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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尽皆知,大齐皇帝笃信佛教,拜一元宗的圣德枯泽大师为国师,各部个地方官员上行下效,广修佛寺,施养僧侣,一元宗的地位水涨船高不说,连带天下佛门都跟着沾光。尤为难得的是,得朝廷如此尊崇,一元宗却始终保持着低调虔诚的佛徒本分,口不出骄言,目不识淫邪,连不喜佛教的儒家长者,也争相将他们奉为上宾,清谈间,探讨佛家真义。
但是,佛法这等玄幻的东西,贫瘠地方的小百姓们其实从不关注。他们讨论的中心无非是传说中枯泽国师有通天彻地之能,搬山移海、撒豆成兵,为何被县官老爷小心供奉的后院那几个一元宗和尚,除了相貌清癯不食五谷,却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同?
三杯酒下肚,色胆就此放开,话题也开始偏向男人们都感兴趣的方向,衙役中有一个叫老赵的,猛一抬头发现被微咸的海风蚀得半新不旧的枣木栏杆旁,多了个瞧着眼生的小娘子,顿时兴致盎然地戳了下还是光棍的同伴:“王六,快看,下面那婆娘——长得可真水灵!”
“哪个?哪个?老赵你指给我看看?”
唤作王六的汉子此时喝得半醉,闻言不免瞪大了发红的眼睛,用力张望着。
“就是白衣裳青腰带靠窗坐的那个,身边坐了个长得怪俊的后生仔——”
老赵比着手,指点着,正当大家都兴奋时,却有一道白虹斩过,眼前骤然一红!
噗!
血箭飞出,老赵甚至还没有意识到痛,眼帘已经被血红占满!
然后惊呼响起,王六和燕伢子拖着板凳站起来,佩刀哗啦拔出,嘴里骂骂咧咧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他完全听不清,胳膊处疼得厉害,低下头,手掌被齐腕断掉!
“什么人!啊啊啊啊啊!”
……
……
“二妹,我知道你不喜被人轻薄,但这般地牵连无辜,却也有些——”
枣木栏杆旁的座位,方才被夸赞长得俊的青衫男子,很是无奈地看着妹妹。
两人具是白衣裳青腰带,白绸的衣裳上织有羽箭徽章纹样,正是东海顾门年青一代的佼佼者,顾北屋和顾荻露。
和占据灵思岛才百年前的上官家族不同,顾家在东海繁衍生息已近千年。本是避祸举族迁移出海,却机缘巧合在东海一处无名群岛得了道统,从此自成一系,自给自足,倒也逍遥自在。当然,顾家虽然不喜和外界往来,却也不完全固步自封,只是有个不外嫁不联姻的规矩,不论男女,一入顾门便改姓顾,族内婚嫁皆由族长决定,与外界的同姓不婚的习俗,倒是截然不同。
当然,顾北屋和顾荻露虽然依着族内排行互称大哥二妹,其实并无血缘关系。
遵循古礼不与官府往来的顾家突然派族内菁英入城,为的是一桩新发生的怪事。
早晨天刚蒙蒙亮时,负责巡视海岸的顾家人在沙滩上发现了一具尸体。
死者是名男性,中等身材,全身焦黑,面目全非,须发皆无,只依稀可以辨出致命伤在头部。全身的焦黑虽然让死亡时间和死者身份的判断变得有些艰难,但顾家从来不缺人才,很快就从死者皮肤表面黏连的丝线,判断他死于两个时辰前。而几乎被熔进肋骨的佛珠则证明他是个佛修!
唯一奇怪的是,死者的左手被整个地切除了。
半个时辰后,无名僧人被切除的左手——确切地说,是胳膊和几根指骨——被捞到了。
自此,死者的身份得到确定,是个一元宗的和尚。
但这并没有让事情变得明朗,反而更加麻烦了。
首先,从死者的惨状可以判断,凶手的修为远在死者之上,几乎是一击致命。那他为何切除死者的左手?他到底想要传达什么讯息?
其次,也是最关键的一定,凶手为何将尸体抛在顾门附近?
须知道灵宠岛面世将近,东海之滨道门云集,彼此间摩擦不断,局势可谓一触即发。而一元宗又因为太上长老枯泽的缘故,在修真界和官府处都可谓烈火烹油,杀人者这番行为,究竟有何用意?
顾家几乎不与中原来往,倒也不怕丢颜面,只是害怕事情背后另有文章!
正是考虑到这些,顾家特意派顾北屋和顾荻露上岸,希望能与借住县衙的一元宗僧人们接洽,解释其中的误会。
但是,即使迫于形势不得不下降凡尘,却也不代表顾家人把蝼蚁当做和自己平等的存在。当顾荻露与兄长坐在县衙对面的酒楼商讨一会如何与一元宗僧人见面时,突然听见楼上有糙汉子正肆无忌惮地指点评价自己,当即怒从心头起,举手间,便将其中一人的手齐腕斩断!
而且,直到酒楼内的人四散逃窜,顾荻露也没觉得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不当之处,连指摘她行为过激的顾北屋,更在意的也是,如此一来,与一元宗僧人们碰面、解释清楚无名尸体之事,似乎变得有些棘手了。
正当两人各怀心事地哀叹头痛时,耳畔飘过一阵清越的琵琶声。
那乐声乃是信手弹奏,指法娴熟,嘈嘈切切,如珠玉落盘,却不成曲调。顾荻露本也是风雅人,闻声,顿时燃起兴趣,循声望去,原是一儒生打扮的青年在对面的铺子内挑选琵琶。
他不过弱冠之年,浅青色长袍外批了件月色白绸紫色包边长袍,因为低头专注挑弄琵琶的缘故,顾荻露看不清他的容貌,倒是他身旁,站了一紫黑脸膛的锦缎汉子,并一白衫文士,他们三人显然相识已久,不时地指点着,神情自若,很是惬意。
“咦?海王寨的原力什么时候和……这两人纠缠在一起了?”看到紫黑脸膛汉子的瞬间,顾北屋发出了一声轻咦。
顾家和海王寨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正所谓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何况原力身旁的白衫文士,周身法力波动热烈如火,修为犹在原力之上!
朱雀门?
顾北屋暗自沉吟着,忍不住连那低头调试琵琶的青年也又看了几眼。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却引出了惊叹!
绝世美玉!
真正的绝世美玉!
虽然顾北屋也是顾家上下一致认定的良才美玉,但若是和这正在认真调试琵琶的男子站在一起,简直比顽石尚且不如!
难怪他没有丝毫的法力修为,却能让两位金丹大能平辈结交!
和顾荻露不同,顾北屋作为顾家嫡系,一向以顾家的利益为优先。路遇美玉的欣喜,顿时抵消了二妹冲动行事带来的不快,他站起身,心猿意马地说道:“居然在这小地方也能遇上善音律者,果然是天涯无处不知己。”
……
……
虽然低头调试音律,李夜吟的心思却完全不在琵琶上。
出不可知之地的第二天,他便发现了身后多了个修为远高于自己的影子!一路上,几番试探,却是始终甩不掉,又抓不出,连他是敌是友也不知道,更勿论那人的目的和阴谋!
唯一的收获是,李夜吟本就烦恼被一元宗发现行踪,确定尾随之人对自己另有企图后,索性将计就计,假装是个亡国的柔弱世家子,被一元宗追杀狼狈逃窜,一番巧舌如簧轻易赢得火德真人的同情,结伴同游东海。
昨夜,他更是虚张声势,想激怒赤龙、迫使那暗中之人出手的意思!可悲的是,赤龙来势汹汹,却经不起吓,不等暗中跟踪自己的人出手,已经吓得逃窜而去!
火德真人和原力不知道李夜吟的重重算计,昨夜勉强过关后,生怕赤龙真人发现上当折返再生事端的他们再三合计,索性连夜开拔折返岸上。如此一来,即使赤龙欲再生事端,却也得掂量一下——赤龙是邪修,他可以无视修真联盟不得将凡人无故卷入争斗的规定。但他应该知道,当下的东海沿岸道门云集,任何不谨慎地行为都可能导致群起而攻之!
有了顾忌,就会有在相互牵制的基础上诞生的和平。
意识到身后人比自己的预期更加顽固的李夜吟也接受了火德真人的自以为是,楼船靠岸后,随即坦荡下船,与两人一路走马看花似闲庭散步,更刻意在县衙附近驻留。
凭一己之力颠覆一元宗,以当前浅薄的修为是不可能的。但在灵宠岛出世、所有的矛盾都挑上明面前,制造事端,引发东海诸派与一元宗对立,却也无不可!
为了达成目的,不论是县衙内的一元宗僧人,还是徘徊身后的幽灵,哪怕只是过路的修真者,都在他的狩猎范围之内!
正因如此,当顾家兄妹因为琵琶乐声吸引主动走近时,李夜吟本就微笑的嘴角,弧度越发地完美了。
“这紫檀螺钿琵琶音色果然不错,做工也是难得的精细,尤其是琵琶上的猎鹰山河图,竟是武陵大师真迹,要价白银五十两着实不贵!只是——东海县这等穷乡僻壤之地,居然会有前朝御用之物,”他似笑非笑地抬起头,道,“店家,你的琵琶当真来路干净?”
☆、第115章 姑娘不讲理
见李夜吟有砍价的意思,店家立刻摆出了苦瓜脸,道:“这位公子,俗话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何况这宫廷御用的琵琶?正因为东海县是个乡下地方,那棘手的东西才会——”
“才会怎样?”
李夜吟好笑地反问着,着意讨好他的原力也适时地冷哼了一声。
店家虽然不知这紫脸胸膛的汉子正是海上赫赫有名的海龙王,但见他体格健壮,又一身锦缎,晓得不是善茬,忙改口谄媚道:“紫檀螺钿琵琶是半年前一过路人典当留下的。为了买下它,花了小老儿二十两银子,事后又四处央人情——公子也知道东海县是个小地方,用了差不多一倍的价钱才终于将琵琶修整一新摆上了柜面。要价五十两银子当真只是保本,一分不赚啊!若是公子本就与物主相识,晓得那典当之人得物的手段不干净,非要怪罪小老儿,小老儿也是无话可说。只请公子将心比心,您的银子是银子,小老儿的钱也一样是血汗钱啊!何况这些年兵荒马乱的,便是王孙公子也难免落魄……”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听得原力与火德耳朵一通发疼,碍于李夜吟,不敢发作。
李夜吟却是根本不在乎琵琶来路,见顾家兄妹已近在咫尺,当即作沉吟姿态,道:“且容我再考虑考虑。五十两银子毕竟不是个小数目……虽然猎鹰山河图确实是真迹……”
“那是那是……”店主心虚地说着。
突然——
“五两金子!紫檀螺钿琵琶我买下了!”
骤然响起的声音如惊雷滚过店堂,店内伙计,连同街上的路人,都因为这大手笔,惊得目瞪口呆,纷纷驻足观望!
喊价的正是顾北屋。
穿过围观群众自发让出的一条道,顾北屋领顾荻露坦然走进店铺,指着琵琶,道:“宝剑赠英雄,琵琶送知己。顾某家境小康,往日里陪家中长老往来应酬,宴席间听诸多大家演奏无数,自认善乐。然而方才听到兄台的信手弹奏,却是心动神怡,魂魄相随,这才晓得世间确有佳音绕梁三日不绝。有幸被此等国手调音,若是不能相伴左右,想必琵琶也会从此伤心哑然,再也不愿被人碰触。故斗胆做主,买下琵琶赠予兄台。”
恭维,赤裸的恭维。
莫说是初次见到顾北屋的原力和火德,连一贯形影不离的顾荻露,也被兄长对李夜吟不遗余力的露骨追捧,惊得目瞪口呆!
此刻说话的当真是顾北屋本人,不是披着顾北屋样貌的邪魔?!她忍不住偷偷拉扯他的衣袖。
唯独李夜吟,贵为世子时听惯了露骨反胃的谄媚,此刻也只微微愕了一下,随即神色恢复镇定,客套道:“顾公子言重了。我与顾公子萍水相逢,初次见面便领受这等重礼,非君子之道也。何况这琵琶我已准备买下——”
说到这里,看了眼身后原力,道:“还请原兄借我白银五十两,回船后必定奉还。”
“你我之间,讲什么客气!”原力豪爽地说着,怀里取出几片金叶子,扔给店主。
店主接过金叶子,激动地眼泪满眶:这紫檀螺钿琵琶贵重非常,平日里摆在店铺中央,从来是只有看的人没有问价的人,如今终于卖出,他怎能不千恩万谢。
只是顾北屋,他难得放下面子讨好别人,却吃了个软钉子,难免面子挂不住,气得脸色白中泛青,青里带紫。不过他既是顾家菁英,自有过人之处,不过一抹脸的功夫,马上恢复了潇洒的气度,拱手道:“兄台谦谦君子,是我冒犯了。”
又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我与兄台一见如故,却不知兄台的友人可否赏脸,与我兄妹共饮一番?在下顾北屋,这是舍妹顾荻露。”
介绍时,他刻意将“顾”字音咬重了。
早在出发前,李夜吟就研究过东海散修间的势力关系,晓得顾家绵延千年有余,虽然没有化神期大能,却也算上人才济济,族人又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