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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叫我们早点卖了,还要回去做活路。”
那两个兵看见我们这么多人大摇大摆地赶路,手一挥,就让我们过去了。夏林紧紧跟在我后面,小声叫我不要慌,说着就和我一起,埋着头从那两个兵面前走过。
“站住!”
一个兵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着我。夏林连忙凑上去,点头哈腰地说:“长官,这是我大嫂,我哥这两天忙,叫我顺便把她从娘屋里接回来。乡下女人,没见识,你哥子抬个手……”
一个兵怪眉怪眼地说:“乡下女人?我看比城里的少奶奶还嫩气呢。你那大哥也是,把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交给你这样标致的小叔子,就不怕她跟你跑了?”
此时我已经走出了十几步远,一听这话,心头火起,突然想起身上的枪,一撩衣襟拔出来,扬手就是一枪。
枪没响。我一愣,才想起没有开保险,连忙用拇指一顶上了红槽,接着就抠动了扳机。枪响了,后挫力震得我手臂一麻,我惊叫一声,就要丢枪。说时迟那时快,赶上来的金积成一下子捏住了我的手连同那支枪,连抠了两下扳机,然后拉着我转身就跑,喊了声:“老夏,你掩护!”
夏林是何等眼快的人,此时早已几枪放倒那两个兵,指挥大家撤退。枪声惊动了山坳那边我们的人,连忙火力掩护,把我们接了过去,两边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夏林和金积成将我安排在一个山崖边,叫我莫出来,就参加战斗去了。我才没有那么老实,随手抓起一支枪,也伏在一块石头后面打了起来。
我们居高临下地正打得热闹,忽然听得身后一阵呐喊,我们的队伍赶到了。玉璧举着一杆红旗,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左右挥舞。我一看急了,忙跑上去拉住他:“哎呀,打得这么凶,你还站在这里舞旗子,不要命啦!”
玉璧回头一看是我,气不打一处来:“我这是指挥!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半罐水,只晓得给我惹事!”
我心里委屈,一转身又拿起枪,狠狠地打了起来。半罐水半罐水,难道我陈玉屏就只是个半罐水的料?这打仗有什么了不起,今天我就要打个痛快……敌人被打退了,山坡上到处摆着死人。大家都去捡枪,收子弹,有的还去剥死人身上的衣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我看着地上的几十具尸体,突然觉得有些害怕,想起那些吊古战场的诗文,不由得说了一句:“活生生的人被打死了,好残酷啊。”
这话被刚刚下来的玉璧听到了,他冒火连天地说:“这是战场,你不打死他,他就要打死你!起事以来,他们打死了我们多少弟兄,你还在为他们发慈悲,真是小人恩惠,白白耗费了我两夹子弹!”
当着那么多的人,我哪里受得了他的态度:“我又不是你的出气筒,打了你的子弹有啥子了不起,我去捡来赔你就是。”说着就壮起胆子,要到死人身上去扯子弹。
夏林背着三支枪过来,一看见我就说:“哎呀,大嫂,你是咋个在打仗的哟,一身尽是稀泥巴。你看我们这些人,哪个像你?”
我正在气头上,冲着他没好气地说:“什么大嫂大嫂的,今后一律叫我大姐!”
果然,以后他们都叫我大姐了。
那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老是“半罐水半罐水”的。半夜里,我悄悄爬起来,从枕头下面摸出玉璧的那支枪,轻手轻脚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玉璧问了一声:“你干什么?”
我吓了一跳,站住了,半天才赌着气说:“我要去练打枪。”玉璧听了,不说话,坐起来穿好衣服,拿上另一支枪,说走吧,跟我一起出了门。我们一起来到营地后面的小树丛里。四面死一样寂静,漆黑,一只“鬼灯哥”①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嚯嚯嚯地阴笑,吓得我身上一层一层地起鸡皮疙瘩。
玉璧带我走到一片空地上,叫我站住,自己却走到前面一棵孤零零的大树前,点上了一支香,然后过来,指着鬼火一样忽闪闪的香火头对我说:“呶,手这样伸直,别抖,眼睛从这里穿过这准星看出去,三点一线,瞄准。”
那一夜,我瞄得头昏眼花的,这才晓得夏林、金积成和玉璧他们的枪法都是苦苦练出来的,而不是赌气赌出来的。战场上的事情,不是他打死你就是你打死他,来不得半点虚的。可是再苦,我也得练,我就不信别人能做到的事情,我做不到。再说,话都说出来了,总不能让那么多人看笑话。我咬紧牙,先是伸着一只手练,后来觉得不过瘾,就在枪上绑块石头练;先是练手枪,后来就练长枪;先练右手,后来又练左手,练得手臂肿了又消了,消了又肿了,终于拿着枪不抖了。可是不抖是回事,打得准又是一回事,既打得准又打得快更不容易。我练着练着,慢慢悟出了这其中的道理:这打枪和画画,看起来是一文一武的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其实其中都只有一个奥妙:心要沉,手要稳,开枪的那一瞬间就好比画画儿画到了关键之处,一定要屏住呼吸,千万慌乱浮躁不得。看来古人所说的万物相通于心这句话,真是有道理。
我们的子弹宝贵,瞄准练得八九不离十了,才开始练实弹。没多久,我就宣布可以考试了。那天,夏林、金积成和双枪队的好多队员都来了,玉璧在一边远远地站着,抱着双手也不说话。
夏林问:“大姐,你今天打什么?”
我说:“随便你。”
于是夏林就开始在几个小树桩上摆石头。我退到百步之外,叭叭叭几枪,那几个小石头便飞得无影无踪了。有人不服气,直喊退远点退远点!于是我又退,又打,又把石子打飞了。人群中“轰”地一下子炸开了,有人说她没练几天嘛,怎么就……又有人说其实也不算什么,我们平时都是打香火头,只是这大白天,香火点着了也看不清;不过一个女人,又没有练多久,能打成这样也不容易了。
我一听,回过头去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心里窝火得要命。一抬头,看见枪声惊起的一群麻雀,正绕着树林子飞呢,一抬手,“叭叭叭”三枪,便打下一只小麻雀来。人群里“哗”地响起了一阵掌声。我却急了,顿着脚说:怎么三枪才打下一只!说着就换了左手,大声说:“不算不算,再来,夏林,快帮我轰麻雀!”
夏林伸手按住我的枪,说:“算了吧,大姐,早就晓得你的左手比右手打得好。你要是再三枪打下四只来,叫我们这些男子汉的脸往哪里放嘛。你看看大哥,眉毛都笑弯了。”我一回头,玉璧在一边笑得合不拢嘴,手一挥说:“行,今天我们大家给你开个庆功会,庆祝我们的队伍里,又多了一个女神枪手!”
我的枪法,就这样练出来了。在以后的几十年里,它使我受益匪浅。
不久刘铁回来,传达了上级的指示:在敌人四面包围的情况下,我们大队人马在山上,以后的困难会更多,因此除了少数骨干之外,其余的都要化整为零,分散隐蔽。那天晚上,一大批起义中表现突出的骨干举行了入党宣誓。刘铁在宣誓仪式上宣布:华蓥山农民自卫队正式成立,刘铁任政委,廖玉璧任队长,下面三个分队,由金积成、夏林、谭之中分别任分队长,陈亮佐协助玉璧工作。刘铁还宣布,从现在起,我们华蓥山穷苦人民自己的队伍成立了。我们不再依靠地主士绅们来打天下,而是要在共产党的领导下,靠我们自己。我们这支队伍以党员为核心,党员们一部分随下山的群众一道,分散到各乡各场去开展农民协会工作,另一部分和玉璧留在山上,以图后计。
坚持在华蓥山区的最后一支起义部队,就这样遣散了。北风吹着遍地衰草,我们目送下山的弟兄们,谁也没说话。起义以来,他们跟着玉璧出生入死,打岳池,攻邻水,打得军阀焦头烂额。可是现在,他们却这样默默地走了,我的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还是负责后勤供应,因工作的特殊性,不能暴露身份,没有参加那天的宣誓仪式。
罗泽洲占了顺庆以后,又忙于刘湘和刘文辉叔侄的“二刘混战”,听说廖玉璧把剩下的几百人都遣散了,正无后顾之忧,于是把围山的队伍也撤走了。
吃茶评理
仗火虽然停了,但对玉璧的通缉令和封产令还没取消。最近听说黎梓卫新团总刘月波伙同一个土豪团政江豪元,把玉璧的母亲捉去关在碉楼里,扬言要三千大洋才放人。玉璧成天阴着脸,人都急瘦了。
一天,我正和夏林、金积成在树林里练打枪。刘铁把我叫去,说有一个重要任务给我:下山去把婆婆和家产夺回来。我听了觉得有些不妥当,现在山上这么困难,咋能先去顾我们个人的家产和老母亲?刘铁说:“玉屏,你们别以为这是你们的私事,这也是我们的一着棋啊。你想,现在好多人都跑了,躲了,山上剩下的这些人,多数都是扯红了的,长期孤守在深山古庙里,就会变成聋子瞎子,只好等着挨打。我们都想好了,玉璧被通缉虽然对你有影响,但你毕竟没有完全扯红。你的关系多,做事胆大心细,如果这次能借救母之事,想办法在黎梓卫站住脚,争取今后的公开活动,我们的处境就会大大改变。”
我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就问怎么办。刘铁说:“查封令通缉令都是刘瑞文逼着前任县长干的。现在刘瑞文被罗泽洲撤走了,县长也换了,听说新上任的县长是一个封建礼教很重的老头子,对情况不熟悉。再说救婆婆,争财产,也是作媳妇的本分,一定会得到乡亲们的同情。只要你沉住气,不惊不诧,他们摸不透你的虚实,谅他们也不敢对你咋样。”玉璧听了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老刘啊,你真不愧是个摇鹅毛扇的孔明。”
我望着玉璧,就冲着他多日不见的这一笑,冒这个风险也值得。
第二天,我带着谭之中等六个兄弟,坐滑竿下山了。玉璧送了我一程,然后去了重庆。
农历三月的华蓥山,夜风依然寒气逼人,满山竹木茅草在风中此起彼伏,滚出阵阵涛声。我由两个兄弟抬着,大家飞快赶路,午夜时分才赶到太阳坪。
自从去年下了张玉如的谷子之后,有好几个月我都没回家了。罗泽洲的队伍来抄过好几次,婆婆被刘月波他们拉走以后,屋里稍稍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了。弟弟不敢回家,弟媳一见我就哭着埋怨。院子里的人都来了,见面就数落罗泽洲的队伍和土豪劣绅们是如何张狂。参加过起义的年轻人在家里蹲不住,都想上山去找廖大哥……我强压着心中的火气,送走了乡邻们,然后打起火把,和谭之中一起去找邓大爷邓百光。这位黎梓卫街上义字号的袍哥大爷和我沾亲,出身倒也贫寒,手下一百多个兄弟伙,也还有点正义感。去年起事时,他也在关帝庙赌了咒、喝了血酒的。
我找到他,只说这次回来是替玉璧交割当团总期间的帐目,还要请邓大爷就我婆婆被“拉绅士”(绑票)的事情说几句公道话。邓大爷听了,有些迟疑。我知道他怕担风险,就说:“我还有事情找刘月波呢,县上都撤消了对玉璧的封产令和通缉令,他故意压着不宣布。”
“当真?”邓大爷似信非信。
“当然嘛,要不然我今天还敢坐在你面前吗?”邓大爷这才放下心来,满口答应。
我们接着又走了几家,请出了替玉璧管帐的唐光明和一些地方上的三老四贤。由于玉璧在任时很得人心,我又说得理直气壮,都愿出来主持公道,至少也可以看看风头。
一切安排妥当,天已经大亮了。我匆匆用过早饭,坐着轿子一路威风地赶到黎梓卫街上。我在场口下了轿,让谭之中到轿行又喊了两乘轿子,先去茶馆里喝茶,自己正大光明地直奔乡公所。
街上认得我的人很多,看见我回来都很惊诧,三三两两地在议论。
“她怎么回来了,不是在通缉她和廖团总吗?”“胆子这么大,真是自投罗网。”
“恐怕已经撤消了通缉令了吧,要不她有这样大的胆子?硬是不要命了,我才不肯信。”
乡公所门口杵着“烧火棍”的乡丁们,看见我竟目瞪口呆,没有阻拦。我大模大样闯了进去,一脚跨进刘月波的房门,大喊一声:“刘团总!”
刘月波正在抽大烟,连忙丢开烟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你,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回来了,刘团总,我是来投案的。”
“哪里哪里……请坐,请坐,有事慢慢谈。”
“莫稳起。刘月波,我问你,县府已经撤消了我们的封产令和通缉令,你为啥子不公布?”
“这……这……”他想了想说:“我没收到公文呀!”“没收到?你装疯!我问你,你把我母亲拉到什么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