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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何家是隐形的刘党;与沈沧在政见上有所不同;不过因徐氏与小徐氏是亲姊妹的缘故;两家私交甚好。即便有沈珞之殇;两家“亲上加亲”的打算落空;也没有影响两家的往来交情。
沈沧明知大限将至;不想着为家人留余泽;却要得罪姻亲不成?
南京国子监祭酒之缺虽是难得;可那是同外缺相比;同京缺相比;就算不得什么。何学士在官场上底气不足;年资有限;未必能夺个京缺;可以沈家底蕴;加上沈沧告退;想要为沈洲谋个小九卿衙门的京缺并不算太难事。作甚捷径不走;要走弯路;还是在得罪一门姻亲的情况下?
要知道;沈洲不回京的话;沈沧一病故;沈家就要沉寂了……
沉寂?
杨镇心下一动;隐隐察觉到沈沧的用意。
杨镇能想到此处;沈理自然也能想到;两人面上都带了沉思之色。
杨镇虽有心向沈沧请教日后之事;不过眼下人多;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加上眼见沈沧面带乏力;说话费力气;便起身道:“大哥且休息;今日临时出来;衙门里还离不开;我就先回去;明日再来探望……”
沈沧点头道:“去吧;勿要耽搁公务……许久没有与你手谈;等明日好好下两盘……”
杨镇自是应了;却没有立时就走;反而走到沈瑞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赞道:“是个好孩子;我几个儿子;都没有恒云这样孝顺贴心的……要是小二是闺女;说甚我也要抢了恒云做女婿……”
沈瑞早已起身;即便被赞了;可并不觉荣耀;只苦笑道:“若非侄儿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至于使得家父拖延至今才得休养……长辈们不责怪;侄儿已是不安;万不敢当姑父称赞……”
杨镇摇头道:“你这孩子;想的恁多……你有孝父之心;你父亲就没有爱子之念么?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与其惴惴难安;还不若好生侍疾……”
“谨遵姑父教导。”沈瑞躬身道。
眼见杨镇要走;沈理与沈瑛也起身告辞。
三老爷与沈瑞两个;送三位客人出来。
眼见沈理与沈瑛欲言又止;脚步迟疑;沈瑞便道:“有些日子没见六哥与瑛大哥了;要不两位哥哥去我那里小坐会儿在走?”
沈理与沈瑛自是应了;沈瑞就同杨镇与三老爷告声罪;带了沈理与沈瑛两人去了九如居。
“真如晴天霹雳一般;大夫先前到底是怎么说?”沈理难掩忧色道。
沈瑞长吁了口气道:“大夫说;恐年关难过……”
这还是七月间的说法;后来沈沧为了隐瞒病情;用了一个月的参丸;剩下的日子就不好说了。
沈理脸色一白;沈瑛也露出惶惶来。
实是方才太医的脸色有些沉重;可沈沧的表现太淡定些、太从容;除了咳喘的难受些;其他与常人无意;实是看不出已经是已知大限的人。
原本沈理心里还为沈瑞弃考有些可惜;觉得不至于紧迫如此;现下却是庆幸不已;点头道:“恒云的选择对;这试确实不当考……”
要是那边桂榜高悬;这边传出沈沧病重的消息;那吐沫星子都能将沈瑞淹死。
沈瑛则是满脸难过道:“真是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二房三老爷病弱;一年总有小半年在养病;就算族人提及二房枝蔓不繁;担心的也是三老爷这一房;从没有人想过沈沧的身体会糜烂至此。
沈瑛一边是族亲长辈担心;一边则是忧心起沈瑞来。
三老爷的情形;哪里像是能当家立事的;以后支撑门户的还是沈瑞。
可是沈瑞今年不过十六岁;又是嗣子身份;上面几位长辈;下边弟妹是二房亲生血脉;他不上不下夹在中间;稍有不慎;就要生嫌隙;如何能不为难…
沈宅;大门口。
杨镇正与三老爷道:“何学士那边还没有动静么?”
何家与沈家同坊;何学士与沈理一样在翰林院;沈理都来了;何学士要说不曾听闻那是不可能。
三老爷摆摆手道:“姐夫勿要担心;何学士不是那等心胸狭窄的性子;就算为了此事会有些不自在;也不会记仇生嫌……”
有句俗话说的好;“说曹操曹操就到”。
胡同口过来几匹马;为首那人身上穿着官服;面上带了忧色……
第四百一十七章 百年归寿(六)
眼见杨镇与三老爷站在大门口;何学士并不意外。虽说沈家姑奶奶早夭;不过因杨镇本就是沈家弟子;与沈沧兄弟除了姻亲;还是师兄弟;向来同进同出;沈杨两家的关系并不亚于沈何两家。
何学士翻身下马;拱手道:“廷尉大人……”
“何学士……”杨镇亦拱手回礼。
何学士满心疑问;望向三老爷道:“姐夫到底如何了?”
三老爷带了几分沮丧道:“太医才随了天使过来;并没有下方子……”
何学士露出惊诧之色。
杨镇叹了口气;道:“我衙门还有事;先回去了;改日在与何学士说话…
何学士道:“廷尉大人且去;我去探看姐夫……”
早有下人牵马过来;杨镇上了马;带了随从离去。何学士随着三老爷;进了沈家大门。
何学士并没有像杨镇那样迫不及待地去见内宅沈沧;而是随着三老爷先到了前厅;细问沈沧病情。
此事已经直通御前;没几日就会众所周知;也没有什么可瞒的;三老爷便实话实说了。
何学士听了;唏嘘不已。他虽是在刘阁老门下;可是京城人士;不像刘阁老身边其他人都是南官;并不是核心人物;又没有姻亲与那边相连。这些年真正曾对他照拂有加的;反而是沈沧这位连襟。正因为如此;即便政治立场不同;何沈两家也没有疏远了去。
如今;沈沧却是要倒了。何学士正是谋求升迁的时刻;心下也不由惴惴起来。
只是何学士并不像杨镇那样依附沈家;倒是没有向沈沧“问道”之意;只道:“既是姐夫已经回去歇着;我就暂不相扰……改日再让内子带小犬过来请安”
三老爷眼见何学士真心担心沈沧;想起方才沈理提及的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道:“何姐夫既是来了;就吃杯茶再走……要不然;我去请了大嫂出来说话?”
何学士想了想;自己既是来探病;即便不好大张旗鼓到沈沧跟前;也当见见徐氏;便点头道:“若是便宜;就劳烦泽平……”
三老爷自是无话;立时吩咐小厮去内院传话请徐氏。
何学士眼见客厅再无旁人;道:“听说沈学士方才也告了假出来;怎地不见?”
“方才来了;现下与沈瑛一道去了瑞哥儿院里。”三老爷道。
“恒云今日没下场?”何学士带了诧异。
三老爷带了感概道:“要不是瑞哥儿发现大哥不对劲;今日直接弃考去衙门接人;大哥还要硬挺下去;不肯回家休养……”
何学士亦是为人父母;自能体谅沈沧苦心;只道:“父慈子孝;不外如是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徐氏与沈沧一道来了。
何学士与三老爷忙起身。
沈沧摇头道:“本不是什么大事;倒是将大家都惊动……”
何学士道:“听了消息;实是按捺不住;就匆匆赶来;倒是做了不速之客
沈沧失笑道:“你我连襟;往来半辈子;难道今日反而要递了帖子;才能相见?”
沈沧脸色虽难看;不过精神头看着还好;何学士便掩下忧心;故作轻松道:“本该如此;才是为客之道;这样两手空空;只带了一张嘴来;倒像是来打秋风……”
有沈沧在;何学士便知趣地不提沈沧的病。
徐氏望向何学士带了感激;三老爷心里则是越发不安。瞧着何学士如今应对;当是并不知晓沈家正与他抢南京国子监祭酒之事;要是知晓此事;还能如此心无芥蒂么?大哥此举;是不是太不厚道?就算有远近亲疏之分;可何家也是关系近的姻亲。
宾主寒暄了一会儿;何学士便也告辞出来。依旧是三老爷送出来;徐氏陪着沈沧回内宅。
转过影壁;何学士才收了脸上的笑;停了脚步对三老爷道:“今日来的是哪位太医?要不要托人去请院判过来诊看?”
如今太医院院判姓白;是闻名京城的杏林高手。只是外人对这位白院判;多是只闻其名、难见其人。太医院院判品级虽不高;可向来只负责帝后平安脉;鲜少外诊。
三老爷闻言;眼睛一亮;带了几分激动道:“方才来的是一位姓魏的太医。请白院判;这……便宜么?”
何学士点头道:“虽是要托人情;却也可勉力一试……泉哥儿媳妇娘家那边;正好与白院判家有亲……”
三老爷躬身做了个长揖;道:“如此;就请何姐夫费心……”
何学士忙伸手相扶道:“快快起来;这是作甚?你我两家几十年的交情;这点心力我还是能尽得……”
三老爷心中越发不安;神色也带了复杂;似是羞愧中带了感激。
何学士看在眼中;不由疑惑;却是想不出缘故……
九如居;书房。
看着书案左上角半尺高一叠大字;沈理看了眼沈瑞的黑眼圈道:“恒云向来不动如山;今日也心乱如麻了么?”
沈瑞点点头;坦然道:“实令人措手不及。虽知晓老爷身体不好;可也从没有想过会是今年……说到底还是我粗心;要不然当早发现症状;早日侍疾…
沈瑛在旁;跟着叹气。
世事难料;也不能说沈瑞就是错。乡试之年;哪个读书人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沈瑞虽底子薄;可胜在勤勉;在读书上也有灵气;今年这科要不是有此意外;说不得就要名列桂榜。
眼见沈瑞自责;沈理开解道:“生老病死;都是难以预料之事……你与其后悔前面粗心;还不若去寻思如何尽人子本分;在这些日子多尽孝心;让叔父能安心养病……”
沈瑞陷入沉思。
到底怎么为人子;对沈瑞来说;还真是个命题。
上辈子的父子关系与现下的父子关系并不是一回事。沈瑞想要为沈沧做些什么;可沈沧现下最需要的是什么?
一时之间;沈瑞倒是有些拿不准。
沈瑛向来细心;提点沈瑞道:“沧大伯父最放不下的当就是瑞哥儿的前程课业;否则也不会拖着病体坚持到今日。瑞哥儿的功课;是六族兄与王伯安、杨学士几个人教导出来;博采众家之长;举业是早晚之事;当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再放不下的当是沧大伯娘;沧大伯父与大伯娘少年结发;结缡四十载;伉俪情深。还有就是润三叔那边;病体孱弱;向来依附长房;得沧大伯庇佑…
这三条确实当是沈沧最担心的事。
沈瑞功课这里;即便错过这科;接下来也不会懈怠;至于三老爷那边;两个大庄子;加上四间铺面一处宅子;只每年收租进项;就够三老爷一家三口锦衣玉食;保持富裕生活。徐氏那边;却是鸳鸯失偶……
如今这个家里;最难受的除了沈沧本人;就是徐氏了……
沈理叹气道:“这边人丁还是太单薄;要是瑞哥儿早早娶妻生子;婶娘含饴弄孙;以后日子也能好过些……”
沈瑞听了;心下一动;道:“我虽未成亲;却是已经订婚……这;能不能与杨家商量商量;让杨氏今年就嫁过来……她少年失母;继母又年轻;正是少人教导;母亲这里;以后也能多一人陪伴左右;岂不是两全其美?”
“竟说孩子话你当杨家千金是几两聘财就娶进门的乡下小娘子么?连‘冲喜;都想到了……杨家书香门第;杨氏是杨大学士嫡长女;杨大学士怎么会同意让她冲喜;进门?”沈理摇头道。
沈瑛也摇头道:“确实不妥当。要是杨氏年长几岁;为了后面的事;这个时候想要提前聘娶也情有可原;可杨氏离及笄还有几年;这就不单单是冲喜;;还要背负‘童养媳;之名……”
虽说世情重男轻女;可仕宦人家的小娘子也金贵。疼爱女儿的人家;不会舍得将女儿早嫁。即便不会耽搁花期;可留到及笄后才张罗出嫁才是常例。
两位族兄都反对;沈瑞也知此事有些荒谬;不过并不死心。他在担忧沈沧的同时;也在担心徐氏。
这两年来;徐氏变化最大。
之前的徐氏雍容大气;是沈家的定海神针。同忙于公务的沈沧相比;徐氏才是沈宅真正当家人。不过随着这几年沈沧的衰老病弱;徐氏将家务都交了出去;一心看顾丈夫身体;对于其他人比较冷淡。就算是对嗣子嗣女;也没有前几年那般殷殷关切。
虽说是老夫老妻;不过徐氏全部心思都放在丈夫身上;伉俪情深固然可惊可叹;可到了鸿雁孤飞之时;情何以堪?
正院;上房。
看着眼前的白瓷碗;沈沧拱手求饶道:“好夫人;今早到现下都用了两次糖水;还是饶了为夫……”
徐氏笑道:“这不是糖水;这是煮的萝卜汤;并未放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