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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啊……”景翊还没自豪完,倏然一愣,“礼部知道了?”
冷月有气无力地点头,“不光礼部知道了,翰林院和安王府也都知道了,我估计用不了今天晚上,全京城老百姓都得知道。”
景翊有点儿想哭,“你不是跟他说了不让他跟任何人提这个吗……”
话音没落,景翊自己就发现哪里不对了。
“等会儿……他在寺里,外面的人怎么知道?”
冷月缓缓点头,看向景翊的眼神像是看着喂养多年的孩子终于长大成人了一样,“你猜。”
景翊嘴唇微抿,眉心轻蹙,静静思忖片刻,恍然,“我想起来了!传说高丽有种通灵秘术,只要掌握这种秘术就是在千里之外也能看到心中所念之人的影像,我觉得一定是高丽使团里有人会这个,看到了昨儿晚上咱俩糊弄他的全过程。”
冷月静静听完,幽幽回道,“你知道这种通灵秘术的原理是什么吗?”
景翊摇头,“你知道?”
冷月轻轻点头,“这种秘术我也听人说过,觉得挺神奇也挺有用的,就去跑去问王爷这种秘术修炼下来是不是真能看见所念之人的影像,王爷研究了一通,说是真的。”
景翊双眼一亮,整个人又挨了上来,“那你练了吗?”
“没有。”
景翊拧起了眉头,“为什么不练啊,要是会了这个,你查案不是省劲儿多了吗,只要使劲儿想想死者,就能看见死者死前经历的事儿了,凶手和作案方式全都清楚了。”
冷月看向景翊的眼神仿佛刚刚养大的孩子脑袋突然又被门挤了一样。
“因为王爷研究发现,这个秘术修炼的精髓就在于不食,也就是不吃饭。”看着略显茫然的景翊,冷月叹了一声,选了个最直白的说法,“也就是说,能看见影像是真的,不过那都是饿疯了出现的幻觉。”
“……”
景翊颇沮丧地把一颗溜圆的脑袋埋进了冷月的胸口,冷月伸手在那颗内容丰富到难以想象的脑袋上揉了揉,“没事儿,犯傻的也不是你一个人……听说这瞎话在高丽有不少人信,给高丽王省下不少粮食呢,所以高丽王到现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景翊一点儿也没觉得好过多少。
“不是这种秘术的话……王拓还能往外送信不成?”
景翊觉得,后者听起来似乎比前者还像是胡扯的。
他昨天来的时候特别留意过,安国寺的前后门都已被御林军奉旨守得严严实实的了,王拓又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怎么能往外送信?
除非……
冷月点头,“礼部的人昨晚在行馆截下一封他想送去高丽的信,信是用高丽文写的,大概的意思是说他见着中原的送饭观音显灵了,然后怎么想怎么觉得这菩萨在高丽的作用更大,想把送饭观音弄到高丽去。”
“然后呢?”
“然后……”冷月瞥了一眼这个像是有点儿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然后整个礼部没有一个人知道送饭观音是什么东西,连夜找翰林院的人问,翰林院也没人知道,礼部生怕这是个什么秘密行动的代号,你三哥就拿着那封信去了安王府。”
冷月幽幽地瞪了一眼这个趴在他身上憋笑憋得快要吐血的人,“再然后,王爷就把我叫去了……王爷说了,除了你之外没人能把这么扯淡的事儿编得跟真的一样。”
景翊实在憋不住,笑得在床上打滚,笑够了,才揉着生生笑出泪花的眼睛道,“我三哥怎么说?”
“你觉得王爷要是跟你三哥说了实话,你这会儿还有命在床上滚吗?”
景翊愣了愣,把大笑收成浅笑,笑得还是一脸欠抽,“那……我三哥现在还在找送饭观音呢?”
冷月有气无力地白他一眼,“没有。王爷跟他说这里面肯定有大名堂,得派专人细查,就把这事儿接过来,然后就把你三哥打发走了,这会儿整个礼部都在挠墙呢。”
景翊笑意微浓,一张脸在冷月胸口磨蹭了几下,蹭得冷月身子直发软,“那个专人,就是你吧?”
冷月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景翊圈着冷月的腰,笑得一脸满足,“一定是你舍不得我一个人在这儿受苦,主动请缨来的。”
冷月一点儿也看不出眼前这自我感觉甚好的人有什么受苦的迹象,但实话实说,这事儿还真是她自己要求来的。
“我来就为了两件事……”冷月揪着耳朵拎开这个在他胸口蹭起来没完的人,一字一声,“一是查清这封信是怎么从寺里飞出去的,再就是打消王拓活捉送饭观音的念头,这两样,那一样办砸了,咱俩都得一块儿挨板子。”
“是是是……”
冷月这才饶过景翊可怜的耳朵,悠悠地打了个绵长的哈欠。
景翊揉着差点儿被活活揪下来的耳朵,品咂着冷月刚才的话,终于咂出点儿味儿来,“你到寺里来查,是怀疑这寺里的人?”
“我怀疑神秀。”
☆、第58章 剁椒鱼头(九)
冷月这句话里虽有“怀疑”二字;但话音分明是毋庸置疑的味道。
景翊揉在耳朵上的手滞了一下;有点儿错愕地看着明显正在犯困却依然没有犯迷糊的媳妇,“神秀?”
冷月又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悠悠点头,“昨晚神秀替人值殿,我查了安国寺僧人的起居安排;夜里值殿是五更结束;然后不值夜的僧人到大殿早课,值夜的必须立即回到僧舍休息;不能随意在寺里走动;到卯时早课结束后再出来该干嘛干嘛。”
景翊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
大约卯时刚过。
冷月说着;遥手指向被她一不留神浇了一大片茶水的桌子,“那壶茶是大概半个时辰前泡的,也就是他值夜结束约半个时辰之后泡的。屋里有现成的热水,是我走前放到小炉上的,你说你要是他,你会在念了一晚上经口干舌燥回到房里之后,守着现成的热水干等半个时辰再泡茶吗?”
冷月的意思景翊听明白了。
神秀若想出寺,夜里值殿的时候肯定不行,因为寺中夜里除了有值殿的僧人,还有来回走动巡视的僧人,尤其寺里这会儿又住进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高丽皇子,夜间巡视必然更加频繁,一旦被人听见大殿里断了诵经声,见到大殿里没有值殿之人,立马就会露馅。
茶是他莫约半个时辰前泡的,也就是说他在冷月一嗓子把他俩嚎起来之前至少在这屋里待了半个时辰了,如果他想出寺,他就只有从值夜结束到泡茶之前这半个时辰。
确实,以神秀的武功,足以在半个时辰内避开所有的守卫不声不响地从寺里出去,把信悄悄送到高丽使团下榻的行馆,再不声不响地折回寺中,只要没有跟人撞个对脸儿,在这个没有习武传统的寺院里就很难被人发现什么端倪。
不过……
“就算他有这个时间,也有这个本事……”景翊把目光从水光闪闪的桌面上收回来,眉心轻蹙,“那他为什么要帮王拓送信呢?”
冷月瞥了景翊一眼。
她要是知道这个,刚才一进门的时候就可以直接上手把神秀从床上揪下来了。
“你问我?”冷月微微眯起一双凤眼,缓缓扫过景翊依然袒露的上身,伸出一根手指头在景翊紧绷的肚皮上戳了两下,“这事儿不得我问你吗,你俩当师兄弟还不到一天就亲得要搂在一块儿睡了,这点儿小事儿你不一问就能问出来吗?”
景翊的肚皮被她戳得痒痒的,想笑,但这话听得他又有点儿想哭,一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表情很是拧巴。
打他从床上窜下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件事儿一时半会儿是过不去的,至于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阿弥陀佛。
“小月……我觉得,”景翊抿了抿嘴唇,努力绷出一张公事公办的脸,“神秀的事儿恐怕还有蹊跷。”
冷月轻轻挑起叶眉,“嗯?”
“首先,他在大殿里念了一晚上经……假设他念完经之后确实帮王拓去行馆送了一回信,就像你说的,回来之后口干舌燥的,屋里有现成的热水,他喝口热水就是了,还非得泡茶干嘛?”
冷月看着正经得很像那么回事儿的景翊,悠悠地打了个哈欠,配合地答了一句,“他就是想喝茶,不行吗?”
“行……但是,他要是真想喝茶,怎么把茶泡在那儿就上床睡觉了呢?”
神秀把茶泡好了却一口没喝这一点冷月倒是没有异议,她刚把茶壶拎起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茶壶是满的,满得壶身稍稍一倾茶水就从壶嘴和壶盖缝隙两处直往外溢了,显然是一口也没动过。
冷月瞥了一眼景翊粉琢玉砌的胸膛,目光凝在他心口那一点分外诱人的红记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没准儿他一眼瞅见你,就不想喝茶了呢。”
“那他为什么连外衣也不脱就上床了呢?”
景翊话音没落就感到屋里骤然一冷。
“不是……”
眼瞅着冷月挺身从床上坐起来,景翊也不多做无谓的挣扎,抱起脑袋滚到床尾靠墙的一角,乖乖蹲成一团。
冷月没有追过去,就只挺直腰板坐在床头,心平气和地望着对角处的景翊,“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景翊一怔抬头,见冷月眉眼间当真平和一片,无声地舒了口气,展开团成球状的身子,认真地回道,“想。”
“我也想。”
“……”
“既然咱俩都想知道,你就去找神秀把这事儿问清楚吧。”冷月悠然下床,抓起顺手搁在桌上的剑,“我去找王拓聊聊他想抓菩萨的事儿。”
“……!”
冷月从窗子跃进王拓房间的时候,王拓还怀抱着那叠答卷蜷在地上睡得香甜,冷月一连清了三下嗓,王拓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菩……菩萨!”
冷月把长剑斜抱在臂弯里,下颌微扬,目光低垂,面无表情地看着把答卷扔到一边手忙脚乱跪起身来的王拓,俨然一副钦差大臣抱着尚方宝剑前来宣旨的模样。
“你还记得我是菩萨?”
王拓强睁着惺忪的睡眼,抬起袖子迅速抹掉还黏在嘴角的口水,愣愣地看向冷月。
脸还是昨晚那张脸,只是没有了青灯光焰的晕染,这张脸显得清冷有余,温和全无,再加上杵在她臂弯里的是一把剑,而不是一个食盒……
王拓一时没敢应声。
冷月似乎也没准备听他应声,冷然问完上一句,缓缓吐纳,就接着愈发冷厉地问了下一句,“那你还记得昨晚答应过我的话吗?”
冷月的声音本就不比寻常女子尖细,再加上颇为深厚的内家修为,蓦然冷厉起来,别有一番气势,吓得刚从睡梦中晃过神来的王拓一个激灵,慌忙连连点头。
“记得?”
冷月叶眉轻挑,缓缓地把剑从一个臂弯倒到另一个臂弯,从窗中流入的晨光落在剑鞘的金属纹饰上,闪得王拓眼前一花,心里一凉。
“那你肯定还记得,昨晚你答应我,在寺里见到我的事一个字也不外传。”
王拓又是一阵使劲儿点头,点头幅度之大让冷月一时很是担心他会把他那细瘦的脖子生生点断掉,于是不等王拓开口,冷月从袖中取出一纸无字的信封,伸到王拓面前,轻轻一抖。
“你既然什么都记得,那这个是什么?”
王拓看着信封怔了片刻,倏然一愕。
冷月看着刹那间脸色变得惨白一片的王拓,轻轻牵起一道冷笑,“你是一国皇子,时时事事为你的子民考虑是你的本分,你有抓我回高丽造福高丽子民的心思,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出尔反尔,当着我的面答应得好好的,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给高丽使团写信,还用高丽文写……你以为你用高丽文写,佛祖就不认识了?”
冷月话音未落,王拓就连连摆手,急得出了一头大汗,一时好像除了说“不”之外就再也想不起别的词来了。
“还不承认是吧?”
冷月叶眉一挑,把剑往咯吱窝下一夹,伸手抖出信封里的信笺,刚想展开来拍到王拓面前,目光落在那张折了两折的信笺上,一眼看清上面的字迹,狠狠一愣。
这信,好像……
拿错了。
刚才被神秀气昏了脑子,从袖里往外拿信的时候没留神,顺手把王拓昨晚写的那封信甩给了神秀,而这一封,虽然同样没有封口但却是写满了汉字的这一封,才是神秀的。
亲佛祖啊……
冷月愣在原地欲哭无泪的工夫,王拓已把吓丢了的汉语找了回来,跪直了身子,抹净了汗珠,毕恭毕敬地道,“菩萨,我知错了。”
冷月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声。
我也知错了……
“菩萨……”王拓对着脸色复杂得难以言喻的冷月端端正正地俯身磕了个头,用不甚流利的汉语慢慢却认真地道,“我不该写,但是,我没有写给别人,我写给我自己。”
冷月愣了片刻,眉心轻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