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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无言见他眼中掩饰不住的滔天怒意,不敢答话。
“你去召他过来,本侯有事要对他说。”薛灵璧眼中怒意沉淀,慢慢化作冰霜。
宠信有理(四)
经过三催四请,冯古道终于拖拖拉拉地来到书房。
书房的窗户正敞着,疏淡的月光照在窗前一尺见方处,白茫茫的。
薛灵璧正低着头,认真地绘着丹青。
冯古道在桌案前站了好半晌,腿都酸了,见他仍没有说话的意思,忍不住高声道:“给侯爷请安。”
薛灵璧眼皮也不抬道:“你刚刚已经请过了。”
冯古道朝前凑了凑,望着他下笔处,赞美道:“侯爷的丹青真是神乎其技。这样粗的笔居然能画出这样细的毛。”
“你挡住光了。”薛灵璧的笔微微一顿,墨汁从笔尖流淌出来,慢慢在纸上渗透蔓延开来。
冯古道眼睛轻颤,脚步迅速朝后靠去,然后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薛灵璧抬起头,冷冷地瞪着他。
冯古道立刻低头望着地上。
“你知道本侯为何找你来吗?”薛灵璧搁下笔。
“还请侯爷示下。”
居然还敢装糊涂。薛灵璧眼中冷光更甚,“藏宝图之事有眉目了吗?”
“我在户部时日尚短,”冯古道支支吾吾道,“户部的机密资料没有到手,与同僚的关系也还没有打得火热……”
“那要多火热才够?”薛灵璧声色渐渐疾厉,“要侯府的门槛被踏破踩平才够么?”
冯古道似乎对他的质问早有所料,闻言不慌不忙道:“侯爷,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本侯怕的是不拘小事,也未成大事。本侯再给三天时间,若是三天之内还没有任何藏宝图的消息……”薛灵璧冷冷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冯古道不识相地追问道:“如何?”
“要不写好遗书,等着问罪。要不写好留言,千里逃亡。”
冯古道干笑道:“有没有第三条路?”
“有。”薛灵璧道,“畏罪自尽,本侯留你全尸。”
冯古道愁眉苦脸道:“可是三日委实太短……”
“你活了二十几个年头,不算短了。”
“侯爷……”
他还待说什么,薛灵璧却已重新拾笔,并挥手示意让他退下。
冯古道在原地踌躇片刻,见薛灵璧依然无动于衷,只好叹了口气,缓缓退出门外。
他走后,薛灵璧提笔在画上缓缓划了个大叉。
“侯爷,刘尚书派人送来两样东西。”宗无言在门口轻声道。
当朝一共六个尚书,姓刘的只有一个,但是平时与他并无来往。
薛灵璧皱了皱眉,“进来。”
宗无言躬身进来,手里捧着画轴和信。
不用看,薛灵璧也能猜出画上的是尚书千金,而信中多半是刘千金的生辰八字。传闻刘尚书近日里酒后调戏史太师的侧室,引得史太师大怒,在皇上面前狠狠地参了他一本。如今看来,多半不假。
“烧了。”薛灵璧放下笔,将画一起丢给他,“一并烧了。”
宗无言双手接过,偷瞄了一眼。
纸上除了大大的撇捺之外,还有一匹桀骜不驯的白马,马鬃怒张,细如青丝。
他不动声色地将画收起,“尚书府的人还在门口听回声。”
薛灵璧缓缓从桌案后走了出来,踱步至窗边,望着书房外的一池清水,嘴角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就说本侯已有心爱之人。”
宗无言怔住。
“你明日就去放出风声。”薛灵璧笑冷,眼眸更冷。
宗无言踌躇道:“只怕有心人会打听得更多。”
薛灵璧冷笑道:“本侯不怕他打听,就怕他不打听。”
“侯爷的意思是?”
“本侯因何宠信冯古道?”薛灵璧慢悠悠道,“顾相又为何要举荐冯古道?”
宗无言道:“属下知道该如何做了。”
薛灵璧微微一笑。
一人做初一,一人做十五。
风如此大,浪如此急,怎能让他独自挣扎在惊涛骇浪里?
就在冯古道为三日期限而焦头烂额之际,他发现户部在昨天和今天之间,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其中最明显变化就是他们的眼神。平时他们看他的目光不是阿谀谄媚,就是视若无睹,但今天个个都充满惊疑、猜测和几不可见的不屑。
莫非是侯府出了什么事?
他脑海里闪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树倒猢狲散。
但是今天一大早出门,明明还好好的。宗无言遇到他时,还笑得别样灿烂。难道问题就出在他笑得太过灿烂上?
就这样,在不断地猜测和沉思中,他浑浑噩噩地过了半日。下午举人来接班,一见到他就问有没有向侯爷提起县官和文豪。
冯古道皱眉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好歹也要让我挑个好时机才能向侯爷进言啊。”藏宝图的事情八字都没有一撇,他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其他。
“侯爷与你朝夕相处,怎么会没有好时机?”举人看他的表情明显带着怀疑。
冯古道倒是没深想,他以为他说的朝夕相处是指同住在侯府,随口道:“那也要侯爷肯见我才行。”
举人嘴角动了动,眼中带着丝丝失望和轻蔑,“既然如此,还请冯兄多多费心,多多寻找时机。”
冯古道听出他话里带刺,待要再问,他却一转身走了,只留下潇洒的背影供他瞻仰。
……
他从户部一路走回侯府出来,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看那举人的眼神,好像侯爷对他言听计从,是他借故推脱。虽然他的确懒得管这个茬,也从头到尾没想过在薛灵璧面前提及此事,但是没理由举人这么快就看出来啊。明明不是很聪明的人。
这个疑团一直到他在侯府门口被拉住好几次,怀里袖里塞了十几张银票之后,他才解开。原来在短短一夜之间,他就从雪衣侯得力爱将而上升为得意爱人。
尽管他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是他很清楚这一切是谁主导的。
所以进府后,他直奔书房。
薛灵璧似是早料到他会来,还特地着人帮他泡了杯参茶。
“侯爷。”见到薛灵璧,冯古道反倒不急着说了,“给侯爷请安。”
“桌上有参茶。”薛灵璧从书中抬头,眼中闪烁着戏谑的神采,“定惊。”
冯古道道谢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抓来便咕噜咕噜饮尽。
“藏宝图查得怎么样?”薛灵璧淡淡问。
冯古道的气势立马矮了半截,用袖子抹了抹嘴巴,将茶杯放回桌上,低声道:“还没有头绪。”
薛灵璧点点头道:“无妨。”
冯古道眼睛一亮,“侯爷愿意宽限几日?”
“本侯的意思是,无妨,反正本侯多的是兵刃和侍卫,手起刀落,方便得很。”薛灵璧轻笑。
冯古道也想笑,但是笑不出来。
薛灵璧见他还矗在原地,挑眉道:“你还有何事?”
冯古道把怀里和袖子里的银票都掏出来放在他的桌案上,道:“适才在门口被很多人塞的。”
薛灵璧目光在银票上一转,“你没反抗?”好歹曾是魔教中人,不会连这点攻势都挡不住吧?
“他们看上去个个靠山硬挺,我如何敢?”冯古道用极端卑微的口气道。
“既然靠山硬挺,又怎么会向你塞银票?”
冯古道嘟囔道:“似乎是为了一则流言。”
“哦?什么流言?”薛灵璧漫不经心地将书翻页。
“说我是侯爷的心上人。”冯古道顿了顿,“而且是单恋的那种。”
薛灵璧右手一紧,就听撕拉一声,书页被撕下一半。
冯古道赶紧陪笑道:“这种流言毫无根据可言,侯爷不必理会。”
薛灵璧合上书,丢在桌上,“冯古道,你来侯府多久了?”
……
这种问题通常都是双方两鬓斑白,两眼昏花时才问的吗?还是侯爷的记忆力异于常人……的差?
冯古道囧道:“两个月。”
“两个月的时间就让侯府鸡飞狗跳,好能耐。”薛灵璧施施然。
冯古道不敢应声。
“你谣传本侯差你去户部物色美人之事,本侯看在你为了藏宝图的份上,放你一马。但是如今京城传出本侯断袖的流言,却不能让本侯再次容忍。”
冯古道忙不迭地撇清道:“此事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难道还与本侯有关不成?”薛灵璧斜睨着他。
冯古道望着他,欲言又止。
事情真相为何两人心知肚明。如果不是从雪衣侯府传出谣言,怎么能够推波助澜地传得如此之快?但是这真相却偏偏揭穿不得。
薛灵璧扳回一城,心中得意,面上却依然冷然道:“此事本侯暂且不与你计较。你若三天之内打听不到藏宝图的下落,本侯再与你算总账。”
冯古道试探道:“若是我打听到藏宝图的下落,是不是就可以一笔勾销?”
“不是一笔勾销,是一笔归一笔。”
……
那就是说无论打听到没打听到,这笔帐都要无耻地算到他的头上。
冯古道无言地看着他。
薛灵璧一脸的坦然。
宠信有理(五)
京城每月十五都有庙会。
冯古道来京城的时日不短,却一次都没有赶上过。难得这次遇上,他特地换了一身浅蓝色的长袍,用过晚膳便出门赶庙会去了。
庙会人流湍急,他一挤进去,就被冲得不知东南西北。
奉命跟在他身后的侍卫更是连他的衣袂都见不着。
“怎么办?”侍卫甲问道。
“分头找。”侍卫乙道。
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圆,从夜空高高地撒下光来,将幽僻小径照得犹如一条细长银溪,溪的一头是矮屋。
一个黑衣蒙面人从另一头匆匆而来,疾风般掠过白茫茫的青石地,停在矮屋旁槐树的阴影处。
“参见明尊。”他将声音压得极低。
矮屋慢慢地亮起一道微弱的烛光,一道剪影出现在窗纸上。“嗯。有消息了么?”
“老明尊的藏宝阁里的确有一张图纸,上面盖着先帝私印。属下找人鉴定过,是真的。只是不知是否是明尊要的那张。”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牛皮,从窗缝里塞了进去。
剪影动了下,显然是取了牛皮在手。
“这张图所示的位置是……”屋里人微怔。
黑衣人接道:“我已经切实查证过,图中所示的位置就是睥睨山。”
“……查过这张牛皮的年份吗?”
“查过。三十年左右。”
“查过图中示意的宝藏位置吗?”
“查过。是明尊的书房。”
“……”屋里头的人轻笑,“有意思。先帝将宝藏藏在本尊书房?”
黑衣人迟疑道:“明尊的书房,我未得允许,不敢查验。”
“不必查了。那里有多少东西本尊一清二楚。”
“是。”
“联络到师父了吗?”
“自凤凰山之后,老明尊一直未与属下联络。”
“继续查探。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为何皇帝的藏宝图会落在他的手里。”他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是。”黑衣人顿了顿道,“属下得到消息,血屠堂正在谋划第二次行刺。这次所派遣的都是堂中精英,只怕来者不善。”
“他们几时善过?”屋里头的人不以为意地笑道,“血屠堂真是守信,明知买家已死,注定收不到尾款都要将生意完成。怪不得裘老鬼连死都死得乐呵呵的。”
黑衣人道:“是否需要属下派人暗中保护明尊?”
“不必。保护本尊的人多得是。你先走吧。有消息再来回报。”
“是。”黑衣人说完,身体如离弦之箭,很快消失在矮屋外。
矮屋中的蜡烛被吹熄。
过了会儿,门被咿呀一声从里打开。
一个穿着浅色长袍的青年慢悠悠地走出来。
他抬头望了眼天上明月,微微一笑,顺着小径缓步朝外走。
庙会的人潮渐渐退去。
两个侍卫终于在一家极为简陋的馄饨铺里找到正在吃糖葫芦的冯古道。他身旁的桌上叠着七八只碗。
“冯先生。”侍卫甲几乎喜极而泣。
冯古道望过来的时候,嘴里还咬着糖葫芦,“你们是?”
侍卫甲乙对视一眼。
侍卫乙微笑道:“冯先生久出未归,总管怕冯先生不认得路,特地将我们二人出来寻找。”
“哦……”冯古道拖长音道,“原来是宗总管见我久出未归,怕我不认得路,所以派你们出来寻找。我还以为宗总管一开始就怕我不认得路,让你们偷偷跟在我身后,以备不时之需呢。”
侍卫甲乙干笑。
馄饨铺的老板突然□来道:“你从庙会开始吃到庙会结束,也该够了吧?”
冯古道拍了拍衣摆,施施然地站起来,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你的馄饨很好吃。”
侍卫甲乙忙不迭地让开路。
望着他们三人离去的背影,馄饨铺老板眉开眼笑地将钱收入怀中。只是说一句话就能赚这么多钱,这样的好事上哪里去找?
两名侍卫看着冯古道走进侯府时,悄悄松了口气。无论如何,今晚的任务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完成了。
他们脚步一转,刚想对冯古道告辞,就看到薛灵璧面无表情地站在院子里。月光垂落在他那身浓黑大氅上,泛起银光。
“参见侯爷。”侍卫甲乙心中暗叫不好。
谁知薛灵璧一抬手便挥退了他们,对今晚之事只字未问。
他们见柳暗花明,哪里敢耽搁,匆匆行完礼就走。
冯古道浅笑道:“侯爷在等我?”
“本侯还以为你畏罪潜逃了。”薛灵璧道,“三日期限已至,藏宝图有消息了吗?”
“有。”冯古道从容道。
薛灵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