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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他是如此萧索。
铁恨惊讶地看着他。
是的,他不了解,不了解卓王孙听到郭敖出世的消息,竟会无动于衷。要知道,郭敖当年为了争夺华音阁主之位,可是无所不用其极。就算现在,只要郭敖在,一定会有很多元老耆宿听从他的命令,对卓王孙产生威胁。
但卓王孙只是淡淡一笑,毫不在意。
铁恨忽然有些明白,卓王孙为什么任由他守在后山洞口,三年并无一言。原来他根本就不想杀郭敖。
天下,对于他来讲,实在太小。恩怨情仇,于他并不足萦怀。
这个男子,当他望着天下的时候,他的心,也许连天下都盛不下。
何况一个手下败将。
铁恨鼓满了真气的袍袖缓缓落下,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坚持竟是那么可笑。看着卓王孙的背影,他忽然有些不忍。
“郭敖去了御宿峰顶。跟他同行的还有一人。”
“步小鸾。”
卓王孙的身形骤然停住。
步小鸾。一个身罹奇疾的女孩,前一任华音阁代理阁主的遗孤,也是他最挂怀的人。平日,她就居住在虚生白月宫后院的一座秘密小楼里,没有他的许可绝不会离开。而虚生白月宫是阁主居所,也是华音阁守卫最为严密的地方。什么人,竟能在华音阁的核心之地来去自如,瞒过他的耳目,将小鸾带走?
天空在一瞬间变得漆黑,似乎连天地都无法承受卓王孙的震怒,接着,月光重新归于清明,他的身形已经消失不见了。
只有步小鸾,是他的逆鳞,绝不由任何人碰触!
触必杀人!
铁恨站在虚生白月宫前,任落花染满他的肩头。
二小姐缓缓走过来,握住他的手,嘻嘻一笑。
是的,他再也没有牵挂,从此江湖逍遥,他喜欢怎么宠着二小姐就怎么宠着。他们可以浮舟海上,将木兰花装满整个船头。也可以在夕阳西下时,赶着牛羊走过天涯。
但,他做对了吗?
步小鸾睡眼惺忪地醒来。窗外细细的雨打湿了栀子花,她感到一阵隐秘的清寒。
她揉了揉眼睛,突然发现窗子外有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流动着如星云般纹彩的眼睛,极为奇特,却又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反感。它仿佛能射进人的心底,一切欲望、渴念都无法在它面前遁形,被它看得一清二楚。
步小鸾凝视着这双眼睛,忽然忘了栀子花。
这双眼睛很温暖,看着它们,她不感到丝毫的恐惧,反而有一丝莫名的期待。仿佛,这双眼睛乃是梦境中的第一丝春雨,能够带来她早就祈祷了多时的礼物。
一个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想不想长大呢?”
步小鸾的身子一震。
长大……
像秋璇姐姐,相思姐姐那样长大吗?有着如花的容颜,曼妙的身姿,怎么笑都很美丽吗?可以自由地到外面去,跟着哥哥走遍整个江湖吗?
“想!”她天真地笑了。
“过来。”窗外的人伸出手,向她邀约。他的笑容是那么温和,就像是春风的一绦柳穗,被悠悠牧笛吹起。
步小鸾跳下床,微笑着向那人走去。
那人伸出的手苍白,带着春夜的微凉。接触到那双手的一瞬间,小鸾感到一阵香甜的倦意,而后便在他怀中再度沦入沉睡。
来人抱起她,缓步向门口走去。
不远处,一座高山笼罩在月光下,山上桃花烂漫,无声陨落。
御宿峰。
御宿峰,峰高四百七十三丈两尺五寸,风流蕴藉,妙相无边。
郭敖站在峰下,看着卓王孙。
他淡淡地笑了。
“卓兄。”
卓王孙身形倏然顿住,眼神已转冰冷。他凝视着郭敖。当年剑神傲绝天下的骄狂之气已全都不在,他只穿着一件朴素之极的布衣,在御宿峰的春光里,就像是一块石头一样普通。
三年的囚禁生活,让他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唯一不普通的,是他眸子中偶然一现的星云一般的光彩,并不夺目,却偏偏越看越深。
卓王孙淡淡道:“传说觉悟了春水剑法的人,眸中都会显露异彩。却是要恭喜郭兄了。”
他猛然踏上一步。无边桃林被杀气惊动,绯红俪白,纷纷摇落。
郭敖依旧微笑。他的笑温和无比,没有半丝敌意:“这个世上真正掌握了春水剑法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卓兄。”
他望着远处的风。
“我不过是想知道,三年前打败我的春水剑法,究竟是什么样子,所以才在洞中苦思三年,终于觉悟出那一招的奥义。但,只有在觉悟出之后,我才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打败你。”
“真正的春水剑法,是宿命,是与生俱来的,不是练出来的。”
“卓兄,不是你修成了春水剑法,而是春水剑法为你而生。”
他谦恭而温和的话语,让卓王孙都不由得一怔。这实在不像是当年那个人神共愤的少年暴君。难道三年牢狱之灾,当真让他气质尽改?
那又怎样?
卓王孙又是踏上一步。
剑气凛凛,犹如烈日。
“小鸾何在?”
御宿峰上的春色骤然不在,随着卓王孙的眉峰一锁,整座山仿佛都化成了一柄剑,随时都能施展出天下无敌的春水剑法。
他的敌人,就在他的剑上。
他以天地为剑,以山川为剑,以王道为剑,以威严为剑。
无人能当。
郭敖伸开手,掌中是一只小小的沙漏。沙漏用透明的水晶镂刻而成,里面灌了半瓶蓝色的沙。随着他的手转动,沙粒就像是夜空中的星星,轻轻流动着。
“我一直很想知道,卓兄究竟强到什么地步呢?”
“传闻天下最强的蛊物,乃是苗疆神魔洞中的七禅蛊,七蛊合一,种在一个人身上之后,就能令此人获得神魔一般的力量,功力超凡脱俗,无人能敌……”
郭敖微笑:“卓兄,不知七禅蛊与春水剑法的对决,会是谁胜谁负呢?”
他反手,将沙漏扣在地上。
蓝色的流纱,一滴滴静默地垂落。
刺耳的尖叫从花丛中发出。
一抹妖红的影子在半空中倏然一折,直冲而上苍天。这一跃竟足有两丈多高!他双手张开,真气从肋下生出,红色的衣衫飞舞,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红鹰一般,缓缓落下。
上官红。
郭敖微笑:“卓兄,不知七禅蛊与春水剑法的对决,会是谁胜谁负呢?”
他反手,将沙漏扣在地上。
蓝色的流纱,一滴滴静默地垂落。
刺耳的尖叫从花丛中发出。
一抹妖红的影子在半空中倏然一折,直冲而上苍天。这一跃竟足有两丈多高!他双手张开,真气从肋下生出,红色的衣衫飞舞,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红鹰一般,缓缓落下。
上官红。
他的脸仍然犹如少女,却已被兴奋扭曲。透过那袭红衫,隐约可见他身上有七个光点,正在发出柔和的光芒。一道赤红的血脉贯穿了他的身体,轻轻搏动,一头深深扎入那七个光点中,一头顺着丹田盘旋而上,探入掌心。无尽的力量仿佛就从这七个光点中喷出,供给他全身。
上官红注视了自己掌心片刻,终于发出一阵狂笑。
“我终于成为高手啦!我终于成为高手啦!”
他骤然扭头,双目因兴奋而变得赤红。他直勾勾地盯着郭敖:“我要杀了你,我恨死你了!”
他缓缓向郭敖走去:“你真是被关的太久,脑子坏掉了,居然把这么好的东西给了我。七禅蛊!这可是上古至宝七禅蛊!你真是傻到家了!”
他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却又立即顿住,阴恻恻地道:“郭叔叔,为了感激你,我一定会将你大卸八块的!”
他摩拳擦掌,几乎忍不住就要扑上来,将这个折磨自己的家伙一口口咬碎。
郭敖微微一笑,淡淡道:“想不想重新成为人人畏惧的魔头,令天下正派一听到你的名字就害怕得发抖?”
上官红身子一震,几乎连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想!”
郭敖道:“想不想穿上绣鞋,沾上仇人的鲜血,在地上踩出一个又一个梅花般的印记,就像你原来所做的那样?”
上官红眼中射出一阵奇异的光芒。那时他最大的兴趣,就是杀人后踩着满地鲜血,踏出一个个美丽的小小脚印,宛如开了一地的梅花。
郭敖微笑:“你只需要做一件事。”他的手指抬起,指向前方:“杀了他。”
上官红顺着他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扭转脖子。御宿峰的春光在桃花影中显得妖娆无比,正衬着那一袭青衫,落落无言。
上官红的脖颈,却炸起一阵兴奋之极的寒栗:“卓王孙?”
他像是无法相信一般,重复了一遍:“华音阁主卓王孙?”
郭敖:“不错。”
上官红:“不错!只要杀了卓王孙,我就是天下第一,我就是天下无敌!谁都会畏惧我,我想沾谁的血就沾谁的血!”他的眼神突然由兴奋而变得黯淡:“但我怎么杀得了卓王孙呢?”
郭敖柔声道:“你一定可以的,因为你身上有七禅蛊。”
上官红犹豫着,眼神重又渐渐炽烈起来。
不错。他身上有七禅蛊。
完整的,由绝顶高手精心为他镶嵌上的七禅蛊。
另外,他还服食了七种珍异的药物,固本培元,令七禅蛊的力量能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他本不相信小小蛊物能够拥有这么大的力量,但,当封住他真气的银针弹出之后,他的想法完全颠覆了。
他仰起头,浩瀚苍穹,在他的眼中,也是那么小,那么脆弱!
他如果愿意,他可以轻易地捏碎星辰!辛铁石只不过种下了四种七禅蛊,就几乎打败了于长空,他却身种完整的七种!
他,将成为有史以来最恐怖的魔头!
上官红几乎笑出声来,他死死盯住卓王孙,咬牙道:“我,要,杀,你!”
炽烈的魔气从他身上倏然腾起,就像是狂风一般卷过整座山峰,鼓动那袭红衫,猎猎作响。
卓王孙静静看着他。看着终于脱胎换骨,从地狱深处苏醒的妖魔。
上官红冷冷道:“我从来没有认真出手过,因为我是妖,我杀人不是用刀,而是用骗。但现在,我却让你见识一下我从未施展过的武功!”
上官红的身影,倏然消失。
光风霁月,御宿峰淡淡春光明媚,上官红却完全不见了。滔天魔气也没有丝毫留下。他就像是忽然溶入了风里。
他的声音,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这就是我真正的武功:隐杀!你永远无法找到我,也无法知道我怎么出手杀你!七禅蛊真不愧是上古秘宝,借助这股力量,我可以在无声无息中杀人!卓王孙,你死定了!”
卓王孙淡淡一笑,并不看他。他只看着郭敖,一字字道:“小鸾何在?”
郭敖低头看着沙漏。
蓝色的沙静静流淌着,记录着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
郭敖的手指轻轻抚过沙漏,似乎要追寻流沙滑落的轨迹:“你有没有想过,你并不能决定别人的人生?”
卓王孙淡淡道:“你若能,也可以决定我的人生。”
郭敖摇头:“没有人有这个力量……我只是说,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也许想过另一种人生?”
他的手抬起,一朵坠落的桃花轻轻打着旋,落入他掌心。
“待放的花蕊,也许不想永为蓓蕾,只想有一夜盛开;幼鸟也许不想固守在巢中,想要去天空中飞翔;久病的少女也许不想只是被呵护,而想长大……”
卓王孙眉峰猛然一皱,御宿峰似乎也随之铿然一响!
“你,对,小,鸾,做,了,什,么?”
卓王孙淡淡道:“你若能,也可以决定我的人生。”
郭敖摇头:“没有人有这个力量……我只是说,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也许想过另一种人生?”
他的手抬起,一朵坠落的桃花轻轻打着旋,落入他掌心。
“待放的花蕊,也许不想永为蓓蕾,只想有一夜盛开;幼鸟也许不想固守在巢中,想要去天空中飞翔;久病的少女也许不想只是被呵护,而想长大……”
卓王孙眉峰猛然一皱,御宿峰似乎也随之铿然一响!
“你,对,小,鸾,做,了,什,么?”
他举步,向郭敖走去,再没有片刻停留。
他要踏平这一切,他已失去了耐心。他的逆鳞,已感到隐隐的疼痛,不允许任何人再触及!
郭敖悠悠:“没做什么。我只是想让她长大。”
卓王孙狂怒:“什么?”
郭敖静静看着他:“我在牢中静思了三年,得出一个结论:我犯下太多的错,只因为我想改变天命。”
“而你,和我有同样的执着。”
“我出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强如你我,也违抗不了天命。正如我修不成春水剑法,你也不能阻止小鸾长大。”
卓王孙厉声道:“你可知道,她只能停留在十三岁!一旦她生长到十六岁,她就会死去。”
郭敖淡淡道:“但若只停留在十三岁,她就永远无法经历灿烂的盛开。”
他轻轻将手中的桃花托起,逆着卓王孙威严如天的眸子:“这对花,是公平的吗?”
星云般的眸子,旋转着世事忧伤。
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