,快过来烧杆烟;接着又给我介绍陈仁勇,说在上这位是赛诸葛八字先生。我听了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陈仁勇先是一愣,接着脸红到耳根子,跳下船来扭住我不放,倒把人家船老板搞得莫名其妙。“
  我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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