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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实的明黄桌布垂下,将微弱的灯光挡在了外面。
我们俩窝在漆黑的石桌下面静静等待。
大概等到二更了,更声未响,不过锣声敲了起来。阵阵急促的锣声夹杂着慌乱的呼喊此起彼伏。这是信号,表明敌军已经破城而入了。
我
47、白如玉…3 。。。
一着急,从桌底爬了出去,“姐姐怎么还没来?我去找她!”
王嗣将我拽回桌底,敲了敲地上的石板,“这块是空的,密道就在这里,快下去!”
“姐姐不来我不走!”
王嗣捏得我手腕发疼,他极严肃地对我说:“长安,不要任性。”
我默默地掀开石板,瞧见底下有很长的石阶,犹豫了会,抬头央求道:“再等一会好吗?蛮夷没这么快打进宫,我要等姐姐一起走。”
王嗣点头了,手搭在我肩上;静静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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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白如玉…4 。。。
大概这几日太累,我枕在王嗣腿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做了一场荒芜的梦,梦里的尽头,我和长兴被疾风吹散,从此天各一方。
后来是被剧烈的吵闹声惊醒的,我于昏暗中缓过神来,愕然发现桌子底下只剩我自己,王嗣不知去向。
看外面有些光亮,已经天亮了。
侧耳听见毛骨悚然的哭喊声连成片。
悄悄掀开桌布往外看,祠堂里很安全,没有外人闯入。只是门窗外面忽而闪过黑影子,我又吓得躲了回去。
“快跑!皇上疯了,快跑啊!”
“啊……救命……”
“奴婢不知道公主在哪里!皇上饶命、饶了奴婢吧!”
我心惊胆战听着依稀飘进来的碎言碎语,浑身发冷。
门被踹开了,又迅速地关上,王嗣扛了一只大包袱蹿到桌子底下拉着我说:“快走,来不及了!”
“姐姐呢?姑姑呢?”
“她们就快到了,我们先走。”
“你骗我,这是芳姑姑的包袱,她人呢?”
王嗣捏得我手发疼,亮亮的眼睛里有湿润的痕迹,“她在想办法救长兴公主。”
“姐姐怎么了?”
“蛮夷已经打到宫门外了,皇上派禁卫军拿住了皇室所有男女老少,统统赐白绫以死殉国。”
“父皇?”我不敢相信,连连摇头,“不会的,母后说过,要我们好好活下去。”
王嗣低着头说:“皇上已经失去理智了,正拿着剑到处砍人。长兴公主为了回去偷皇后的令牌被捉了,芳姑姑正在调动皇后留下的亲信护卫想办法救她。姑姑已经给你安排了替身,现在千万不能出去,若是被发现了,她们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长安,你不能辜负所有人。”
我沉默许久,紧攥着王嗣的手都没了知觉,小声问:“她们会死吗?”
他坚决地告诉我:“不,长兴公主说,一定要活着。”
到现在这地步,除了相信,已别无选择。
从那时候、从十一岁起,我知道我将穷极一生,用尽所有力气只为支撑一个信念,活着。
那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等到了长兴,她和芳姑姑逃入祠堂,只差那么几步。
可惜后有紧追的禁军和父皇,为了不暴露我们的行踪,姐姐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冉冉的旭日笑了两声,她轻轻说:“父皇,可还记得母后的遗愿?”
“长兴,朕是失败的国君、也是失败的父亲。江山沦亡,全天下的汉人遭受这一场浩劫,身为皇室,又岂能逃脱?与其被蛮夷羞辱,苟且偷生,倒不如以身殉国、死得其所。”
桌布挡住了一切,我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几乎能听见姐姐的呼吸,她仅离我一丈远,听着她的呼吸被白绫一点点地绞灭。
王嗣紧紧箍着我,一手捂住我的嘴。
“公主……皇上,求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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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饶命!”芳姑姑哭天抢地也无用,她被禁军挡在一旁。
父皇的声音嘶哑到了极点,他哽咽道:“长兴,莫要怪为父狠心,只怨你生在帝王家!”
濒死的挣扎,我在王嗣胳膊上抓下了三条血痕。
那种锥心之痛,经那一次之后便麻木了。此后无论发生什么,遭受什么,我都不会再痛成那样生不如死。
那么漂亮的阳光从天窗洒下来,长兴穿着惨白的素服躺在祠堂中央,颈上绕着白绫。
她躺在那里肯定很冷,可是我却没有办法跑出去温暖她。
我只能偷偷将桌布掀开一条缝,看着我父亲在杀了我姐姐之后蹒跚而去的背影。
芳姑姑跪在长兴身边磕了三个头,待外面空无一人,飞快地朝我跑过来,“快走!王嗣带公主快走!”
王嗣掀开砖板,先钻了进去,回头来拉我的手。
芳姑姑也钻进了桌底,将包袱先扔了下去。
我看着她红肿而憔悴的眼睛,低声说:“姑姑,不要难过。姐姐去天上当仙女了,她会比我们都好的。”
芳姑姑惊愕地看着我:“公主……”
“我们走吧,一定要逃出去。”我兀自低喃着,迈开发软的双腿走下深不见底的石阶。
我们走过暗无天日的密道,出口在护城河的一座桥洞下。
等了几日,看着河水一点点变红,腥臭,干涸。
看着一车一车的尸首被拖出城,扔在远郊的荒野里。
等到夏军进城的进城,剩下的扎了营,我们趁着夜色过了护城河,往琉璃厂逃去,在那里找到了姐姐安排好的禁卫军。他们原是我母后家族的旧部下,化装成贩卖瓷器的商队潜伏在御窑厂附近。
以商队作掩护,出了京城一路向南,路途中尸殍遍野,瘟疫肆虐。
我们尽量绕偏僻的小路,因攀山越岭弃了马车,徒步而行。
常常碰到夏军,便在山林里躲上好多天,有时候碰上大部队,一躲便是半个月。
冬天的雨雪冰寒彻骨,我的手脚都冻坏了。王嗣会用草药给我搓手搓脚,然后背着我继续往前走。
碰到城镇,他们会冒险进去弄点吃的,可是大多数被蛮夷杀掠过的地方,活人都只能吃死人,哪里还有食物。冬天,连野果子也吃不着,林子里的动物也都躲了起来。运气好的时候,能吃上一锅鱼汤,或者烤田鼠。
就在这样辛苦地一直往南行,到了长江边,已经开春了。
过江的大桥被夏军把守,而江水湍急,我们无法涉水,只得在江北的一座尚未沦陷的城池歇下。
人算不如天算,我们如何也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一支从京城逃亡的御林军恰巧也要过江,与我们躲在了同一座城。
紧接着,夏军追击而来,一夜之间将城池包围。
城中二十万百姓,眼巴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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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皇家的军队,期盼他们能抵御强敌,保护他们的家园。
那支御林军,加上我母后家族的禁卫军,还有城中的守军,统共不过二百人。
以二百人敌两万人,这场战役,不用打就已经输了。
夜里下着细雨,杏花开满了枝头。
我站在窗边伸手接着雨水,看地上的落花随水流逝。
身后是几方人马在商议对策。
禁卫军的职责是保护我,守军的职责是保护百姓,而御林军却是逃亡而来的。
他们是逃兵,自觉背负耻辱。
可我告诉他们,想要活着并不可耻,况且他们并没有伤害任何人。
而他们带给我的,的确是令我喜出望外的消息。我父皇和长兴都没有死,他们还活着,只不过一个被囚禁在宫中,一个被养在公主府里。
我忽然觉得天都亮了,仿佛有暖暖的阳光在我眉间流淌而过。我握住姑姑的手,高兴地说:“姑姑听见了吗?我父皇和姐姐没死!”
禁卫军的领队过来拉着我,对所有人宣布:“这位我等拼死从宫中救出来的长安公主。既然皇上还在,我辈应不遗余力保护公主,留下皇室这一线血脉,以图后举。”
有人问:“若我们投降为俘,可否换得城中百姓和公主平安?”
御林军统领冷笑:“不能,夏族蛮夷残忍至极,一旦投降,恐怕百姓们连全尸都留不下!否则,我们又为何千里迢迢逃至南方?”
有禁卫军提议:“不如……动员城中百姓挖地道,我们尽量拖延时间,三日够不够?从城里挖一条地道通往西边的山林,让公主混在百姓当中一起逃出去。”
几人同时拍案道:“唯有此法可行!”
我无法了解那些殷殷期盼获救的百姓得知真相后会不会失望,他们要日夜不休地挖地道,只为了保我周全。
晚上城里静悄悄的,可是密道已经在挖了。
我辗转反侧睡不着,太久没睡床了,不习惯。过去的一百多天里,每天都有一只手握着我安慰我入睡;我累了乏了,便有削瘦的肩膀递给我让我依靠;我想哭的时候,他会教我抬起头来看星星,跟哥哥和母后说会话。
我想去看他,出了门发现他就睡在外间的椅子上。
他睡得很浅,一下就醒了,警觉地瞪着眼睛。当他发现是我,面色又柔和下来,挠着头问:“怎么起来了?”
“你这样睡不行,睡都睡不好哪里还有力气逃跑呢?”
“军士们都去做应战的准备了,百姓们在挖地道,我没什么可以做的,只能保护你。”
“这里冷,你进来。”我拽着他进了房,拍拍床铺说,“你上去睡。”
他愣了一下,松开我的手,“那是你的床。”
我跳上床去,转身拽他,“快上来。”
他忸怩地撇开了头,任我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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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拽他也不肯。
“本公主命令你,上床!”
他支支吾吾说:“你、你想轻薄我么?我们尚未、尚未成亲啊!”
我乐不可支笑了会,小声对他说:“看不到你我就害怕,睡不着。”
他终于脱掉外衣上来了,与我蜷在一起,握着我冰冷的手说:“别怕,我有皇上谕旨,要保护你一生一世的。”
我自然是深信不疑的,只是不知道,各人的一生有不同的长短。他的太短,而我的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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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日之苦,非言语所能形容。
除了死守南北两座城门别无他法,要坚持抵御直到地道挖通,疏散所有百姓,军士们方能撤下来。不知道到那时候,护送我的禁卫军还能剩下几人。
我不希望任何一个人为我而死,可是我亦没有办法保护任何一个人。
第二日夜里,面对几排被稻草掩盖的尸身残骸,我没出息地跪在军士面前哭求:“你们别打了,就把我交出去吧,或许能换得所有人的平安。”
“公主,对方不是普通夏军,而是夏国的皇族军队,赫连勃宁愿亲自带兵追我们千里也不放过我们,可见他们是穷凶极恶之徒!不要以为屈服便能换得生存,在他们眼里,征战多年无非为了侵占、掠夺和杀戮,那些蛮夷根本毫无人性,倘若我们任何一个落到他们手里,都会立即拔剑自刎,否则便是生不如死!”
“赫连勃……”我念着这个名字,怔怔地抬手擦去了热泪。他杀了我哥哥,是我日日夜夜诅咒的人,没想到有这样一日,我与他不过隔着一道城墙。
“有没有办法杀掉赫连勃?”我问道。
底下无人出声,纷纷垂眸。
那是一个怎样残暴的人,令我们汉室的将军闻风丧胆。
“每个人都有致命的弱点,打蛇打七寸。”
“赫连勃此番带了两个少年在身边,似乎很亲密,莫非是他的……亲人?”
“是吗?”我郑重地下达作为公主的第一道旨令,“想方法诱杀那两个少年。要赫连勃也尝一尝失去亲人的痛苦。”
我知道,一辈子所有生老病死的折磨,都不及丧子之痛来得那么惨烈。
贤妃娘娘跪在地上垂泪的模样,母后倒映在镜中虚弱的笑容,父皇亲手绞死长兴后离去的背影,那些痛苦的每一瞬间都在我脑海里被密密麻麻的针脚缝死了,就算转世也不可能忘掉。
后半夜即将天明的时分,一小队人潜行出城,在敌营开外的山林里设下陷阱。
夏族的少年都有晨猎的习俗,一来强身健体,二来锻炼出机敏的反应,直到成年之后此项训练才会取消。
这是个美丽的时节,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一名少年落入陷阱被活捉了回来,他亲口承认了自己是赫连勃的儿子赫连鹄。他说:“你们若敢伤我,我父王定会将这座城踏平。”
可见赫连勃是极宠爱儿子的。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觉得这样一来就好办了。
可就在这时,希望又在顷刻间崩塌。
大概是褚国列位皇帝中大有昏庸无道之君,连老天都不肯放过我们。还差一日便能挖通的地道那边传来了噩耗,往西挖掘的途中竟挖到了一条暗河,将整条地道都淹没了,死伤无数。
城中百姓纷纷去挖救亲人的遗体,哭声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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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始终沉默着无言以对,天叫我们亡,我们可还有办法活下去。
被捆在廊柱上的赫连鹄猖狂地大笑起来,声如洪钟喊道:“天助大夏!天助父王!”
或许他说得没错,天助他们,凡人怎可与天相抗。
地道通不了,我们只能死等,等到夏族蛮夷破城而入,烧杀抢掠。
可是我不甘心。
像是所有埋在心底的仇恨都被激发了,我从身边的禁军手里抽出长剑,咆哮着朝赫连鹄的腹部刺了进去。
他震惊了,眼珠瞪得几乎要掉出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