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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推开其中任何一扇,都会错乱了时空,进入传说中那繁华、永恒的神之都城。
突然,一声吱呀轻响从黑铁之门传来。
铁门轻轻开启,一条苍白纤瘦的人影飘了进来。
重劫。
他猝然合眼,依靠在壁画上,将梵天之瞳紧紧握在手中,微微喘息,似乎极为疲惫。
那块宝石被嵌上了银质底衬,用一条长长的链子挂在他胸前。巨大的黑色宝石闪耀出庄严的光芒,突兀地凌驾在他的衣襟上,让那具苍白瘦弱的身体仿佛不堪重负。
良久,他才站直了身体,将目光投向另外两扇门。似乎还未下定决心应该先去哪里。
沉吟片刻,他推开了白银之门。
门后面,有风吹过,带来一片苍凉的白色。
这竟是一座悬崖,城门后空无一物,只剩下一方摇摇欲坠的巨石,孤零零悬立在万丈深渊之上,无边的云雾从巨石上缭绕开去,稍远处的景物便再也看不清了。
巨石原本是一丈见方的混沌一块,却宛如被开天辟地的神斧当中劈为两片,一面平铺地下,一面正对着城门的方向,仰天耸立着。仿佛一本张开的书,两扇巨大的书页垂直相对。
那扇耸立的石壁上,一条银色巨蛇破壁而出,昂首吐信,似乎还携着巨大的风雷之声,随时都会破空飞去。
水桶般粗细的蛇身盘旋而上,一半深陷壁内,一半凸出石壁外,形成一块狭小的弧形间隙。蛇头大如栲栳,扭头回望,两枚七寸于长的利齿森然凌驾在身下的间隙之上,利齿末端各挂着一条白色锁链,向两边分垂而下,仿佛是蛇口的毒涎。
这是一座极为别致的囚笼,堪堪悬停于不测深渊之上。
风起雾散,依稀可以看出,一个白色的人影正被囚禁其中。
杨逸之。
那条银蛇从他脚踝、胸前两处缠绕而上,将他牢牢捆缚在石墙上,白色的锁链紧紧缠住他的手腕,强行将他的双臂悬起。
他低垂着头,脸色极为苍白,似乎刚刚经受了极为残刻的酷刑,已陷入昏迷。
他胸前衣衫已完全破碎,漆黑的束发解散,齐齐披垂下来,直到腰际,便是这洁白空间中唯一的颜色。
风雾凄迷。
重劫缓步来到在他面前,轻轻拂开他脸上散垂的黑发,静静凝视着他昏迷中的面容。
夕阳余晖下,那清俊若神的面容已苍白如纸,他眉头紧皱,透出深深的忧伤,但这忧伤却不是因为自己身受的痛苦,而是为了普天之下,那被疾病、战乱蹂躏着的苍生。
这便是宛如神明的容颜,宛如神明的悲悯。
为了解脱他人的苦难,甘愿脱去纤尘不染的白衣,走下莲台,走入无尽的炼狱。
重劫通透的眸子缓缓收缩,透出刻骨铭心的嫉妒。
这是怎样的完美,是他永远无法企及的梦!
嫉妒宛如烈火,在他胸中燃烧。
他抚在杨逸之脸上的手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长长的指甲突然一沉,在杨逸之脸上划出一道血口。
鲜血浸出,梅花般绽开在重劫苍白的手指上。重劫如蒙电击,将手撤回。
他惊愕的看着杨逸之脸上的血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不相信那是自己所为。
他无尽懊悔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拾起衣袖,无尽怜惜地拭去他脸上的血迹。
伤口并不深。
重劫松了一口气。
他眼中流露出补偿般的温存,轻轻拾起杨逸之脸上的散发,又用手指将之梳理开去,在掌中编制成各种各样的图案。一次又一次,却始终无法满意,细心编好,又匆匆拆散。
他的神情,就仿佛是一个永远都未长大的孩子,躲在昏暗的角落中,装扮着自己心爱的玩偶,乐此不疲。
就在这时,一声轻咳,杨逸之苏醒过来。
重劫有些惊愕,挥手将手中的长发抛开,瞬间又已恢复了高傲的姿态,冷冷注视着杨逸之。
杨逸之的神志渐渐恢复,但身体却依旧沉睡般虚弱,稍稍一动,便是刻骨的刺痛。他并未察觉重劫刚才那古怪的举动,只是勉强睁开双眼,轻声道:“她在哪里?”
他苏醒后的第一句话,竟然还是问她的下落。
怨恨、嫉妒、恼怒自重劫眼中一掠而过,又已消失无踪。
他扬了扬手中的梵天之瞳,淡淡道:“她就在这座宫殿里,虔诚地重塑梵天神像。等一切完成后,我便会将梵天之瞳重新放回神像体内。然后,你、我,还有她,都将亲眼目睹,梵天的降临与赐福。”
“够了。”杨逸之皱起眉头:“你还要将多少人拖入你可悲的幻想中?这世上没有梵天,没有神明!”
重劫静静地看着他,并不恼怒,也不反驳。等杨逸之说完,他才将手中的宝石举到眼前,久久注目其中的光辉,缓缓道:“重建三连城,在你眼中,只是一个神话,在我们眼中,这却是一场彪炳千秋的功业。”
杨逸之冷笑道:“即使你重塑了梵天,即使他给了你祝福,之后呢?又能怎样?”
重劫的眼中透出冰冷的讥嘲:“之后,我们将拥有整个世界。”
杨逸之一怔:“你们?你已是阿修罗族最后的末裔,又何来的你们,何来的世界?”
重劫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将梵天之瞳贴在胸前,做出一个怜悯的姿势:“知道你的错误多么愚蠢么?我是阿修罗最后的王族,却不是最后的末裔。”
“我们无处不在。”
锁链锵然一声轻响,杨逸之缓缓抬起了头。
他似乎隐约感到了重劫话外的含义。
这隐约的含义,带着慑人的森严,宛如张开羽翼的恶魔,从天空飞掠而过,阴霾瞬间便已笼罩整个大地。
重劫玩世不恭的笑容敛起,变得无比庄严:“阿修罗族不仅存在于神话之中,更存在于天地众生,六道轮回中。在天界,与诸神争斗的,是阿修罗族;在人间,披坚执锐,征服四方的,也是阿修罗族。我们的种族从未灭亡,如今生活在苍茫草原上、逐水而居、征战不止的人民都是我之一族。”
杨逸之的神色变得凝重。他几乎忘记了,眼前这个白袍中的少年,不仅仅是地心之城的主人,还是八白室神权的执掌者,蒙古国的国师。
这对天下而言,或许是一场深重的灾难。
重劫抬起头,注目无尽苍穹,缓缓道:“我们的理想也从未消失,而是被不断实践。数百年前,我族出现了一位伟大的勇士。他幼年的苦行再度打动了神明,传说他的亡灵之旗上镌刻了梵天的祝福,从此打马扬鞭,带领万千铁骑,几乎征服了整个世界。”
杨逸之渐渐明白了什么:“你是说……成吉思汗?”
重劫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征服了一座座辉煌的城池,却从不在其中停留。
因为,他曾对神明立下誓言,在重建伟大的三连城之前,绝不停伫在任何城市。
而后,他选址在喀什昆仑脚下,建立一座永恒的都城……“他长长叹息一声,神色也黯淡下来:”只可惜,他得到了神赐的功业,却没有得到神赐的寿命。他死去后,这前所未有的广大帝国立即分崩离析,三连城的重建也化为泡影。“
他回头看着杨逸之,一字字道:“未实现的伟业,只能由我完成。”
而后,他声音中的骄傲与期待瞬间被山风吹走,而剩下深深的悲哀:“因为我已是最后的王族,必须承担这份责任。”
杨逸之看着他,皱眉道:“你靠什么来承担?梵天的祝福么?诚然,作为蒙古国师,你可以说服蒙古王室,发动征战,但现在已不是成吉思汗的时代!”
重劫没有答话。他的目光久久停伫在杨逸之脸上,良久才开口道:“还记得荒城中的那场瘟疫么?”
杨逸之一怔。
重劫微笑着点头,一字字道:“那就是力量。”
“我说过,我是所有城市的灾劫。一旦征战开始,每一座繁荣的城市都将在我带来的疾病下战栗、哀嚎、腐败。而我们的军队却受着梵天和我的庇护,安然无恙——这是怎样的力量?”
杨逸之无言。
原来,那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并非来自于厄运,而是由他一手掌控。他手中早有解药,所谓献祭、所谓圣痕,或许只是一场骗局!
他高居石台上,受城民膜拜,却不是为了救人,只是利用这群可怜的人们,试验解毒的药方。
每一个人都被戏弄。
城市真正的灾星便是他本身。
重劫讥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一旦这种力量被用于战争,你,你们,你们的国家,将会怎样?”
杨逸之心底不禁一寒。
枯槁、腐败、残破的城池,街巷中长满黑斑、散发恶臭的尸体再度浮现在他眼前。这一切,就在重劫胸前的梵天之瞳中流转,似乎随时都要从那漆黑的光芒中跃出,化为无尽阴翳,笼罩整个世界!
重劫冰冷的话似乎在印证他不祥的预感:“只待梵天降临,将祝福印在那面精心保存的亡灵之旗上,铁蹄便将踏遍太阳照耀的每一个角落。有朝一日,无尽广阔的伟大帝国中,永恒不灭的都城得以重建。”
他猛然将白色的袍袖往下一挥,仿佛要斩断这无尽深广的大地:“这是谁也回避不了的命运……”
而后,他徐徐抬头,注视着杨逸之,声音变得忧郁而低沉:“我的生命,也将完全奉献给这彪炳千秋的伟业,鞠躬尽瘁……”
无尽的悲伤自他的话语中缭绕开来,一如四周变化的浮云。
突然,这悲伤化为雷霆般的暴怒,他纤瘦的手用力卡在杨逸之颈上,嘶吼道:“难道我还不够虔诚?难道我还不够尽责?难道我还不够伟大么?”
剧痛中,杨逸之缓缓抬头,眼中却只有浓浓的悲哀。
重劫松开手,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在梵天降临之前,我想让你做一件事。”
杨逸之闭上眼睛:“我不会帮你做任何事。”
重劫默默看着他,似乎早已知道了他的回答。
他将视线挪开,突然轻轻一笑:“神像拼合的那一刻,我本会杀死她的。”
锁链一阵脆响,杨逸之霍然睁眼:“你说什么?”
重劫淡然道:“传说,她是现世中,唯一能得到梵天欢心的人。所以,我本安排在梵天降临的那一刻,将她坠入地裂的深渊,永远陪伴伟大的神明——这是多么完美的祭奠。”他轻轻展开双袖,仿佛在描述一场盛大的庆典。
他附在杨逸之耳边,声音充满了诱惑:“如果你答应了我的要求,我或许会放过她。”
杨逸之温文的面容再度被愤怒侵占:“你到底要什么?”
重劫静静注视着他的怒容,变幻的双瞳中绽开一丝笑意,却是如此纯粹、清明,惊心动魄。
他伸出手,从杨逸之脸上一寸寸抚过,透出深深的赞叹、艳羡与爱怜。
这个男子,在饱经折磨之后,依旧如此清俊、温文,风神若玉。
于是,滚滚烟尘中,重劫轻轻道:“我要你,做我面具下的那张脸。”
第二十四章遥想风流第一人
相思无助地跪倒在碎石中。
她手中握着的是两块残片,分别是神像手中经轴的两半。
这尊神像并非戎装战斗之像,也非说法救世之时的梵天。他只有真人高,一首两臂,左手持莲花,右手持经卷。身上并无战甲缨络,只有一袭长袍随意披垂下来。看上去并不像创世的神明,而像一个在山中修行的隐士。
神像手中的经卷碎为十四块,其中经轴裂为两截,保存最为完好,相思很快便将它们从碎乱的石屑中找了出来。
可是,当她将这两截经轴拼合到一起时,重劫经历的厄运同样发生在她身上。
再粘稠的胶汁也无法抗拒崩裂的力量,经轴在拼合后的瞬间再度碎开。
无数次尝试后,相思终于放弃。
她颓然跪在石屑中,不知所措。她很想告诉重劫,日曜的神谕是错的,她也不能拼合神像。然而,自从钟声响起后,重劫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不是没有想过逃跑。只是这座宫殿仿佛经过了秘魔的禁制,四周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银灰色藤曼,宛如铺天盖地的蛛网,将一切出口堵死。
被藤曼包裹时那梦魇般的剧痛还在身上,相思无论如何也不敢尝试从这些藤曼中找出逃生之路。
她的目光渐渐落在那座石门上。
那座石室并不太大,但重劫走入那扇石门后就再也没有出来。或许,这座石室中有着通往外界的出口——那也许就是逃离此处的唯一希望。
相思犹豫良久,终于抵挡不住诱惑,向石门走去。
石门轻启,后面是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是三连城的壁画,以及三座真实的城门。
相思犹豫着,不知道该推开哪一扇。
她附在门上凝神听了听,想探听出城门后的景象。但厚厚的大门仿佛完全隔绝了声音,听不出任何迹象。
她的手缓缓从黑铁之门、白银之门上滑过,最终停顿在黄金之门上。
吱呀一声轻响,沉重的大门被她推开。
灿烂的金色扑面而来,让她一时睁不开眼睛。
金色的帷幕从四周沉沉垂下,围绕着一方长石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