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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李治沉吟了一下,说,“太尉总揽全局,事无巨细,先和太尉府商量定夺。这些琐事,朕就不过问了。这一阵子,朕睡眠不足,常犯偏头疼。”
褚遂良一听,忙谏道:“改元册后,乃国家大典,何言琐事,陛下说话要注意分寸。”
“好了,众爱卿都回去了,早早安歇,明天还要上早朝。”李治有些不堪其烦,站起来,甩手入后宫去了。
后宫里,王皇妃早已命人置下酒菜,等候李治。李治吃了两口,连酒都不喝,就到寝帐里躺下了。
“皇上,”王皇妃轻轻地叫道:“你累了吗?”
“哎,朕实在是累了,安葬先皇以后,大事一件接一件,河东这次又再次地震。这会儿,又要忙乎册后改元的事。”
“册后?”王皇妃一直想问的就是这个问题,“改元册后的事已经议定了吗?”
“尚无定议。”李治闭着眼,答应着。
“臣妾在东宫就是皇上的正王妃。理应跟随皇上入主西宫。”王皇妃推着李治的肩膀说。
“朕累了,再说吧。”李治翻身朝里睡去。
“不行,皇上今天得答应我!”王皇妃不依不饶,拉扯着李治。王皇妃是西魏大将王思政的玄孙女,父母皆为李唐王室的姻亲。她的曾祖母就是高祖李渊的妹妹——同安公主。同安公主见幼年时的王皇妃长得美丽出众,便将她引荐给太宗李世民。李世民一见,此女果然貌若天仙,当下就把她许配给晋王李治,封为晋王妃。王皇妃从小生活在王侯之家,娇贵非常,养成了惟我独尊、自以为是、蛮横无比的大小姐作风,为人行事从来都是率性而为。这不,求人也不等人心情好的时候再说。
“干什么你?”李治恼怒道。
王皇妃一见李治发怒,马上大哭起来,鼻涕一把泪一把,嘴里还不停地絮叨着:“我出生于世家大族,婚姻……乃先皇钦定。也不曾辱没于你。……你为太子时,我就是太子妃。你如今当了皇上,我理应封后。……你作为一国之君,要讲究良心道德……”
李治一听她这一套就烦,偏头痛痛得更厉害了,脑子里嗡嗡的,像要炸了一样。他气得翻身下床,披着衣服,走出了王皇妃的寝殿。殿外好一片月色,又新鲜又明亮,空气也好像透明了,到处都看得清清楚楚……
李治信步朝前走去,不停地用手揉揉太阳穴。贴身太监独孤及和十几个侍卫在旁边跟着,小心地戒备着周围。
“独孤及,你会作诗吗?”李治微微侧了一下身子,问道。
独孤及正在后面三四步远跟着,见皇上发问,没听清说了些什么,忙紧步跟上前,问:“皇上,您说什么?”
李治也懒得再说一遍,他仍就信步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翠微殿前。殿前的花坛里,隐隐飘来玫瑰花的暗香,李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玫瑰还是当年的玫瑰,她的根枝更粗大了一些。虽近仲秋,她仍然有鲜美硕大无朋的花朵,而且还是那么滋润,香气是那么清晰。她在月光下微微地颤动着,使人回想到一种十分宝贵的过去的东西……
“独孤及,”李治转脸问身后,“你知道现在谁住翠微殿?”
“回皇上,自从咱们搬走后,一直空着。”
“咱们今晚就住这儿吧,你叫人打扫打扫,备些酒菜。”李治吩咐说。
“是。”独孤及躬身答应,着人去办了。
翠微殿里,李治一杯接一杯地独自饮着酒,已经喝得颈项鼓涨,醉眼朦胧。他的嘴唇轻轻地翼动着,在唱一支饮酒歌——
一只大黄蜂/可爱又通灵/吾今婆娑醉/梦里共雨晴。
唱着唱着,多情的李治流下了泉水一样晶莹的泪水。独孤及惶惑地走过去,轻轻地唤道:
“皇上,您喝多了,早点歇息吧,明天还要早朝呢”。
“什么?我是皇上?我能做到一切事事如意吗?”李治脚步踉跄地起身道。
“皇上,”独孤及跟在李治的后面,面带笑意地说,“皇上,您是想武媚娘了吧?”
李治把一只手搭在独孤及的肩上,脚步踉跄,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了过去。独孤及全力支撑住。
“独孤及,朕从小就由你照顾着,你最了解朕的心,怎样才能尽快地娶得武媚娘?你快想想,朕实在离不开她啊。她是那么迷人,那么熨贴朕的心,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
“皇上,媚娘乃先皇才人,已例迁感业寺,天下尽知。如今正值国葬之年,万万不可造次,以免舆论哗然,于新君不利。等过了三年,为先皇守孝期满,再行定夺。”
“三年?多么漫长的等待啊!朕三宫六院,犹可解渴。她青灯古佛,日盼夜盼,不知会流多少清泪,不知会骂朕多少遍‘负心人’。”李治不禁喟然长叹。
“皇上,等过了三年,先皇忌日时,循例您要到感业寺拈香,那时您俩不就见面啦?您若怕她等得心急,老奴可以先行探望,以慰芳心。”独孤及献言道。
“好独孤及,就依你的话办,你明天就去感业寺,要悄悄地,就说给你妈妈拈香。”
独孤及笑了,心说,我妈都死了三四十年了,还拈哪门子香。“行行,皇上,您怎么说,老奴怎么办。不过明天不能去,明天咱们还要去萧妃那里,喝小王子的生日酒,过一天去吧。再急,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
独孤及说着,扶李治往寝帐里走,“皇上,快歇息吧,已二更天了。明天还得早朝呢。”
八月十七日早晨,感业寺沉洪的钟声照例敲响。大雄宝殿内,住持早早地等待着众尼姑来做早课,但三遍晨钟后,仍没有人来。空旷的大殿里,只有案台前几个红蒲团上打坐的老尼。“怎么回事?人都到哪儿去了,难道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了吗?”住持慌慌张张地和执法一起,带着几个弟子奔出大殿,赶往东禅舍。那里住着今年新剃度的尼姑们。
“快开门!上早课啦。”住持和执法连敲了几个舍门,都无人答应,用力推门也推不动,里面都紧紧地闩着。住持急了,顾不得“第五戒者”,开始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千刀割,万刀剐的,啥时候了,还不起床!”
然后住持挽了挽袖子,卷卷裤腿,后退几步,飞奔过去就要踹门。刚到门口,门忽然打开,一大盆过夜的脏水兜头泼来,水淋淋地弄了住持一身满脖子满脸都是。仲秋的早晨已然清冷,地上都下开了霜,冻得住持直打哆嗦。这时,禅舍的门一齐打开,各个门里齐刷刷地露出一排光头,随之爆发出一片大笑声……
“你,你们!”住持气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姑奶奶怎么了。”光头们收住笑声,变了脸色。各从禅房里一步步围过来,各人的左手里拿了剥了皮的桑木棍,在右手掌里轻佻地拍打着,斜愣着眼,带着一副江湖样。
“姐妹们今天要拿您老人家练练棍法!”
吓得住持和执法都变了脸色,望着露出白茬的桑木棍,头皮发麻,步步后退。眼看一顿棍棒,在所难免。这时武则天从人群背后站出来,向众尼喝道:“不得无礼!”
“慧通,快来护卫师父!”执法像遇到了大救星,急忙向武则天招手。武则天仔细打量着住持湿淋淋的一身,然后拱手道:“住持师父,何事惹得您如此尴尬?”
“她……她们不上早课,反欲行凶。”
“早课?”武则天笑着说,“姐妹们在宫中享福惯了,不惯早起。且冬天将至,人人贪恋暖被窝。我看,这早课就免了吧。”
“这……早课乃我感业寺自开寺以来的定规,代代相传,从无耽搁,岂能因你们贪睡而废?”
“那……”武则天沉吟了一下说,“我倒不怕早起,不怕念经,只是这一群小师父不好惹啊!”
“招打!”众尼姑又亮了亮桑木棍,齐声咤道。
住持吓得一缩脖子,慌忙说:“随你们,随你们。”转身以手掩面,狼狈而逃。身后落下了武则天和众姐妹止不住的笑声。住持回到卧室里,换下了衣服,洗了把脸,把毛巾往盆里一摔,气呼呼地说:
“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造反!”
“就是,肯定有人组织。”执法端上一杯热茶献上去说,“你看那桑木棍,长短大小一样,都削去了皮,露出白茬,明摆着,早就准备好的。”
“准是那个武媚娘策划的。”住持愤愤地说,“她还充好人,救咱俩。”
“那咋办?师父。”执法说,“还能当真不上早课了?”
住持一拍桌子,说:“不行,我要立即去宫里,找主管寺里工作的提督公公,非把那个姓武的制服了不可,不然,这住持实在干不下去了。”
下午,武则天正和众姐妹一起说着美容养颜之道,住持推门而入。
“慧通,请你到我房里去一下。”
“什么事?”
“你家里来亲戚看你了。”
“亲戚?”武则天疑惑道。
“快点走吧。”住持和颜悦色地说,“别让人家等急了。”
“武姐姐,你不能去。”永智等人劝道,“不知她们设的什么陷阱。”
“谅她们也不敢。”武则天说,“众姐妹稍安勿躁,我去去就来。”
“武姐姐,让我跟你一起去”永智说。
“好,你去了在门外等我。”
进了住持的寝室,武则天一眼就认出来人是谁,她惊喜地说:“是你,公公。”
独孤及微微点点头。说:“武才人,别来无恙?”
“托公公的福,一切尚好。”
“我来之前,就听说你领人罢课的事,望你看在洒家的面子上,照顾住持一下,她可是我的老朋友啊。”
“是吗?”武则天笑着问住持。住持红着脸,点了点头。
“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现在好了,不说不知道,一说就知道。”独孤及打着哈哈说。
“那——”武则天向住持拱手,“师父,我这边向您赔礼了。”
“没关系,没关系。”住持脸笑成个小弥陀佛,说,“独孤公公找你还有重要的事,你们说话吧,我到门口看看。”
住持刚一出门,永智就拉住她闹起来,嚷嚷着:“我姐姐呢,快让我进去看看。”
武则天忙跑出来,对永智说:“妹妹,我没事,真来了一个亲戚,你先回房去吧。”
永智看看武则天,一切正常,答应着走了。
“武才人,皇上派我来看你,让我捎来了一件东西。”独孤及把床上的一个小包解开,拿出一个五寸见方的红色锦盒,呈给武则天。
“啊!”武则天打开锦盒,禁不住地叫了一声,里面是一个纯金的大黄蜂,她闪闪发金光,做得惟妙惟肖,生动自然,几乎连大黄蜂身上特有的茸毛,也能让人感觉出来。
“真有他的——”武则天的心开始颤动起来,她紧抿着嘴唇,眼盯着那个大黄蜂。
“武才人,皇上想你啊!”
“想我,那他还把我丢在这清冷的寺庙里。”
“皇上的性格你是知道的,目前还不能直接跟你相会,尚要避人耳目。相信不久,皇上会妥善地安排你的。”
“你回去告诉皇上,让他不要辜负当初的盟誓。我武媚娘可是夜夜睡不好,相思泪不知流了多少回。”
“我会禀报的。”独孤及点了点头,“我出来半天了,要赶快回宫。今天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这对你,对皇上都有好处。”
“公公稍等等,我也有件东西,请你捎给皇上。”武则天说着,从袖子上刷地撕下一大块绢帛,铺在桌案上,右手食指放在嘴边,猛咬皓齿,指上的鲜血喷薄而出,她暗咬牙关,在绢帛上写下:
一身即许君,生死誓追随。滴血裂绢帛,望夫价万斤。
二十个大字,字字鲜血淋漓,力透绢帛。独孤及骇然不已,禁不住单腿跪地,双手来接。
“公公请起。”武则天神色自若,把写好字的绢帛交给了独孤及。“武才人真女中丈夫也。我独孤及佩服之极,日后有用得着老奴的地方,可尽管吩咐。”
“多谢公公。”武则天说,“我先走了,等会就不送你了。”
“不用,不用,您走好。”独孤及边说边把武则天送出了禅房。
高宗李治即位时,已有四位王子出世。长子李忠,为后宫刘氏所生;次子李孝,为后宫郑氏所生;三子李上金,为后宫杨氏所生;四子李素节,乃萧妃所生。前三位王子的母亲,都是地位低下的普通宫人,惟有李素节的母亲萧妃是王府良娣,地位仅次于王氏妃。
四王子李素节刚满四岁,相貌十分漂亮,且嘴甜心巧,长着一对会说话的大眼睛。所有的王子中,李治最疼爱他。几天不见就想得慌。小王子也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便能日诵古诗赋五百余言。这天,李治在两仪殿批阅一下午各地奏报,觉得又累又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