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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一种用果汁、香料、茶、酒等制成的混合饮料。
“我也知道,有重大影响,可是请你说说看:一个四十岁的男人败坏一个十岁小姑娘的名誉,——是环境迫使他这么做的吗?”
“这又有什么呢,严格地说,大概也是受环境影响,”波尔菲里说,态度高傲得令人吃惊,“对一个小姑娘的犯罪行为,很可能用‘环境’来解释,甚至非常可能。”
拉祖米欣几乎气得发狂了。
“好吧,如果你想听的话,我这就给你解释,”他吼叫起来,“你的睫毛所以是白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伊凡大帝钟楼①高三十五沙绳,而且我能解释得明白,确切,进步,甚至还带有自由主义色彩,怎么样?我承担这个任务!喂,要打赌吗?”
……………………
①伊凡大帝钟楼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宫,始建于一五○五——一五○八年,一六○○年接高。钟楼高八十一米。一沙绳(俄丈)等于二·一三四米。
“好,我打赌!咱们倒要听听他怎么解释!”
“哼,他总是装模作样,鬼东西!”拉祖米欣高声叫嚷,跳起来,挥了挥手。“跟你说话,不值得!他是故意捉弄人,罗季昂,你还不了解他呢!昨天他站在他们那一边,只不过是为了愚弄大家。上帝啊,昨天他说了些什么啊!可他们却高兴得不得了!……可他能这样谈它两个星期。去年,不知为了什么目的,他想让我们相信,他要出家去作修士:一连两个月坚持说,他要这么做!不久前又突然想要让人相信,他要结婚了,结婚的一切东西都已准备就绪。连新衣服也做好了。我们都已经向他道喜了。可是不但还没有新娘,而且什么都没有:一切都不过是空中楼阁!”
“这你就是说谎了!事先我是做了一套衣服。因为做了新衣服,才有了哄骗你们的想法。”
“您当真是这样一个善于伪装的人吗?”拉斯科利尼科夫很随便地问。
“您却认为不是吗?您等着吧,我也会让您上当受骗的,——哈,哈,哈!不,您要知道,对您我要全说实话。由于什么犯罪啦,环境啦,小姑娘啦,由于所有这些问题,现在我倒想起您的一篇论文来了,——其实,对这篇论文我一直很感兴趣。《论犯罪》……还是叫什么呢,题目我忘了,记不得了。两个月前在《定期评论》上拜读了您的大作,看得津津有味。”
“我的论文?在《定期评论》上?”拉斯科利尼科夫惊讶地问,“半年前,我从大学退学以后,因为看了一本书,的确写过一篇论文,不过当时我是送到《每周评论》报去,而不是投寄给《定期评论》。”
“可是被《定期评论》采用了。”
“因为《每周评论》停刊了,所以当时没有发表……”
“这倒是真的;不过《每周评论》停刊以后,与《定期评论》合并了,所以您那篇论文两个月前就登在《定期评论》上了。您不知道?”
拉斯科利尼科夫的确一点儿也不知道。
“怎么会呢,您可以去问他们要稿费呀!不过,您这个人性格真怪!离群索居,像这样和您直接有关的事竟会毫不知情。这是事实,不是吗。”
“好哇,罗季卡!连我也不知道!”拉祖米欣叫喊起来。
“今天我就去阅览室,借这一期杂志来看看!两个月以前的吗?日期呢?反正我会找得到!真有你的!可他什么也不说!”
“不过您怎么知道那篇论文是我的?这篇文章的署名只是一个字母。”
“是偶然知道的,而且是前两天才知道的。通过编辑;我的一个熟人……我非常感兴趣。”
“我记得,我是分析罪犯在犯罪的全过程中的心理状态。”
“不错,您坚持说,犯罪经常是与疾病同时发生的。非常,非常新奇,不过……使我特别感兴趣的倒不是您论文中的这一部分,而是在文章结尾提出的一种观点,可惜,对这一点您只是模模糊糊地作了一些暗示……总之,如果您还记得的话,文章作了某种暗示,似乎世界上有这么一些人,他们能够……也就是说,不是能够,而是有充分的权利胡作非为和犯罪,似乎他们是不受法律约束的。”
拉斯科利尼科夫冷笑了一声,因为对他的观点竟这样夸张地故意予以曲解了。
“怎么?这是什么意思?犯罪的权利?不过不是由于‘环境所迫’吧?”拉祖米欣甚至有点儿惊恐地问。
“不,不,完全不是这个原因,”波尔菲里回答。“问题在于,在他那篇论文里,不知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被分成了‘平凡的’和‘不平凡的’两类。平凡的人必须听话,没有犯法的权利,因为,您要知道,他们是平凡的人。不平凡的人却有权犯各式各样的罪,有权任意违法,为非作歹,而这只是因为,他们是不平凡的人。如果我没误解的话,您的意思好像就是这样吧?”
“怎么能这样呢?这决不可能!”拉祖米欣困惑不解地含糊不清地说。
拉斯科利尼科夫又冷笑了一声。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想促使他做什么;他记得自己的文章。他决定接受挑战。
“我的文章里不完全是这样讲的。”他简单而谦逊地说。
“不过,说实在的,您几乎是忠实地叙述了我的论点,也可以说,甚至完全忠实……(他似乎乐于承认,完全忠实。)唯一的区别只在于,我根本没有像您所说的那样,坚持说,不平凡的人一定、而且必须经常胡作非为,无恶不作。我甚至认为,报刊上根本就不会发表这样的文章。我只不过暗示,‘不平凡的’人有权……也就是说,并不是官方给予的正式权利,而是自己有权允许自己越过自己的良心这道障碍……越过其他障碍,而且这仅仅是在为了让他的思想(有时也许是可以拯救全人类的思想)得以实现,必须这么做的情况之下。您说,我的文章说得不清楚;我愿意尽可能给您解释清楚。我认为,您好像希望我这样做,也许我并没猜错吧;那么请您听着。照我看,如果由于某些错综复杂的原因,开普勒①和牛顿的发现无论如何也不能为世人所知,除非牺牲一个、十个、百个、甚至更多妨碍或阻碍这一发现的人的生命,那么为了让全人类都能知道自己的发现,牛顿就有权,甚至必须……消灭这十个或一百个人。不过,绝不应由此得出结论,认为牛顿有权任意杀人,或者每天在市场上偷窃。我记得,我还在自己的文章里对此加以发挥,说所有……嗯,例如,即使是那些立法者和人类社会的创始人,从远古时代的,到后来的莱喀古士②、梭伦③穆罕默德④、拿破仑等等,无一例外,都是罪人;单单由于这一点,他们就都是罪人,因为他们都制订了新法律,从而破坏了社会公认、神圣不可侵犯的、由祖先传下来的古代法律,而且,当然啦,如果流血(有时是为维护古代法律英勇献身而流的完全无辜的血)能帮助他们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决不会在鲜血前止步。甚至令人奇怪的是,绝大部分这些人类的恩人和创始人都是特别可怕的、杀人如麻的刽子手。总而言之,我得出结论,所有这些人,不仅是那些伟大的,就连那些稍稍越出常轨的人,也就是说,就连那些稍微能提出点儿什么新见解来的人,就其天性来说,必然是罪人,——当然,只是在一定程度上。不然,他们就难以越出常轨;而让他们循规蹈距,不越雷池一步,他们当然不会同意,这又是由于他们的天性,而照我看,他们甚至有责任不同意。总而言之,您可以看出,到此为止,我的观点中并没有任何特别新鲜的东西。这些已经在报刊上发表过上千次,人们也看过上千遍了。至于说到我把人分为平凡的和不平凡的两类,那么我同意,这样划分有点儿武断,不过我并没有坚持说,这两类人各有一个精确的数字。我只是相信自己的主要观点。这观点就是:按照自然规律,人一般可以分作两类:一类是低级的(平凡的),也就是,可以这么说吧,仅仅是一种繁殖同类的材料;另一类是名副其实的人,也就是有天赋或天才、能在自己的社会上发表新见解的人。当然,这样的分类,可以无尽止地划分下去,但是区分这两类人的界线却相当明显:第一类,也就是那些材料,就其天性来说,一般都是些保守的人,他们循规蹈距,驯服听话,也乐于听话。照我看,他们有义务驯服听话,因为这是他们的使命,对于他们来说,这完全不是什么有伤尊严的事情。第二类人却都会违法,都是破坏者,或者倾向于违法和破坏,这要根据他们的能力而定。这些人的犯罪当然是相对的,而且有很多区别;他们绝大多数都在各种不同的声明中要求为了更好的未来,破坏现有的东西。但是为了自己的思想,如果需要,哪怕是需要跨过尸体,需要流血,那么在他内心里,凭他的良心,照我看,他可能允许自己不惜流血,——不过这要看他思想的性质和规模而定,——这一点请您注意。仅仅是就这个意义来说,我才在自己的文章里谈到了他们犯罪的权利。(请您记住,我们是从法律问题谈起的。)不过用不着有过多的担心:群众几乎永远不承认他们有这种权利,总是会处决或绞死他们(或多或少地),而且这也是完全公正的,这样也就完成了他们保守的使命,然而到了以后几代,这样的群众又把那些被处死的人捧得很高,把他们供奉起来,向他们顶礼膜拜(或多或少地)。第一类人永远是当代的主人,第二类却是未来的主人。第一类人保全世界,增加人的数量;第二类人则推动世界向前发展,引导它达到自己的目的。无论是这一类人,还是那一类人,都有完全同等的生存权利。总之,我认为他们都有同等的权利,而且——vivelaguerreéternelle⑤,——当然啦,直到新耶路撒冷从天而降⑥!
……………………
①开普勒(一五七一——一六三○),德国著名天文学家,现代天文学的奠基人。
②莱喀古士(纪元前九世纪),古斯巴达的立法者。
③梭伦(约纪元前六三八——约纪元前五五九),古希腊的立法者。
④稀罕默德(约五七○——六三二),伊斯兰教的创始人。
⑤法文,意为永恒的斗争万岁!
⑥见《圣经·新约全书·启示录》:“我又看见圣城新耶路撒冷由上帝那里从天而降”(《启示录》第二十一章,第二节)。这里“新耶路撒冷”的意思是人间的天堂。
“那么您还是相信新耶路撒冷了?”
“我相信,”拉斯科利尼科夫坚决地回答;他说这句话以及继续发表自己这冗长的谈话的时候,他为自己在地毯上选中了一点,一直在看着它。
“您也—也—相信上帝?请原谅我如此好奇。”
“我相信,”拉斯科利尼科夫又说了一遍,说着抬起眼来看了看波尔菲里。
“也—也相信拉撒路复活①?”
……………………
①见《圣经·新约全书·约翰福音》第十一章,四十——四十四节。
“我相—信。您问这些干吗?”
“真的相信?”
“真的。”
“您瞧……我是这么好奇。请原谅。不过,对不起,——我又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来了,——要知道,并不总是处死他们;有些人恰恰相反……”
“活着的时候就获得了胜利?嗯,是的,有些人活着的时候就获得成功了,于是……”
“他们自己开始处决别人?”
“如果需要的话,而且,您要知道,甚至大多数都是如此。
一般说,您的评论很机智。”
“谢谢。不过请您谈谈:用什么来把这些不平凡的人与平凡的人区分开来呢?是不是一生下来就有这种标记?我的意思是,这需要更准确些,也可以这么说吧,要在外表上能更明显地看得出来:请原谅我作为一个讲求实际和有着善良意愿的人极其自然的担心,可是不能,譬如说,不能置备什么特殊的衣服,或者戴上个什么东西,打上印记什么的吧?……因为,您得同意,如果混淆不清,这一类人当中就会有人认为自己属于另一类人,于是他就会‘排除一切障碍’,正如您十分巧妙地所说的那样,那么这……”
“噢,这倒是经常有的!您的这一评论甚至比刚才的还要机智……”
“谢谢……”
“不必客气;不过您要注意到,错误只可能出在第一类人,也就是‘平凡的’人(也许我这样称呼他们很不妥当)那里。尽管他们生来就倾向于听话,但是由于某种连母牛也不会没有的顽皮天性,他们当中有很多人都喜欢自命为进步人士,自以为是‘破坏者’,竭力想要发表‘新见解’,而且他们这样做是完全真诚的。而同时他们对真正的新人却往往视而不见,甚至瞧不起他们,把他们看作落后的人,认为他们的想法是有失尊严的。不过,照我看,这并不会有太大的危险,真的,您用不着担心,因为这种人永远不会走得太远。当然,如果他们忘其所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