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们继续往前走,来到一片竹林地,陈仁勇站住了,说:“请进屋。”我四处看了一阵,说:“屋在哪里呀?”
陈仁勇笑笑,领我走进竹林,将面前的一排竹子像拔筷子一样轻轻拔去,面前就出现了一个两尺多宽的门洞,里面是足足有两丈多宽的一间竹棚子,两边的竹尖连拢,就成了棚顶,四周都绑上了茅草和竹叶,在密不透风的竹林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棚里的一间小床,也是竹子搭的,上面铺着厚厚的茅草,还有一床草席,一床补丁重补丁的毛蓝布的铺盖,洗得干干净净地放在草席上。竹棚里还有一盆燃着的火炭,一进来就觉得暖洋洋的,和外面简直是两个世界。陈仁勇说:“怎么样,大姐,这屋子比你在重庆的洋房子舒服吧?热天不用电扇,冬天不用炉子,晒不了太阳,淋不了雨,四面八方都可以开窗子,东南西北风任你吹,空气新鲜,光线充足,早上有麻雀闹林,晚上听虎豹叫吼,要大要小,随你修盖……你看,”他领我从棚子后面出去,这里紧靠一片石崖:“居高临下,易守不易攻。前边呢,靠着小路,可进可退,这就是大哥说的……”
有人捅了陈仁勇一下,他突然停住了话头,只是看我的眼色。
这时候,外面闹嚷嚷的来了许多人,谭老五提了双麻窝子草鞋,递给我说:“大姐,快穿起,山上冷,谨防僵脚了。”向老大和唐俊清端来一沙罐闷锅饭,一盆野猪肉萝卜汤和一碗豹子肉,放在我的面前说:“大姐,你好久没尝过山珍野味了吧?这些东西补人得很呢。”
我站起来拉着唐俊清的手,说:“大家这样苦,还把我当客?来,一起吃!”说着就拉这个又拉那个,大家坐成了一圈。谭老五说:“同志们听说你要上山,都高兴得不得了。听李仲生说,你在重庆又累又急,身体坏了。大家就商量,你这次上山来,一定要叫你心情愉快,要把你的身体养好。”陈仁勇接着说:“我们商量定了,来了一个分工。你看这屋子,是谭老五领着人搞的;床呢,是向老大绑的;吃的野猪肉是范永安打的……”
范永安补充说:“你这床铺盖,是唐二嫂送来的。”唐俊清说:“提起这床铺盖,又要想起大哥了,这是徐老和尚将他的一床铺盖借给大哥盖的。大哥下山时,是我抱去请唐二嫂洗一下,准备大哥回来盖,谁知铺盖洗干净了,大哥不能回来了……”
本来都高高兴兴的,唐俊清这么一说,大家又不说话了,有人长叹一声,背过脸去用手揩眼泪。
我四处看看,问仲生:“唐二嫂呢?”
彭医生摇了摇头说:“大姐,你还不知道,唐二哥一家人死得才惨。今年春天,大哥死了不久,敌人来搜山。唐二哥和他的孩子、父母在家里吃饭,夏马刀的人进来了,把唐二哥拉出去,一句话也不问就杀了,他的父母去拉,也被杀了。唉,还有那个三岁的孩子,抱着唐二哥的尸首,也被砍成两块……唐二哥革命十年,一家人都死绝了啊。”“唐二嫂呢?她遭没遭?”
“没有,她当时正为一个伤员送药上山来,逃出来了,现在她和唐满妹在服侍伤病员,明天会来看你的。”我没说话,只觉得身上的血在往头上涌。
晚上,竹林地里燃起了几堆火,老战友都围着火堆,摆不完的龙门阵。自从玉璧牺牲后,敌人就放火烧山,老百姓们死的死逃的逃,山边成了一片废墟。同志们没粮吃,没柴烧,天寒地冻的,也没有棉衣穿,连吃盐也困难。后来,大家各自捡起了自己的手艺,划腊蔑、编背篼、编箩筐、打席子、纺竹绳,有的还用棕丝编蓑衣,用蓑草打草鞋。百子洞的炭厂,自从把龚静之撵了之后,一直是我们的人在经营;敌人搜山停了些时候,现在又搞起来了,新近又开了几个炭洞子和石灰厂。山上的草药多,彭医生带头领了一个草药组,自己搞了一个药铺,还弄了很多药下山去卖,特别是大黄、半夏,又多又好又值钱。
我对几个党员说:“这么多同志的生活安排,多亏得你们苦心筹划。”
周辉同说:“住惯了也没啥。只是大哥牺牲后,敌人对我们更加狠毒,我们没有得到上级的指示,想打又不敢打。大姐,我们不怕困难,不怕吃苦,就是怕没有个主宰啊,现在好了,你来了,我们有依靠了。”
谭老五说:“当时,我们要去万源城口,和红四方面军一起打,他们几个头头把我们吼住;后来我又说干脆找中央红军主力部队,他们又说是没有得到指示;我们派到各处去联系的人都没有消息。大哥在时说我们要成立正式红军,准备同四方面军会合;现在红军走了,大哥死了,组织又没有找到,不知今后怎么办?难道我们在这山上蹲一辈子不成?”李仲生说:“我们还有一个组织管着,心里不安逸还不敢乱说,有些人的怪话可多呢。他们说,我们过去是牛马,革命就要革掉牛马皮,现在军阀和土豪恶霸整我们比以前还凶,难道我们就不革命了吗?我们在山上住竹林钻崖洞,同野兽在一起一年多了,再要守到什么时候?……”
我碰碰只顾拨火的范永安说:“今晚上,你怎么不开腔?”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大姐,我看到你,就想起了大哥。唉,我们在华蓥山蹲了十年,跟大哥没有分过左右,情如手足。我们过去只晓得不愿意受地主军阀的压迫剥削出来造反,另谋生路,是大哥教我们懂得了许多革命道理,引导我们参加了共产党,教我们要为全人类的解放而奋斗。大哥常说苏联革命起初是如何的艰苦,后来终于胜利了,他说我们也会胜利的,哪怕有天大的困难……那天大哥下山时,我们送他,他说不送了,我顶多六七天就会回来的。可惜大哥回不来了,大哥没有看到胜利就死了……”
我说:“永安,不谈这个了,咱们谈谈别的吧。”范永安接着说:“大姐,听说蒋介石进川了。他的人要开到广安来,和刘湘勾结起来整我们,我们就这样等着挨整吗?我们怕什么?只要你大姐站出来,华蓥山上下马上就会涌来成千成万的人。敌人杀了我们的大哥,还有你;杀了我们那么多父老兄弟,还有我们,我们就是种子!这样苦的日子,我们以前也有过,不稀奇。只要你今天说一声,我们明天就敢把队伍扯下去,把龟儿子些打个屁滚尿流……”陈仁勇把范永安往后一扯,挤进来说:“老范,你的苦诉完了,该我来说了吧?唱戏嘛,也该一人一板地来嘛。”
仲生嗔了他一眼:“你这个快乐神,还是这么吊儿郎当的。”
陈仁勇不服气了:“什么叫吊儿郎当?你们都要学学我。我们自己不快乐,岂不是快乐了敌人?我都是差点死过一回的人了,老天爷不收留我,就是留着我跟他们作对!”
大家正说得热闹,山下忽然出现了一溜火把,向我们这边过来。李仲生高兴地对我说:“一定是刁大哥,他们约好昨天就要来的。”
火把到了跟前,我一下子愣住了:火把下站着刁仁义、陈亮佐、徐清浦,而站在最前面的,竟是李荣华!
我迎上去,握住李大哥的手:“李大哥,你也来了?”大家在火堆边坐下,李大哥说:“我早就该来了。当年我就跟廖大哥说,我要上来,我能和他搭伴。你们这么多人,只有我走路走得过他,一天二百里。我们又谈得拢,打仗的事情也好商量。可是他不同意,他说我有声望,在重庆又有关系,不上来起的作用更大。唉,现在我上来了,可他又不在了。”
我说:“李大哥,你上来,恐怕大嫂她……”
李荣华一摆手:“玉屏,你别大嫂大嫂的,那女人,就像廖大哥常说的,是为了面包问题,她就是为了面包,为了钱才跟我的。她怎么会真心爱我?我为什么又要万事都依着她?我现在只要你,只要你们在座的各位弟兄了解我,只要跟你们大家在一起,我就死而无怨。从现在起,我不住重庆了,回广安老家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们只管说,我拼了这条命也要帮忙!”
大家一阵掌声。又摆了一阵,眼看快天亮了,仲生、辉同他们和刁大哥说了几句什么,刁大哥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站起来,把我拉到一边。说:“玉屏,大家有点心事,要我来问问你。”
我说:“刁大哥,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
他长叹了一口气:“现在廖大哥不在了,你拖着两个娃娃,人又还年轻,你会不会、会不会……”
我一听,什么都明白了:“你是问我会不会再去嫁人?”刁大哥点点头,支吾说:“玉屏,我们都晓得这是你自己的自由,你一个寡妇家拖着两个娃娃是艰难,可是大家怕万一你要是嫁了个不跟大家一条心的,会不会……就不革命了?你要晓得,我们这里的这么多人,都是把你当成了廖大哥的人,现在也只有你才统得起来,要是你不管了,这支队伍就真的完了哟!”
我转过身来,看着火堆边的同志们,他们一个个都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经过这么多年的磨难,他们都已经将自己的生命,和革命联在了一起,和他们的廖大哥连在了一起。如今玉璧不在了,他们就这样地看着我,希望我能像玉璧一样,带领他们,把这条路走到底。
我能担起这个重任吗?就像刁大哥刚才说的,我,一个才三十五岁的寡妇,还带着两个孩子?我目光扫过他们一个个的脸,扫过这些满是沧桑的脸。这支队伍,这支由我和玉璧,还有刘铁,还有许多人一手拉起来的队伍,这支在华蓥山区转战了十年的队伍,这支面临着绝境的队伍,在等待我的回答。
十年了,该走的走了,该散的也都散了,就只剩下了这些人。可就是他们,在人们心中播下了那么多充满希望的种子,他们相信了共产党,他们愿意跟着我们共产党走,不管路有多么艰难,也不管这些共产党人是男人还是女人。难道像我这样的共产党人,就在这关键时刻不管他们?可这还是有这么多人的一支队伍啊。现在红军北上了,领导们走的走了,牺牲的牺牲了,全川的党组织都破坏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长期带着这么大的一支队伍,往哪里走?
篝火熊熊地燃烧着,火光把每一张脸膛都映得通红,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我又想起了当年我和玉璧在那只小船上说的话。是的,那个时候,我还年轻,我完全没想到会有今天的这个场面,可是我说了,我要和玉璧一起在这条路上走到底,不管前面有多么艰难。还说了,我们这一代走不完,还有孩子,我们祖祖辈辈走下去,看谁能斗得过谁。如今玉璧他走在了我的前头,难道我就……
我咬咬牙,一转身走到大家面前,说:“刚才刁大哥跟我说,大家愿意推我出来领这个头,好继承玉璧的事业,和大家一起革命到底。我现在给大家表个态,我陈玉屏这辈子,再也不结婚,不嫁人,我要和大家一起,和军阀反动派斗争到底!”
火光中站出了一排排墙一样的身影,爆发出一阵欢呼。因为我要回来,仲生他们把该通知的人员都通知齐了。大家聚在猫儿寺内,开了两天的会,作出了六点决定。
一、提高警惕,加强团结,防止坏人破坏,在山上坚持等候上级指示。
二、不增加枪支,只增加子弹,将枪械修理厂恢复起来,搬上山,没有吃的,也不能变卖枪弹。
三、在山上生产自救,打土豪,开仓济贫,解决生活问题。
四、恢复山边的联络站,打通邻水、大竹的交通要道,帮助附近农民干活,建立广泛的群众关系。
五、派范永安带领一部分人转移到大竹后山,建立根据地,作我们的退路,并把伤病员迁去,彭医生、唐二嫂负责照顾。
六、将山上队伍整编成一个大队,由周辉同、李仲生负责,其他领导人分赴附近各县清理队伍。
最后,决定集中山上全体战斗员,在宝顶寺前的欢喜坪宣誓。
清早起来,我和刁仁义、李荣华、徐清浦一行二十多个人,朝山上走去。天气很好,遍山遍野都是雪,白得晃眼,长长短短的冰棱子挂在树上,透亮。前面开路的同志,把雪都铲干净了,露出了清清爽爽的一条路,远远看去,半山腰里一抹云雾。仲生见了,说今天要出太阳。
走到欢喜坪,太阳果然升上了宝顶寺的塔尖,阳光透过云雾,折射出一道隐隐的彩虹,大家都说这是个好兆头。欢喜坪上燃着许多火堆,周辉同、陈亮佐他们和大家一起,正忙着往火堆里添柴,摆凳子,一见我们来了,都跑过来拉的拉,扯的扯,让我们上前排坐着。陈亮佐说:“几位大哥大姐先到台子上看看,布置得要不要得?”
那面红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