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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一幅水墨牡丹,愿您前程似锦。”
说着,便饱蘸墨汁,或酣畅走笔,或细心点染,不一会儿便大功告成。夏炯在一旁看神了,伸手便要来揭画,我轻轻挡住,在画上落了款,放下笔,这才说:“夏师长,忙不得,这宣纸吃墨,得晾一晾才行。”
不知道这夏炯是真的懂点字画,还是在附庸风雅,不绝口地只是称赞我画得好,然后双方重新落座。夏炯话锋一转,突然说道:“听说你们武器很差,子弹也不够?回头我拨点款子去置办一些。现在局势乱得很,装备不齐怎么行。”我欠了欠身,很斯文地说:“夏师长,我这几年都在外面教书,跟廖玉璧连书信都少有往来,这次是为了婆婆的事情才赶回来,办完了就要回去上课。你们公务上的事情,还是直接找屈司令和廖玉璧谈谈才好。”
夏炯看了我一眼,笑着点点头,又扯了些闲话,然后一挥手叫来卫兵:“看我只顾了跟陈老师说话了,正事还没办呢。去,去把廖家老太太请到这里来。”
不一会儿,卫兵带着母亲进来了。老人家一见我,就眼泪汪汪地扑了过来。我连忙起身扶住,说:“妈妈,你快谢谢夏师长。玉璧现在和师长都是一家人了,叫我来接你回家的。”
母亲听了,看看我,又看看夏炯,一脸的疑惑。夏炯在一旁得意地点着头,说:“陈老师你看,老太太不是好好的吗?”我说了些道谢的话,就对屈元亮说:“屈司令,你和师长还有公事,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不料夏炯喊了声:“等等。”我一惊,回过头来,却见他叫过勤务兵,拿了二百块钱来,对我说:“陈老师,今天我们初次见面,多谢你的画了。这钱,算是我的一点小意思,是给老太太补补身体;另外呢,外面的栈房不干净,你们今晚上就在这里安排了吧。”
我一听,松了口气,忙说:“不麻烦了,我们来的时候就把栈房订好了。”说着就扶着母亲出了大门,在街上拐角处叫了两乘滑竿,一口气抬到罗渡溪一个亲戚家住下。
听说我走了之后,夏炯颔首不语,若有所思,最后长叹一声说:“没想到啸聚山林的廖玉璧,娶了这么一位温文尔雅的夫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看来此地民间关于她舞枪弄炮的那些传说,纯属子虚乌有了。”
屈元亮后来说起这件事,还直摇头说:“简直是到老虎口边去办交涉。亏得玉屏稳得起,要不然别说是救老太太,只怕是她自己也走不了路的。”
风云突变
从广安救了母亲回来,我又到重庆去运了一趟枪弹,因为路上受了些风寒,一回余家场就病倒了。这天已经是腊月初四,夏炯的一个参谋长结婚,派人送来了请帖。罗平精见了很高兴,说我们该去吃喜酒咯。刁仁义刁大哥在一旁没开腔,玉璧一边看着地图,一边说:“现在时局这么紧张,最好莫去惹事。我们派人送份厚礼去,就说改天再去祝贺。”初五,我烧得厉害。玉璧很着急,要我到元亮家去养病,说他那里清静些,屈大嫂也好照看一下。我说:“没关系,是太累了,歇两天吃两剂药就好了。”玉璧有些着急地说:“最近有些情况你不晓得,夏炯对我们的意图可能察觉了,昨天请我去吃喜酒说不定就是试探。现在形势这么紧张,我们要提前起事,你病成这个样子,怎么能够留在队伍里?”正说着,屈元亮和刁仁义的女人都来了,是听说我病了,专门来照看的。玉璧松了口气,说那也好,转身又忙他的去了。屈大嫂和刁大嫂围着我转来转去,我吃了两副药,又喝了点稀饭,昏沉沉地睡了两天,觉得好多了。
腊月初七的晚上,已经打过了十二点,组织上派段前迪同志送来两份党的重要文件:一份是党中央的政策指示,用白连贰纸石印,字极小,四寸长三寸宽的样子,有六七页;另一份是组织上给玉璧的密令,指示迅速整训好队伍,作好准备,以配合徐向前司令对通、南、巴的进攻。
第二天中午,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了,玉璧正在拿着昨晚段前迪送来的文件看,忽然一个人气喘喘地跑来说:“城里变了!”
玉璧吃了一惊,手上的文件一下掉在桌子上。
“大哥,真的变了!屈元亮险些被捉,已经跳城墙跑了。他身边的几十个人全被抓了。”
玉璧站起来,两手撑着桌子,望着对面的那张作战地图。这时又跑来一个人说:“大哥,事情不好!徐清浦叫我送信来,昨晚上城里抓了几百人。现在夏炯、罗润德带了四千多人,马上就到。”
“马上集合。”玉璧叫我赶快收拾好东西,又把文件交给我,就出去了。
立刻,军号声哨子声脚步声响成一片。余家场附近的老百姓听说我们要走了,知道大祸要临头了,都惊慌起来,痛哭流涕地跑来送行。玉璧把队伍集合在场口的一个坝子里,站上一个土堆说:“弟兄们!现在敌人已经从城里出发了,想一网把我们打尽。我们目前准备不够,粮弹缺乏,不能同敌人硬拼,要暂时撤回山去,再找机会狠狠地打敌人。弟兄们!赶快回去把住地打扫干净,不要留一点痕迹,以免老百姓遭害……”
弟兄们回到驻地,急忙地收拾行李,打扫院坝,归还借老百姓的东西。忽然,我们的警炮响了三下,顿时枪声四起,敌人已经赶到了。我连忙和屈大嫂、刁大嫂一起,由八个战士护着,随着队伍往外冲,跑着跑着,就和队伍冲散了。我病还没全好,这一跑一急,就直冒虚汗,脸色苍白,靠着屈大嫂只是喘气。刁大嫂急得不得了,带着哭声说:“大姐,我们冲不出去就回去。他杀人总杀不完,男人们做的事和我们女人有什么关系……”
我四处看看,队伍已经走得很远了,枪声也渐渐稀疏,已听得见敌人吆喝老百姓回去的声音,看样子是跑不出去了。我再看看手里的两支枪,子弹也打完了,只好由屈大嫂、刁大嫂扶着,转回去在后街上一家老百姓家里藏了起来。屋里的人都跑光了,一锅饭焖在锅里,发出一阵阵香气。我四下看了看,将我的两支手枪和川陕苏维埃银行发行的二百元纸币,放在床底下的一口烂铁锅里,然后叫屈大嫂和刁大嫂到楼上藏好,自己也找了地方藏了起来。
半下午了,街上只听到一声声零落的枪响,敌兵开始搜索了。一批走了二批又来,在楼上搜出屈大嫂,一脚将她踢下楼来。屈大嫂滚在地上,口里鲜血直流,两个敌兵伸手在她身上乱摸。我实在忍不住了,从灶屋里走出来,大喊一声:“不准动手动脚的!”
那几个敌兵吓了一跳:“你是谁?”
“我是这屋子的主人。”
这时候,几个敌兵不知从哪里拉来一个老太婆,指着我们问她认不认识。
老太婆看看我,又看看屈大嫂,一时愣在那里。这时候,刁大嫂不晓得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一下子跪在老太婆面前大声哭喊:“妈,我是你的媳妇呀,你跟他们说,我是你的媳妇……”
老太婆扶起刁大嫂,点了点头。那些敌兵转过头来,盯住我和屈大嫂,两把雪亮的刺刀顶住了我的胸膛。我用手一挡,手上立即被划开一条口子,鲜血直流。一个敌兵说你还恶呢,抽出通枪的铁条子就向我打来。另一个领头的一挥手,说:“给我检查。”两个兵挽起袖子就要上来。我两手一推,说声莫忙,接着就自己动手,解开棉袄,敞开衣服说:“人人有六亲,个个有姐妹,你们看可以,不能动手脚,我一没有银子钱,二没有违禁物。看嘛,检查什么?”
几个兵你看我我看你的,没有人敢上来。那领头的说:“这两个婆娘恐怕不简单,押到罗旅长那里去!”说着就先出门走了。我掠了下头发,趁机转过头看看刁大嫂,又看看床底下。她憋住哭声,微微地点着头。
我们被押到楼外楼我和玉璧住房兼办公的那间屋,一进门就看见肖心如毕恭毕敬地站在屋里,绑都没绑,当时心里就格噔地一下子。听唐俊清说,这人是队伍到了余家场才参的军,先在机关当通讯员,后来因为他吊儿郎当,表现不大好,就下到支队里去了。看他这样子,莫不是出了问题。
正想着,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转过头来。我一看,那人被大烟熏得黄泡肿脸的,一口黄牙,还安了两颗金牙巴,一对耗子眼睛,总是偏着脑壳偷着望人。
他一见我就死死盯住,问这问那的。一个敌兵说搞不清楚,这个女人歪得很。
肖心如立即弯下腰去,在他耳边说:“旅长,她姓陈,陈玉屏,廖玉璧的女人。”
罗润德贼眉贼眼地向我打量了一番,发出一种很奇怪的笑声说:“啊,是廖大嫂,请坐,请坐。”他又指着屈大嫂问肖心如:“这位是谁?”
“屈元亮的女人。”
“哼,跑了男的,捉到女的。”
一个兵走进来对他说:“旅长,外边营长有要事找你。”罗润德站起来,死死盯住我说:“我马上就来,先把她们带到关帝庙去。”
我们被押到了关帝庙,看见上殿下殿关了三四百人,老头、妇女、年轻人、小孩都坐在地下。外面飘着雪,天气很冷,一个老头子就把殿上的菩萨打来烧火烤,一边打一边骂:“谁说菩萨保佑,放他妈的屁。老子几十年来向它磕头,脑壳都磕肿了,还是穷,还是受气。妈的,我早就想把这个庙烧了,来,打!都打了,我心头才舒服……”
一下子,庙上的“二十八宿”都打烂了。庙内升起了浓浓的烟雾,烟气呛人。那个老头子见我和屈大嫂坐在冰冷的地上,冷得发抖,就招呼我们坐过来点,好烤火。我们坐了过去。老人往火里添着柴棍子,叹口气说:“这年成,太不像话。他妈的,把青杠木当成泡桐树来整。这么好的队伍,说是共老二,是匪,要撵走。他们正派?正派个屌!到处杀人放火,抢女人……”
旁边一个老头也说:“李老头,我一篮子油炸麻花,也被那些穿二尺五戴乌龟壳壳的抢去吃完了,一个钱不给。我说了两句,就说我‘通共匪’。我不晓得啥子叫共匪,我只看见他们戴乌龟壳壳的,到处抢人。”
我看四周都站着敌兵,就说:“老大爷,你们少说一句,谨防吃亏。”
“怕啥子?我还要说,人家自卫军的人借了一根线都要还,杨森的队伍一来,见东西就抢,到底谁是匪?”
一个敌兵走过来,大声说:“不准闹不准闹!”那个李老头又站起来说:“要说,怎样?你拿针来给老子把嘴巴缝起来?”
下面的人见我们上面闹哄哄的,又烧了一堆堆的火,都走了过来,围着烤火,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时,人群中出来一个女人,走拢来悄悄问:“陈先生,你怎么没走?”我看是我们机关包饭馆的老板娘,就说:“生病,往哪里走。你怎么也被抓来了?”
“哼,他们说我通共,把我拉来的。我不懂啥子‘共’,只晓得他们一拢,就翻箱倒柜地乱抢,把老娘的一对陪嫁瓷坛都抢走了。他们才是‘老二’。”
我轻轻地问她:“你的老板呢?”
她看了周围一眼,悄悄对着我的耳朵说:“走了。”我说:“那就好,你不要乱说啊!”
她把嘴一撇:“我一个老娘,怕他什么?”
一个卫兵进来找到我,说罗旅长有请,然后把我带到罗润德住的房间里。屋里放了一个行军床,床上放了一床锦缎的被盖;侧边有一个网篮,篮里尽是些酒瓶子、罐头、画报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床边一个小木凳子,歪斜地摆着。罗润德一看见我进去,只是嬉皮笑脸地打招呼,拍着床沿让我坐。我一手把小凳子拖过来,背朝着他坐着。
罗润德说:“廖大嫂,你不要着急,岳池夏师长来电话,决定要放你。”
“放不放随便你们。”
“没有问题,没有问题,只要你……”他离开床边,走到我的面前继续说:“夏师长说,只要你说出你们下面哪些是共产党,就放你。”
我说:“我是在梁山教书,为了母亲无故被关的事才回来的。这次才来余家场几天,什么都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吗?你的丈夫可是‘共匪’的头子!”我听见他说“共匪”二字,心头一股股的火直往上冒,说:“什么共匪不共匪,我只知道他是杨森委的三防司令。”“哼,三防司令?明明是想骗我们的人和枪来打我们,想得倒周到,我们的军长没有这样蠢。”
我不开腔。
“好,好,不谈这个。我问你:你住在什么地方?”“楼外楼。”
“你认得哪些人?”
“我才来几天,只认识我丈夫。”
罗润德呼呼地出了两口气,瞪了我两眼,把门外的肖心如叫进来,问他:“她是不是才到这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