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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父真会惶恐吗?”嬴政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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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不韦颔首:“老臣有负大王所托,前夜到今日攻城不下。”
嬴政走到吕不韦面前,一只手忽然按住他的肩膀:“是寡人对不起仲父,让你半生为寡人忧劳,仲父是该歇了。”说完,他蓦然昂首,大跨步走出营帐,身后的侍卫部将以及李信急忙跟上。
帐外广阔平地,十多万秦军仍在列阵,嬴政跨步往作战高台,随行侍卫护至两侧,奋而击鼓,突如其来的军鼓声让四周壮观人海静止,李信上前一步,大呼:“大王到!”
大王到——
声音穿透过北风,传进将士们耳中,为首的上将军放下长剑,在高台下跪拜,他身后的兵卒们迅速跟着屈膝跪立,于是这一块广袤的大地犹如一片移动的沙海,此起彼伏中,他们向他们最至高的统治者行礼效忠。
嬴政的目光扫过最边际人群,他们距离他实在遥远。如今的他,还能有谁能阻挡他的号令?二十一岁,他将真正意义上的统治大秦,争霸天下,没有了任何阻碍,长安君薨,嫪毐死,母后禁,王亲们削封,吕不韦……
走到了这一步!
嬴政冷笑,高声道:“从今日起,大秦没有调兵虎符,不分旗令,不区地域,百万秦军合并王师,只认王印,只尊王旗。”
侍卫们击鼓,仰天重复:“从今日起,大秦没有调兵虎符,不分旗令,不区地域,百万秦军合并王师,只认王印,只尊王旗。”
高台下,震耳欲聋的吼叫声齐声举剑高呼:“大王——大王——大王——”
呼喊声越过高空,撼摇山林。
殉葬 (2)
……
吕不韦注视嬴政,心里百感交集,他是他一手教导出的,从小他若不按时完成他布置的课业,不能打不能骂,那么就罚,罚禁用膳,骑射不得第一,那么杖刑他身边的伴同,对政事说不出自己独到的见解,那么一夜不允许就寝……
回到营帐,嬴政对随行官员武将们说道:“吕丞相年迈,寡人特封洛阳,赏食邑十万以让丞相颐养天年。”说着,他又将视线转向吕不韦,问,“仲父是否觉得妥当?”
吕不韦叹气:“老臣确实老矣,是该回乡赋闲。”
众官员慌忙下跪,有人说:“丞相劳苦功高,还当壮年,怎可离开咸阳,远离大王啊!”
嬴政怒喝:“你是希望丞相为寡人劳累置死吗!”
“臣不敢,臣不敢……”
“那么寡人今后就指望你们像丞相一样为大秦尽心。”
嬴政八年冬月,王翦七十万雄师北上,到上党郡城外,大军击鼓劝降,赵将赵剩Ц哒驹诔锹ィ骸翱敲牛剑 比缃竦恼绞埔灰骨惴戳耍毓布凭攀虮谐梢慌拍芙鐾跷萆铰霭В词共徽剑且步晃Юе亮妇∷叨觯慰鲎魑吮靖谜剿郎吵。馐枪樗蕖�
两军在南门外交锋,尸体逐渐向城内堆积,人流疯狂中涌动,战马铁骑,炙火焦土,人不过是挥动铁器的工具,麻木到没有知觉。一日过后,上党成为一座死城,血浆像溪水涓涓长流,寒烈的北风中夹杂起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腥味,人命孱弱,赵剩д剿溃仙砹迦胧で梗惶跬绕嗔沟奶稍谀嗟乩铮绰渌宓难�
嬴政命:“依将军之礼,厚葬。”
上党夺回,燕太子丹樊於期下落无!
(二)
夷简送长安君回到雍地长安君府,远远就看见横悬在门梁上的白绫绢布,前已经有侍卫先赶回发丧,府门口也掉起了冥灯,王叔们着斩衰素裳恭立在府门口。
夷简大声说:“替大王送长安君殿下回府!”
王叔侄亲们点头,马车载长安君的灵体碾过门前,他的母妃掀开车帘,抱住他的肩膀痛哭,她也是人到中年,平日居于雍地祖宫供奉先王灵位恪守妇道,儿子是她唯一活着的依靠和骄傲。夷简看她哭的心酸,几近昏厥,世上有哪个做母亲的能接受少年人的先亡?
王叔子成细劝:“成蛟一路疲倦,王嫂万不要悲伤过度,让他走的不安……”说着他扶起她因情绪过分起伏而始终颤抖的身体,向周围下人们说,“伺候二殿下沐浴更衣。”
沐浴更衣其实不过一个形式,侍女们用清水擦干净他的身体,换上华贵的白色丝服,束起素冠,佩玉饰,再移至大殿梓宫,四周点满不灭的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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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葬 (3)
夷简是外人,只能远远的观望仪式,此时偌大宽敞的长安君府里,到处充斥着一声声超渡魂灵的紧迫诵道,像碎碎的呐喊,也像诡异的呻吟,接连不断的在走廊各角回荡震动,叫人听得压抑烦躁,心跳也无端的紊乱,气促。
突然看见二姐的身影,亦是一身白色的,纤尘不染,手里掬一枝淡黄的菊花,缓步走向盛置梓宫的大殿,所有人都静静的望着她,女人因男主的专宠而地位尊高。夷简叹息,心里又想起长安君的弥留之际,他说,他放不下她的,放不下……
夷玉走到灵柩旁,半蹲下身,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他,人都会死,不过时间的长短,伸手抚摸他的眼,她诧异他竟有长而密的卷翘睫毛,很柔和,他的脸颊冰冷,或者比冰还要冷那么一些,有不舍吧,至少他在,她感觉平静,他对她温柔,发怒,暴躁,深情……她习惯,每夜同床共枕,如果他不死,那么也就这样继续一直下去。
若她只有他,她会宁愿做一个顺雅的女子吗,天坛上,他也曾触动过自己的灵魂,一生只娶她一个,他到底爱她什么……手指游移到他的嘴唇,夷玉轻道:“轻年孤亡,蔹蔓于野,谁与独处?”
将寥寥一枝淡菊放在他枕边,夷玉站起身,为他盖好绢丝,人死,一切情感便跟随而逝,回归最纯净的真挚。
夷玉离开,夷简连忙追上,在往半空中的回廊,夷简在后面叫住她,夷玉惊诧,转身的同时,她长眼半眯:“你怎么还在秦国?”
“你没听到过外面的消息吗?”夷简叹气,她最近几天好像总是在叹气,“我在咸阳宫做人质,长安君是我送回来的,他,吕丞相拒听他的军令,攻城时未有出兵,他被困在上党郡北山……如果他知道秦王这么快会领咸阳军过去,他大概……”也说不定吧,世事总是难料。
夷玉不语,转身继续前行,白色的素衣摆拖到地上,夷简跟上,“二姐,你不想知道他最后说了什么吗?”她问,夷玉薄唇轻启,“他说了什么?”
“他问你,看到他,你难受吗?心里痛吗?”夷简停住脚步。
夷玉亦止步,抬眼看远处回廊的尽头,一千二百多天的日子,每一天每一天都是这样真实的过,最初的相处一幕幕映入脑帘……
“二姐,我就是替他转告这句话,你不要回答我。”因为不管回答什么,他都听不见,而她也不愿听的,如果不难受,她会为长安君遗憾,那是总共的一生,他已经走完,如果难受,那么她心底深处会想起韩非,他才是她认定的家人,姐夫。
“你刚才说你在咸阳宫做人质?”夷玉换了话题。
殉葬 (4)
夷简点头:“发生了一些事,你在长安君府里恐怕不知道,二姐,我想……会嫁给秦王。”
话落,夷玉再一次驻足,扭头看向夷简,夷简扯了扯嘴唇,继续道:“到赵国送亲回去,在驿站遇见他,那时候不知道他是秦王,后来到秦国在骊山又看见他,一起很多事,他在身边就像我最亲近的人,父亲出事我被带进宫里才知道他……我很……”
“我没见过他!”夷玉听懂,伸手拉过她的后背,“我觉得意外,然而不能够给你建言,秦王或许如外人传说的那般残酷,但是再残酷的人,如果他爱了,那么也应该是至真的爱,哪怕只对他在乎的人,夷简,既然他爱,那就不再是你想不想做他的妻子,而是必须,不得不做,从现在起你什么都不能想,嫁给他,要好好的保护自己。”
“你这么说,我很高兴,我一直不敢对任何人提起。”外人都说秦王残暴,可是她从来就没见到过,夷简抱住二姐的腰,双眼微红。
……
殉葬(5)
(三)
在雍地夷简不过待了大半天,便随王宫侍卫们回咸阳,心里想不到二姐将来该如何办,或者她可以求嬴政,让二姐回新郑。
没有去的成泾阳县,夷简只好把冬衣托给驿官,请他们捎去。再两天就冬至,秦王的选后大典因长安君的丧葬务必延后,夷简其实不知嬴政到底会怎样做,他从来未跟她说过大典事宜,又因长安君的薨,让整个大秦都蒙上一层寒冷的阴影。
多日后,吕不韦带千余家仆浩浩荡荡的出发,前往洛阳封地,身在咸阳的几乎所有官员,不论职位尊卑都来相送,上了年纪的人被下人们前后簇拥,和妻妾坐在奢华锦丽的巨大马车里,依旧享受权贵,可谓荣华故里。
临走,吕不韦坐车沿护城河环绕,一直到气势磅礴的青瓦咸阳宫,站在宫门,他感喟二十年眨眼浮云,前宫门守卫郎侍问他:“丞相还要进宫吗?”
吕不韦摇头,“等大王回宫,替老夫留几言。”郎侍拱手应诺,吕不韦转身向雍地的方向,说,“大王二十年仲父之情,老夫没齿不忘,为大王,老夫得以安枕,罢而无憾。”成蛟不死,王族血亲内就不得安分。
雍地——
嬴政匆匆的进长安君府,双颊至下巴的青髭浓密,到成蛟梓宫前,再看一眼他绢丝下平静的脸,终向侍卫摆手,“盖棺!”他沉声道,成蛟生前未先建造陵墓,照祖制他要安葬在秦东陵,东陵内全部夫妻合葬,没有孤零零一墓,天地厚土,阴阳相配。
沉眠于黑暗的地下,他不会让他永世孤独。
有侍卫上前报:“大王,东陵粘土已开封,后日早晨长安君殿下该出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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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手指划过灵柩边沿,命:“长安君未过门的夫人,殉葬,后日一同葬东陵西室。”
令下,府里骤然静寂,所有下人都惶恐的看向嬴政,因为自古以来,有夫人殉葬,那么就代表一定有下人陪同,长安君尚未举行大婚仪式,所以之前下人们以为这一次一定不会有夫人殉葬,然而大王的一句命令,让所有人不得不惊恐万分,而至于哪些人将被选为夫人的陪同,也直到最后封土一刻才知晓,被活埋进泥土。
……
郑夷玉站在院子里,一群侍卫忽然从外面涌入,夷玉抬头看他们,为首的侍卫恭敬行礼,开门见山说:“夫人,大王令你后日殉葬,请你随我们回房,这两天不得再出门。”
一个人突然获悉自己将死,且以什么方式死,很无奈,夷玉是人,虽然性静,然而听到这样的命令,她的心中还是有一闪而逝的……惧……仅仅也是一闪而逝,秦王到底残忍,也罢,一口气而已,含在嘴里,殉葬的痛苦眨眼消亡吧!
无可奈何,夷玉仰天望空中的飞鸟,这一世要仓促结束,来世,能不能让她自由自在的……自由自在的奔走四方,看一看生命不息的河川,看一看冰雪素裹的北国,哪怕是荒漠贫瘠的匈奴,她也想亲眼看一看,中原之外,海河之外,又是怎样不同的世界,活过,总该留下痕迹的……
殉葬(6)
(四)
冬天的气候干燥,宫里原先准备大王婚典的喜庆被及时撤换,换上凄哀的素色。夷简感觉这些日子过得迅速,总是不知不觉一天结束,从早上太阳升起到傍晚夜幕,好像极短功夫,怪不得以前在新郑,母亲常感叹,光阴荏苒,记忆里还在自己未出嫁时,转瞬女儿们都一个个花般绽放。
回到王宫的第三天,下午,夷简见一群宫女聚在小宫门口晒太阳,听她们似提到长安君夫人,夷简叫来若,问她:“她们在门口谈论什么?”
若神色看起来有些怅然,说:“公子你记得上次在围场二殿下说要娶的夫人,刚才从雍地回来的侍卫传,大王昨天已经命她要为二殿下殉葬,明天早上吧,以前我们宫女都羡慕她能得到二殿下专宠,竟向上天发那样的誓……”
“你说什么?”打断她,夷简心跳陡然一停。
“你不记得吗,二殿下在天坛上说只娶她一个的,长安君府里将只有她一位夫人,大王是怕二殿下到地下孤单吧,所以要她去殉葬,听老宫女们说,以前先王崩,也有很多后宫夫人陪葬,宫人们都很害怕……”
若又继续说了什么,夷简忽然全听不见,眼里只看见她的嘴唇在一张一翕,脑子却一遍又一遍的兀自重复殉葬,殉葬……天旋地转,仿若天塌,数不清的树影与宫墙交错,半晌,若感觉不对,问:“公子,你怎么了?”
“我要……出宫……”意识反应过来,夷简倏地往小宫门外跑,若忙在后面叫,“没有大王的准许