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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觉得心神慌乱无主,平生未曾如此,不知要如何才可复以往心境。想着梅园最静,便一路直往那去,到了梅园,早开的白梅已凋落大半,红梅却正艳,如火如云的绽满枝头。
园中置有石桌石凳,抬袖一挥,拂去桌凳上的落花。坐于凳上,只觉得神思倦倦的,满园明艳的梅花也不能引一丝兴趣,不由得便伏于桌面,将脸埋于臂弯间,似乎藏起了脸,便可藏起所有的烦郁。
也不知趴在桌上多久,慢慢的便觉得神思有些模糊,周围一片安静,隐隐约约的只有风吹花落之声。
这日晨间用早膳时,顾氏与秋意遥道:“遥儿,梅园里的红梅开了,你呆会儿替娘去折几枝,丫头们折了没两日便败了,还是你折的花开得久。”
“好的。”秋意遥答应。用过早膳又回房喝过药,然后稍稍休憩了会儿,便往梅园来。还未至园前便闻得阵阵梅香,远远的便见红梅伸过围墙,明艳艳的一枝绽在墙头。
步入梅园,一眼便望见了梅树之下伏桌而眠的人。
穿着淡紫的冬衣,衣襟与裙摆处绣着栩栩如生的白梅花,显得素雅又明丽。乌墨似的长发只是在肩后以玉环束住,因她伏桌的姿势再从背侧垂下,如一束墨泉蜿蜒及地。发上、衣上落了许多的梅瓣,可她恬然不知,静静伏卧,仿似是梅花仙子偶尔困倦之时抵不住睡意而小憩一会,让人又怜又慕不敢惊动。
也不知站立多久,待他蓦然回神,才惊觉双腿已有些麻痛。轻轻移步过去,本想唤醒她,却张口又收声。恐她受寒,他悄悄解下外袍,弯腰想为她披上,忽然又顿住。然后握衣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慢慢直起身子,看着沉于梦中的那片睡容,唇边弯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微微一声叹息,轻轻移步,慢慢转身,然后悄然离开。
片刻后,伏桌而眠的人缓缓睁眸,然后又静静闭上。
过得半刻,孔昭便急急奔来,一见公主伏桌而眠,不由着急,伸手推她道:“公主醒醒,睡这会着凉的。”
倾泠慢慢起身,脸上未有睡梦的茫然,只是淡淡的微有倦意。
“公主,你怎么在这里睡着啦?要不是有人知会我,你还不知要睡多久呢。要是受了寒气,那可不得了。”孔昭将手中斗蓬给她披上,“早知道,我还是应该跟着你出来。”
倾泠只是静静的将目光望向园门口,空茫茫的一片怅然。
“公主,你这几日是为何不开心?”孔昭又问道,关怀的看着她,“以前在王府的时候咱们是没法出府,可现在府侯,一切都随公主的意,公主为何又从不提出府?公主……不是一直想要去外面看看吗?”
倾泠收回目光,看着孔昭,然后静静的道:“孔昭,笼中鸟不但有笼子关着,它的脚上还拴了一根链子。”
“呃?”孔昭一愣。
倾泠目光一转,落在前方那一片如火霞似的红梅上。“孔昭,外边……予我来说那是极至的诱惑。我不出去,是怕我出去后便不肯回来,便不肯再做宸华。”
“这……”孔昭似懂非懂。
倾泠缓缓起身,然后移步往园外走去,斗蓬长长的下摆拖延地上,似一道沉重的影子。
“孔昭,我刚才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求而不得,舍而不能’。”
一声轻叹从前方传来,令得孔昭脚下一顿,怔怔的看着前边的公主。
“原来……真的很苦。”那一声似从心底叹出,低沉若泣,百转千回,
“公主,你……你是怎么啦?”孔昭心里惶急忧虑。
可倾泠未答,只是静静的走着,却在即要出园时停在了一株半凋的白梅前。微仰首,看着风中零落的梅瓣,道:“没什么,只是刚才明白了一点事,你不用担心。”
是的,刚才真的只是明白了一点事,明白了何以这些日子会如此的心神难安。
刚才……
从听到他的脚步声起,那烦郁的心神便为之一静,如那日晨雾中见到他,那样的静谧无瑕,如亘古之水不起微澜。虽不曾看得,可她能清晰的感觉到。感觉他轻轻走近的脚步,感觉他悄悄立于桌旁,感觉他指尖解衣,感觉他弯身俯近她时的气息……
那一片气息温暖而清苦,却令她无比的恬宁。
那一刹,她想永沉于此。
只是……
最后他依只是悄然离开,仿若从未到来。
而在他离开的那一瞬,她终于知晓了———不舍。
那一刻,她才知“我覯之子,我心写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注○2'
可……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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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的冬天非常的冷,十一月底时,池上已结一层薄冰,竹叶上也垂着冰条儿,莹莹的在冬日下折射着晶光。
推开书楼,静寂如故,冬日从门口徐徐洒落,在地上烙下一爿浅浅的影儿。踩过日影,步入楼中,一阵冷风从后灌入,靠门的书架上有书页哗哗翻动。
“公子,还是关上门,你近日已有些咳了,若再受风寒,引发旧疾可不好。”秋嘉自门外将门合上,“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回头给公子端过来。”说着转身离去。
门合上后,楼里的光线便暗了些,立于阴暗中的秋意遥便如一道纤薄的剪影,墨发白裘,似真如幻。移步,缓缓走过一排排书架,这里的每一本书都是他与哥哥添置的,每一本书他们都看过。只是哥哥更偏爱史册兵书,他更多的是看诗文药典。
曾经,爹娘还梦想着,两儿一文一武,一个习得满腹经纶辅君明政,一个驰骋沙场护卫家国。如今,哥哥名扬边城,爹娘的愿意也算是实现一半了。
此生,本已圆满。
虽身世难觅,却有严父慈母及友爱的兄长,得享温情近二十载,悠溶至今。也立定心意,此一生孝顺父母辅助兄长,以报恩情。长于秋家,终于秋家。是缘,也是愿。
此生,本可安宁。
若不曾药圃相遇,若不曾雾中相逢。
若不曾……世间有她。
脚下移步,茫茫然的穿过一排排书架,似一抹孤魂游荡于书香之中,当目光扫过窗前书架时,微微一顿。
那里,他曾为她挑选许多的书,她亦曾看。
他之深意,她亦懂。
静静看一眼,再默默移开。
莫若随缘,无悲无忧。
她曾如此言道。
时光不能返,既已相逢,再不复当初,不若远离。
移步书桌前,欲提笔,却一眼瞅见笔架下压着的一张纸,纸上几行字。
有美一人,伤如之何。
寤寐无为,中心悁悁。'注○3'
他盯着那诗,怔怔失魂,却在下一瞬,一股悲恸顿涌。他颤着手将诗取过,看清那端雅而又飘逸的字迹,一字一字看明,然后那些字便化为无形丝线,一圈一圈紧紧勒向他,皮破血现的瞬间几欲窒息。
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中心悁悁。
她如是说。
她怎可说。
她竟敢说!
眼中欢喜、欣慰、苦涩、凄楚一一闪现,最后却淹于浓浓的悲绝之后。目光眷恋的慢慢的瞅过每一字,手指缓缓屈起,再一点一点收拢,慢慢握起,然后紧紧握于掌中。
闭上眼,五指一紧。
半晌后,才睁眼,再慢慢松开手指,然后便有雪花似的纸屑簌簌飘落,落在桌上,洒在地上。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纸屑一点点从手中飘下,仿佛间有什么也碎如雪沫,又仿佛是有什么一点点从心头消失。当最后一点纸沫飘坠于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刹那间一股剧痛若无形的雷电击中了他,令他全身不可抑止的颤栗,双腿无力,身形一晃,砰的一声撞在了椅上,摔倒在地上,声响惊动了刚端着药走到门外的秋嘉,赶忙推门,却见公子蜷缩于地上,似全身剧痛般的痉挛着,当下大惊,手中药盏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中,一股浓重苦涩的药味在书房弥漫。
“公子!”秋嘉赶忙奔跑过去,“公子!你这是怎么啦?”一边憔急的喊道一边想将人扶起,却触手冰寒,不由惊叫:“公子,你这可是寒症又发了吗?”可秋意遥却无法回答他,只是满脸痛楚,面白如纸,气若游丝。秋嘉顿时心慌神惧,不由得大声叫喊:“来人!快来人!公子不好了!”
秋嘉的叫声很快便将人唤来了,数名仆从帮忙将秋意遥送回德意园,然后又赶紧告之侯爷夫人,接着又赶忙去请大夫、抓药……一时侯府里的人都急和团团慌忙得团团转。
那刻,德馨园里,倾泠随手翻着一卷旧书,却瞅见了一首古诗: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曼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注○4'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倾泠轻吟。
忧伤以终老……
蓦然间,不知怎么的便想到了父王、母亲,顿时,心头一片凄凉。
翌日,方珈在书桌上发现了倾泠写下的此诗,然后长舒一口气道,道:“原来公主是思念驸马,所以这些日子才会如此忧邑。”
九、倾国初出惊帝都(上)
“公子是思虑过多损了气血,加上风寒入浸是以才引发了旧疾。只要按时服药,再多加休养,莫要劳神忧身,五六日便可安妥。”大夫留下药方又吩咐了几句便走了。
顾氏那一整日都不离德意园,一直守着。到了申时,秋远山回府,不曾歇息便先过来探望,见已无大碍方安心。
秋意遥见父母都在旁,便将心里的打算说了。“爹,娘,孩儿想去白昙山住些日子。”
顾氏与秋远山闻言,倒没反对。秋远山道:“你去那边住些日子也好,寒冬里帝都太冷,你身子受不住,那边近温泉,要暖和些,予你的病有利。”
顾氏则道:“娘当然愿意你去那里住着,只是此刻你病着,不能去,待过五六日,你病好了,娘才放心你出门。”
“嗯。”秋意遥应允。他知此刻若强行离开,必惹爹娘忧心,只待将养两三日便往白昙山去。
第二日,秋远山朝中归来,面上隐有愠色。回后府经过偏厅时,听得里头一阵笑语声,仔细一听,却是戚氏与吕氏在厅中会客。
戚氏、吕氏入侯府也是近二十年了,秋家父子显贵,帝都多是人想攀附,是以两人虽只是侧室,但也多有人相与交往,大都也是朝中大臣们的家室。与那些人来往多了,日子久了,两人便也褪了昔日的朴实,而是做起了贵妇享受起闲逸奢华的生活。今日相约这家品茶,明日再去那家斗草,后日另家玩玩投壶耍耍六博,再不帝都内外走走看看……虽则丈夫少怜,但日子过得也是滋润悠游。
今日,御台府刘大人的三夫人黄氏及太音府马大人的七夫人何氏来访。四人喝过一轮茶,随口聊了几句,然后黄氏便道:“刚才我下轿时正见着了谢夫人出门,怎么,她来拜会夫人吗?”
吕氏一听,却笑着摇头,“她哪是拜会夫人,她是想拜会公主,只可惜呀,我们府里这位公主是从来不见人的。”
“这我是早有耳闻的。”何氏也笑道,“帝都里而今有句话叫‘见皇帝容易,见宸华公主难’。”
“可不是。”戚氏也道,“前两日太宰府的秦夫人来拜会公主,就不曾见。昨日太律府的徐夫人来了,也没见。公主入侯府已两个多月,不曾踏出府门,亦不曾接见一位外客,便是连我们平日都难得一见。”
“连秦夫人都不见?”黄氏显然很吃惊,“那可是百官之首的太宰府!”
“哟,徐夫人可是一贯喜与秦夫人争的。”何氏咯咯笑道,“估计是想着公主不见秦夫人,若见了她,便是赢了秦夫人,可惜算盘也落空了。”
“呵,太宰府、太律府又怎样,公主不想见便是不见。”吕氏闲闲端起茶杯,“敬熙伯家的四少夫人可是来了三回了,公主连一回也没见。”
“呵呵……”黄氏一听这话便笑了起来,“那位四少夫人她来见公主,怕不是就一个目的……”
“比美!”何氏接口道,“这位四少夫人一向自恃貌美,她闻得安豫王妃与公主的美名一贯不服,她这么想见公主,摆明了就是想和公主比比到底谁更美,谁才是这帝都的第一美人!”
“四少夫人若是存这心思,那她还是不要见公主的好。”戚氏却道。
“哦?”黄氏、何氏都将目光看向了她。
“论到容貌……”戚氏悠然神往,“四少夫人比之公主那是萤虫想与皓月争辉,我平生所见之人,无一人有公主一半美貌。”
“啊!”黄氏、何氏闻言惊叹,“公主竟是这般美?”一时不由都心生一见之意。
“公主之美无以形容。”戚氏叹道。
“让我们也见见公主吧!”黄氏、何氏异口同声道。
噗哧!戚氏、吕氏不由忍俊不禁。
“两位难道忘了公主从不见外客,便是连府里的人要入德馨园都先得请示家令伊与内邸臣,再由他们请示公主,公主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