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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青狐疑地走进书房,瞿恩躺在床上,正睡着。立青走出来,问:“他怎么会来我们家的?”
“我猜他是没地方可去。”杨廷鹤说。
“爹,你还真仗义!他是个大共产党,我的黄埔老师,姐姐最好的朋友!”立青不由对父亲生出浓浓敬意。
瞿恩终于醒了,朦朦胧胧中,他觉得有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坐在床头,影子渐渐清晰起来,是立青!
“立青!你怎么在这?我这是在哪儿?”瞿恩的大脑意识还有点模糊。
“你病了,你这是在我家。”立青弯下身子,关切地告诉瞿恩。
“我想起来了。唔,我浑身疼痛,动不了了……”瞿恩试着动弹,感觉很是吃力。
“那你就别动,好好躺着。”立青帮瞿恩压压被子。
梅姨端碗过来:“能喝点新鲜牛奶吗?”说罢坐在床边,一小匙一小匙地喂瞿恩。
梅姨一边喂瞿恩喝牛奶一边对立青说:“你不知道,大夫给郑先生检查时,吓了一大跳,浑身伤疤,怀疑高烧是旧伤引发的。”
“大夫不会乱说吧?”立青不放心地说。
“你爹嘱咐过大夫,说郑先生是咱家的姑爷,回来探假的。”梅姨说。
“你爹说,我是你们家的姑爷?”瞿恩咳嗽了一会,问立青。
“我也很吃惊,老头子眼神怎么这么好。”立青觉得惊奇。
正说着,杨廷鹤探进身子在门前问:“立青,你是几点的轮船?”
立青没说话,看向瞿恩。
“你要去哪儿?”瞿恩问。
“武汉,第四军,我不想在第二师干了。”
“我明白了。我也不能在这久留。立青,你还有点时间,能不能去我家一趟?”
“行!”立青回答。
立青来到瞿家,开门的是瞿霞,立青愣住了,两人默默相望,几滴眼泪顺着瞿霞的眼角流了下来。
“你哥在我家。”立青说。
“在你家?”瞿霞回身望向母亲。
瞿母嘴角难以察觉地抽动,眼眶有晶亮的眼泪闪动。
瞿霞再也控制不住地一下子抱住立青,忍不住地扑在立青的肩头,嘤嘤地抽泣起来,瞿霞有好多好多的心里话,要对立青诉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一辆巡捕房的警车驶抵杨家,立仁下车,对驾车的英国警官克拉克示意了一下,意思让他等在这儿。克拉克会意,等在车里。立仁走到自家门前,揿响门铃。
杨廷鹤开门,发现立仁,不由吃了一惊。
立仁进门就问:“立青回来没有?”
“你弟弟没回来。你怎么……”
立仁盯向父亲:“我怎么觉着他像回来过的样子?”
“立青怎么了?”杨廷鹤故意问。
“他跑了,失踪了!二师把此事报到了东线指挥部,我这当哥哥的在帮他擦屁股。”立仁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书房里去。
“你别去那儿——”杨廷鹤紧张地拦住立仁。
“怎么了!”立仁感到诧异。
“哦,你姨在里面休息。”杨廷鹤强作镇静。
“你让她出来一下,我打一下电话。”立仁还要往书房里去。
“你能不能有点孝心,虽说她不是你亲妈……”杨廷鹤伸出双臂拦阻。
“父亲,这跟孝心没关系,你那小儿子在犯浑呢,刚刚走上正道,又来事。你知道,人家不是看我的面子,早发通缉令了!校长嫡系中的一名中校营长,公然违抗清党,事后,还跑了,丢下了他的部队。”立仁认定弟弟立青就在书房内藏着。
“我不管你什么事,这里是你老子我的家,你去别处找他吧,别在我这儿来事。去去去,去吧!”杨廷鹤把立仁往外推搡。
“父亲,你愿意看到你的小儿子从此惶惶如丧家之犬,亡命天涯,躲避追捕?这时候不拉他一把,还等待什么时候?”立仁试图做父亲的工作。
“走吧,走你的阳关道去吧!”杨廷鹤继续把立仁往外推搡。
“好,我走!将来你小儿子出什么事,可别来找我——”
立仁抬腿正要走,忽与进门的梅姨撞个满怀。
“是立仁呀,我说咱家门外怎么停了辆警车呢!”梅姨不知道刚才发生的情况,同立仁敷衍着打了个招呼。
杨廷鹤一脸沮丧。
立仁“刷”地转身,目光盯向父亲。
“立青肯定在书房——”不顾杨廷鹤的阻拦,立仁大叫道,“别躲了立青,你哪也不能去,必须跟我回去,你——”拉开书房门,立仁一下子怔住了。
瞿恩孱弱地从床上撑起身子:“你好,杨参谋——”
立仁触电般“砰”地关上了门,垂头站在门前:“他怎么会在这儿?”
杨廷鹤和梅姨都不说话。
“我在问你呢,我的父亲!”立仁无力地对父亲说。
没人做声。屋子里的空气凝固了。
“父亲,我现在才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你没把我看成你的儿子,在你的眼里,我不过是一只六亲不认的疯狗,是一个拿别人的血染自己顶子的无耻之徒,是一个靠出卖他人领取奖赏的野心家。可你看错我了,我和你们藏匿的瞿先生,是黄埔的同事,我们之间从未有过个人恩怨,甚至到现在我还对他的才华人品抱有深深的敬重。你们也许不知道,东征攻克惠州的前夜,我和瞿先生有一场谈话,我们谈到了生死,也谈到了我的妹妹立华……”立仁忽然动起真情。
杨廷鹤与梅姨面面相视,相互交换心中的不解。
立仁继续说:“老实说,我和共产党人只是信仰主义不同,并不视其中任何个人为敌。如果你们愿意,你们尽可以藏匿他,我决不会派人动他瞿先生一根毫毛。不过,我要提醒你们,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有关瞿先生的通缉令,张贴在上海的大街小巷,车站码头,租界的英法巡捕们几乎个个都了解他的外形特征体貌,对他的悬赏,高达五万大洋,仅次于周恩来!”
这时候,门铃忽然响了。
“没关系,是克拉克上尉,我的朋友。”立仁开门。
克拉克探身问:“杨,没事吧?”
“没事。这——我父亲!”立仁指向杨廷鹤,对克拉克介绍。
“噢,幸会!”克拉克朝杨廷鹤点头致意。
“你在门外等我一会儿,我们马上就走!”立仁对克拉克说。
“也斯——”克拉克微笑着,掩门而去。
立仁再次看向父亲:“父亲,我就跟你这么说,瞿先生是中共重要成员,万一在我们家出了事,你负不了这个责任。如果你还相信你这个儿子,你就把他交给我,我送他到他愿意去的任何地方。”
杨廷鹤盯着立仁:“你不是想搞什么花样吧?告诉你立仁,你休想抓他,除非从你老子的尸体上踏过。”
“你误会了,父亲,我只是想帮助你们。在这个家里,没有人能帮得了他,只有我。”
杨廷鹤垂下目光:“立仁,我为你取名‘立仁’,你知道这‘仁’字是什么意思?仁者爱人呀。”
“父亲,我还知道,何时不仁,何时当仁!”立仁说。
杨廷鹤无言地以眼锋看向儿子立仁。
“我进去和瞿先生谈一下,听听他自己的意见——”立仁走进书房。
立仁站在瞿恩身边。
瞿恩说:“你们的争论我都听到了,你真想帮我这个大共产党?”
“瞿先生,从明天起,整个上海租界会逐家逐户地搜捕所有的通缉要犯,这儿并不安全。你告诉我,你现在想去哪儿,我都可以送你去。”立仁一副恳切的样子。
“你如果真想帮我,劳你给我弄张去武汉的船票,送我登船。”瞿恩说。
立仁一怔:“去武汉?为什么?”
“是你说你要帮我,送佛嘛,就劳你送到西天。”瞿恩说。
“你是在防着我,不愿回你们的那些秘密联络点?”立仁说。
“我坚持我的选择。”瞿恩执拗地。
“你的身体行吗,去武汉?”立仁问。
“死在船上也比死在监狱里强。”瞿恩说。
立仁想了一会,说:“好吧,我这就送你上船,外面的英国警察克拉克是我的朋友,租界上没有他搞不定的事。不过,你到了武汉一定得发封电报给我的父亲,否则他会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你能答应我吗?”
瞿恩点点头:“我答应你。”
十一
杨家门铃再次揿响,梅姨从书房匆匆而来。开门走进了立青和瞿霞。
“吓死我了,我以为立仁又回来了!”梅姨余悸未消。
“立仁来了?”立青错愕地。
梅姨点点头。
“那瞿教官呢?”立青问。
“立仁带走了。”
“他带走了?”立青大惊,看向瞿霞。原来他二人是来接瞿恩回家的。
立青按捺不住地大叫:“爹,你怎么能相信立仁呢,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滥杀无辜,能放过这样一位到手的大共产党?”
“可是,可是瞿先生自己同意了的,他们一块出门的时候,情绪很好,还聊着什么。”杨廷鹤也感到此事做的有点唐突。
“反正我就是不相信,他猫枕着咸鱼能睡得着觉?黄鼠狼能对鸡发慈悲?”立青说。
“立青,你能不能不喊?伯父,你是说立仁答应送我哥哥登船去武汉?”瞿霞从中圆场,并问杨廷鹤。
“是的,我听他们是这么商议的,所有手续由那位英国巡捕帮着办。”
“立青!会不会和你同一班船?你现在就去登船,我留在这儿等消息。”瞿霞催促立青。
“儿子,我送你去码头,如果遇上你哥,你不用管,由我来对付他。”杨廷鹤对儿子立青说,一副赳赳武夫的样子。
十六铺码头,轮船发出沉闷的呜咽,立仁站在巡捕车旁,不一会儿,克拉克从轮船那边走了过来。
“都办妥了?”立仁问。
“也斯。船长,我们英国人,安排他在船长室,没问题。”克拉克的中国话有点生硬。
“克拉克,你真够朋友!”立仁笑了。
立仁与克拉克上了车,巡捕车亮灯开走。
此时杨廷鹤和立青就在近旁一直隐蔽着,观察动静。
杨廷鹤听了立仁和克拉克的谈话后,这才感到放心,对儿子立青说:“我们都看错了你哥哥……”
“妈的,还真有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时候!”立青还是有点似信非信。
“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吧!我就不送了,你们各奔前程……”杨廷鹤忽然有一种沧桑感。
在武汉第四方面军司令部董建昌的指挥室里,瞿恩与立青并排坐在沙发客座上,董建昌发出爽朗的大笑后,对瞿恩说:“瞿先生,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相看两不厌呢!瞿先生肯屈尊来我第四军,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武汉政府就要二次北伐了,第四军不日将开往河南前线,与张作霖的奉军作战,兄弟我急需你这样的将才……”
“你敢收留我这个南京政府通缉的共产党要犯?”瞿恩有意问。
“瞿先生,第四方面军之所以号称为铁军,是以叶挺做先锋,贺龙任包抄,黄琪翔为预备队,战无不胜!你瞿先生如果不弃,可现在就去二十五师任党代表。二十五师的师长李汉魂一直对我抱怨,离开了共产党的帮助,他那里的仗打不好。你去二十五师把政治组织给我统领起来,就像你当初带领四团打惠州,你看可好?”
“我愿意前往。”瞿恩说。
“好,赵副官,你领着瞿党代表现在就去见一见唐长官和张司令。”
瞿恩站起身子:“那,我就先告退了。”
董建昌说:“你先去,我会派我的参谋长陪你去二十五师宣布任命!”
瞿恩看了立青一眼,跟着参谋长前往二十五师。
瞿恩走开后,董建昌对立青抱怨起来:“立青,你把瞿恩带来,可是给我出了大难题。”
“长官,您刚刚不是说得挺好的吗?”立青感到不解。
“你懂什么?瞿恩这样的共产党,就像一颗拉了弦的手榴弹,丢出去可以炸张作霖那些王八蛋,可搞不好又会攥在手里炸了自己。不是二次北伐,我敢用他吗?”董建昌不愧为老谋深算。
“那你干吗不明说,说完了又后悔?”立青诧异。
“还不因为他是你姐姐的朋友,我不能让你姐姐觉得我小肚鸡肠。我要让你姐姐看到,我与瞿恩,孰高孰低,谁是真正顶天立地的男人!”董建昌不无傲气地说。
“可惜,我姐姐远在重洋。”立青不冷不热地刺了一句。
“不,她就要回来了。”
立青眼睛一亮。
原来蒋介石在上海杀共产党,激怒了共产国际。莫斯科东方大学国民党籍的学员,日子不好过,蒋介石自己的儿子蒋经国也在苏联公开在报上与父亲决裂。
“难能可贵呀,你姐姐!她没有向左转,而是选择了回国。南京方面为此大做文章,在刚刚改组的监察委员选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