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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公主母子即算是被关入寒荒,可那也不会是永久的。玉帝御妹不是也有离开黑洞之时,三圣母不也有走出华山之日,织女与牛朗、儿女不是也有一年一见么。更何况是玉帝的亲女七公主,只待怒气一过众仙求情王母出面,那还不是重回天庭亲人团聚。
为何……为何他会有如此不智之举?
为何……为何此前毫无征兆?
为何……为何她身为他的朋友却对此事毫无知晓?
他们是这个天地间相识最久也是彼此最熟悉离得最近的人,可为何……
打入凡界,归华并不担心,仙人历劫总有返回的一天。
令她担心并最不能忍受的是……这一回她完全不知晓不能理解!
带着疑惑与些微的怒气,她点开水镜,看看人间,看看下界历劫的白篁。
玉帝要他受世世姻缘之苦,原本以为会要受许多的情劫,谁知却非如此。
第一世,他投生书香之家,自幼聪慧,饱读诗书,极爱莲花,九岁种出一株九瓣莲举城轰动被誉神人转世。十八岁以水缸载着那株九瓣莲一起赴京赶考,金殿应试御笔亲点为状元,皇帝见他相貌清俊气宇非凡,甚是欣赏,下旨招为驸马,谁知他竟当殿拒婚,惹得皇帝龙颜大怒,以抗旨罪,当场便命押出殿外斩首处决。
这便是第一世之苦之劫?
水镜的这边,归华看着年少英姿贵为状元的白篁血溅皇庭。
第二世,他投生医药之家,生为独子,家中望子成龙,悉心栽培,他也不负众望聪颖非常,五岁识尽百草,六岁亲种药草,七岁随父出门采购药草一眼能瓣良劣,八岁种出一株药中圣品九瓣莲被誉神童。十七岁,巡府大人派媒说亲索要九瓣莲作聘礼,不允,自此得罪官府,家业不顺,亲友疏离,最后僚倒终老。
这便是第二世之苦之劫?
水镜这边,归华看着年老孤苦的白篁病死于榻,身旁只一株早已枯萎的九瓣莲为伴。
第三世,他投生商贾之家,乃是经营花木生意的,他自小耳熏目染,一手花艺天下独步,种出的花木上贡大内宫庭,下入富贵官宦家。十九岁,王欲以郡主许之,特亲至府里相人,家人惊喜之余无以为报,乃请王欣赏珍藏之九瓣莲,王看罢念念不忘,宫中春宴之时叹息百花虽艳却不及一莲,皇帝听闻后,要求以九瓣莲进贡。他不允,招罪抄家,乃抱莲投水而亡。
这便是第三世之苦之劫吗?
水镜这边,归华看着风华正茂的白篁抱着那株鲜妍的九瓣莲沉入水底。
第四世,他投生农户,父母早亡,家境清贫,唯有薄田数亩莲塘一口。日出而耕日落而息,倒不愁温饱,邻里见他勤快朴实,说亲做媒的不少,村里姑娘也都喜欢他清眉秀目,偏生他一个个皆婉拒了,得闲便只守着莲塘摆弄,竟叫他种出满满一塘九瓣莲来,偏乡僻壤里的人,虽大为稀奇却并不知此莲珍贵,但见莲光开花不结蓬毫无用处,皆叫他锄了养鱼划算,他笑而不语,依是耕田糊口,伴莲度日,如此一生。
这便是第四世之苦之劫吗?
水镜这边,归华看着鸡皮鹤发的白篁在莲塘边安然阖目。
第五世、第六世、第七世……无论是投生富贵还是贫寒,无论是祸难夭折还是安然终老,生生世世他皆是孤老终身,未有姻缘!
怎么会是这样的?归华不解。
玉帝要他生生世世受姻缘之苦,难道竟是要他生生世世未有姻缘?
总觉得不是这样的,总觉得其中甚有蹊跷。
当再一世,看着白篁依是一生孤老时,归华坐不住了,看不下了。
驾起祥云,她去找月老,月老总管凡间姻缘,总该知晓其因。
月老一见归华登门,便由不得的叹息。她总算来了,却也至此刻方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迎面便是此问。
“灵君是问小仙何事?”月老却不是东华帝君,他拈着花白的胡须一脸疑惑的神情看着归华。
归华看着月老,月老看着归华。
仿如较劲一般彼此对视了半天,最后归华一垂眼帘,道:“白篁真君下界历劫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老顺着长须,摇头晃脑道:“白篁真君因触怒玉帝以至被打入凡界遭受轮回之苦,这便是前因后果呀,整个天庭皆知,灵君难道不晓得?来访本仙便为此事吗?”
归华唇一抿,眸光利利的紧紧的盯住月老,“东华帝君说,玉帝罚白篁世世遭受姻缘之苦,但何以他世世未有姻缘?如此下来,那他要到哪生哪世才算历劫完毕可重返天庭?!”
月老顺着胡须的手一顿,抬眸看着眼前脸色冷然气势却咄咄逼人的归华灵君,很是不解的问道:“灵君难道希望白篁真君多受情苦?”
归华一僵,眼色冷冷的,道:“当然不希望。”
“那真君可不受姻缘之苦这不正好么。”月老云淡风轻的道。
归华一双带着雪意的眼睛冷冷的盯着月老,不开口,直勾勾的盯着,盯得月老心头发紧脑后生寒。
“再不说,本君淹了你这红线林。”半晌后,归华只是这么淡淡一句。
月老打个寒颤,权衡了一下,然后很委婉的建议道:“灵君回去再仔仔细细的看看真君,然后自会明白。”
归华静了半晌,眼光盯得月老几乎要打抖了,才飘身离去。
月老看着她的背影,掉头望向红线林,深深的叹一口气。
这一世,白篁投生画匠之家,依如往世一般,极是爱莲,也最擅画莲。纸上、墙上、树上、地上……白天黑夜里手中总是握着一枝笔……手……手……水镜顿住了,那双手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变大变得清晰,归华终于看清了!
人有左右两手,一手五指,双手十指,可他……一手四指,双手八指!
左右两手的尾指是齐根缺失的,而且是天生即缺的,非后天断缺!
归华再划开一个一个的水镜,从第一世、第二世……一世一世看来,竟然是每一世都只八指!
怎么会这样?这是为什么?
归华呆住了,怔怔的看着水镜,看着那一双双八指的手……
人间有过传说,天界每一位都知晓:人的姻缘掌握在月老手中,月老用一根红线系住两个人的缘份,红线系在人的尾指上。
他没有尾指,所以系不住红线,所以没有姻缘?
一世可以是巧合,可他世世皆是如此!
为什么?
归华从来没有如此茫然过。
玉帝要他受姻缘之苦,绝非是要他世世没有姻缘,那么为什么他会没有姻缘?月老……他是不敢违背玉帝旨意的,那么……这是为什么?
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不可解的因由吗?
翌日,凌宵殿上,当众仙皆退后,归华却独留殿中。
“归华灵君因何不退?”高高的天座上传来玉帝威严宏亮的声音。
“陛下,白篁真君下界历劫已有三百余年,可否允他重归天庭?”归华道。
“白鹿尘心未息,不可。”
“陛下。”归华再道,“白篁真君与本君同历千年修行,本君深知其性,他为七公主之事触犯陛下缘出于一片仁善之心,岂可说他尘心未息而令其凡界受劫数百年而不止?”
“灵君的意思是,白鹿并无凡心,朕之惩罚太过?”玉帝的声音缓慢而严厉。
“不敢。”归华垂眸,“但白篁真君一事还请陛下酌情重理。”
玉帝未再开口,殿中一时静寂一片,归华垂首敛眸,却依感觉从上射下的两束目光。
半晌后,才听得玉帝的声音传来,“白鹿是否有尘心,灵君去红线林一观便知。”
归华抬首,疑惑的望向高高在上的玉帝。
“灵君关心仙友是好事,但一切莫过。”
轻轻淡淡一语飘过,玉帝身影已消,独留归华立于殿中,思索着。
白篁尘心未息?这……怎么可能?这怎会是真的?
抱着疑团,归华再次来到月老府。
月老好似早料到她会来的,一见她,也不多言,领着她往红线林去。
红线林中,人偶林立,红线如织,网尽天下姻缘。
归华跟着月老左绕右转,终在一块尘台石上看到一个人偶,四肢修长,眉目清俊,唇齿含笑,神情恬淡,正是白篁的模样。
红线林中,每一个人偶的手或垂、或握、或伸、或张……姿态不一,相同的是他们的左手或右手的尾指上都系有一根红线,牵牵绊绊,缠向另一人。
而白篁的人偶却又与他们不同。
他双手平抬至胸,手指摊开,掌心向上,配上他的眉目神态,那是一个等待……更是一个祈盼的姿式。
而且……他的双手皆无尾指!
而且……他的右手掌心上托着一瓣花瓣,那花瓣洁白如玉,瓣尖上一抹浅浅的青烟,散着淡淡的光华,仿似随时会乘风而去,那是……
“七公主回天庭不久,也就是玉帝要打下孩子的前一天,真君忽提着一坛九瓣莲酿的仙酒来找本仙。”月老在旁缓缓开口道,“本仙好酒,在天界那是人人皆知的,所以见着的真君手中那坛玉帝也喝不到的仙酒哪能忍得住,于是和真君一翻痛饮,甚是尽兴。对饮间,真君忽问我‘仙人下凡历劫,其本身是否皆月老所捏?’,本仙答‘是。’,真君便再道‘若是有一日本君也要下凡了,人偶能由自己捏出,那才较有意思。’,本仙当时酒劲上头,脱口便道‘若是真君的话,本仙便破例一次。’。真君一听便追问道‘当真?’,本仙当时已是半醉半醒,心中欢快也顾不得许多,当下便化出一团云泥让真君捏出自己的人偶,并许诺若有一日真君真要下凡历劫,本仙便用他捏的人偶牵线,决不再捏。”
归华一听,讶然抬首,指着人偶道:“月老的意思,这个人偶是由白篁真君自己所捏?”
月老点头。
那样……缺了尾指便不是疏忽所致,而是故意为之了。
他……难道这些……是他早就准备好了的?
难道他早已动下心思要入凡界了?
用她给他的丹药救下七公主的孩子,然后以仙酒灌醉月老自己捏下人偶,再后来凌霄殿上顶撞玉帝被押上诛仙台……这些都是他早已算计好了,他早已准备好被打入凡尘!
归华心头震动,脸上却依是神色不变。想起另一个问题,当下问道:“玉帝要他生生世世遭受姻缘之苦,可他这样世世皆无姻缘,玉帝能同意吗?”
月老看着人偶那平托的双掌,眼中有着怜悯,道:“有东华帝君及众仙友说情,再加上玉帝对真君本也只是一时之气,既已打下凡间也算作了惩罚了,其它也就未再追究。”
“喔。”归华目光停要白篁人偶的脸上,半晌后才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转头看向月老,仿似要向他寻一个答案,“打入凡界竟是他自己的意愿吗?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月老闻言看向她,那双藏在白眉下看尽红尘的眼睛里浮起一丝奇特的神情,似是指责似是悲怜。
那眼神令归华觉得,仿佛她的问题很是可怜可笑,仿佛她不知道是一件很大的罪过。
可是……她就是不知道白篁为何要入凡尘!
辛苦修行了几千年,为的不就是位列仙班吗?
身为上仙,玉帝器重,仙友敬重,天界祥和安乐,他有何不如意的?
他为何要入凡尘?
三、无归
“他掌上有着九瓣莲的花瓣,所以他投为凡人也能种出九瓣莲……”归华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自己把自己弄下凡界?为什么?白篁,这是为什么?
月老讶异的看着她,半晌后,才缓缓道:“难道灵君认为真君将莲瓣放于人偶掌心,只为着下界后还能种出一株九瓣莲?”
月老声音虽缓和,可语中包含着的谴责之意却已是显而易见。
归华眸色一冷,抬首看住月老,“不为着种九瓣莲那为着什么?”
月老不语,可两道雪白的长眉已然无风自动。
归华转头看着白篁的人偶,“这片莲瓣乃是当年在昆仑时,我从本体上摘下给他的,本是为着再有危险时我可第一个感应到,而今日……”归华抬手指着人偶就仿如指着白篁,眼中浮起一丝讥诮,“他入凡界的事前前后后我都要从别人口中听到!我与他相识几千年,可他要入凡界……他竟然什么都不告诉我!他救七公主,他顶撞玉帝……所有的一切我竟是完全不知情!”
月老雪白的长眉飞了起来,看着白篁真君的人偶,看着那个等待祈盼的姿式,想起往昔与他的交情,想起他入凡界的因由,心头忽生一股悲怜激愤,忍不住道:“灵君与白篁真君是这个天地间相识最久的,你们彼此也认对方为最好的知己,为什么白篁真君要下凡界,为什么他要种九瓣莲,本仙知道,东华帝君知道,而偏偏你这个最好的朋友却不知道?!”
归华几千年来除却那次昆仑湖畔看到被人类伤得一身鲜血的白篁时动过气外,再也未曾有过火气了,可此刻心头抑制不住的升腾起怒火,眼眸一张,刹时冷芒流泄,“你们知道?是啊,你们全都知道,就是我不知道!那倒是请月老告诉我是为什么?”他告诉你们,却不告诉我么!
月老此刻胡子眉毛全飞起来了,指着归华,又指着白篁人偶,“归华灵君,你竟然说你不知道!真君下界已这么多世,你每一世皆看得清楚,你竟然还要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